“你体内的三昧真火我已替你化解, 但伤势甚重,还需要哪吒重获身体后, 才能为你医治。”
比起这件事她更在意的是哪吒在哪里,追问道:“哪吒现下在何处?”
“在翠屏山。”这次是金霞童子回答了。
她挣扎着起身,却跌落在地。
“莫急,先将身子调理好。”太乙真人叹道,“你与哪吒真是一样的脾性。”
敖泠到底只修行了十五年,比不得太乙真人的数千年命格,她只能感受到,却看不见哪吒的魂体。
可太乙却看见了哪吒从头至尾的焦急心慌。
她被三昧真火所伤,一路行至乾元山已是强弩之末,将哪吒的魂魄逼出定魂珠外后,就昏倒在地。
哪吒又急又气,一遍遍请他施救。
这个乖戾的徒儿从前都是心高气傲的,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哪有这样慌张的时候。
“师父,这是三昧真火,她承受不住的。”
太乙真人扶额道:“我知道。”
“请您施手相救。”
他忍不住提醒哪吒:“上次也是我救的,哪吒。”
哪吒充耳不闻,语气急切:“都怪我将三昧真火放进珠链里,没考虑到她这心狠的劲......”
“......”
太乙真人太了解哪吒了,从小没有爹娘疼爱,所有都是自己一手争取来的,是故极珍惜到手之物。
昔年赠予哪吒阐教法宝,年幼的他就如得了什么稀世宝物一般。
乾坤圈托在手心,混天绫绕于臂上,风火轮上的三昧真火灼灼烈焰,火尖枪映照着他的脸庞。虽脸上一派冷漠无谓,但眼底的火热与雀跃,差点让太乙真人古井无波的心都一酸。
很骄傲又很孤独,孑然一身到小心翼翼,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固执又护短的徒弟,此番认定了,便是舍命相护也未尝不可。
“我虽能替她消除身体中的三昧真火,但余伤还需你来化解,毕竟只有你的血对她大有脾益。”
哪吒抓住了太乙话中的重点:“为何是我?”
他很早就想问太乙真人了,只是太乙总是避而不谈。
太乙真人看了一眼昏迷的敖泠,觉得杀劫已过,事到如今也无甚可瞒的了,便一一相告。
“你可还记得,我曾告知过你需去寻一伴生灵珠?”
哪吒呼吸略微一滞,也看向敖泠。
“寻得则生,错过则死;相伴相生,缺一不可。”太乙真人掐诀施法,一道光晕落在敖泠身上,“你的伴生灵珠,便是敖泠。她能凝出的那颗定魂珠,就是灵珠实体。”
定魂珠从来不是东海之宝,只是机缘巧合投生在了东海。
“所以只有我的血才能救她。”哪吒肯定道。
相伴相生,她能救他,他亦能救她。
所以当初她才会那么渴求他的鲜血,也只有他的鲜血才能助她恢复灵力。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命运很早就交织在一起,互相纠缠,难以割舍。
太乙真人叹了一声:“是,你二人的命数从降生起,便已注定了。”
他曾推算过的结局,如今却有偏颇了......
但太乙真人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却眼见哪吒眼中竟有一分掩饰不住的喜意。
“你是在暗自窃喜......?”他这个徒弟一定是疯了。
哪吒沉默了一瞬:“师父,我会与她相伴相护,相守一生,对么?”
若是这样,敖泠便再也没有理由离开他了吧。他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他们会互相陪伴。
太乙真人的眼神却渐渐沉重了下来,他许久未说话,嘴唇紊动了一会儿。
“嗯。”他最终点了点头。
哪吒的目光始终凝在敖泠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太乙真人的神色。
“速速启程去法庙修行吧。”太乙真人见状,无奈转移了话题,“尽早修行圆满,救你也是救她。封神战役尚未完成,也莫忘了你身上还有伐纣的使命,”
哪吒最后深深看了敖泠一眼,垂头应是。
.......
金霞童子将敖泠重新扶回床上,她身体里的灼烫已经缓了许多,气色看着也好了些。
她迟疑道:“我昏迷了几日?”
“半月有余吧。”金霞作答。
这么久。她暗自有些吃惊,三昧真火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也不知道敖广如今怎样了。
那日没能杀死敖广,但她已在他与敖泯的心中埋下了种子,就等时机成熟,萌芽破土而出。
心中想着事,太乙真人已悠然离去,只余了金霞童子与她。
“敖姑娘,师兄需受三年香火才可获生,这段时间你便留在乾元山吧。”
三年太久了,她摇头:“我去陪着他。”
翠屏山离陈塘关虽有段距离,但也不是鞭长莫及的地步。
当日陈塘关的百姓突然反水,一起控诉哪吒,难保会对哪吒不利。
也难免让她心生疑虑,或许是有人在其中挑拨了什么。
她怀疑是李靖。
金霞童子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也是叹息连连:“当日我也听见陈塘关百姓的怨言了,可怜师兄一腔热心肠都是为了他们,如今却落得如此......”
凡人因懵懂,话才最伤人。但她无意怪谁,人心最赤诚,才最容易被蒙骗。
这场浩劫里,无论是陈塘关还是东海,亦或是她,最后其实都成了天庭与天道相争的棋子。
三教封神,无人幸免。
“师兄的法庙应该也快修建好了,你若想去,再歇息几日便去吧。”
金霞童子最后交待一句,便也掩了门帘离开。
洞内只余敖泠一个人,她心中有很多事,再也睡不着。扶着床沿支起身子,她看着与离开前别无差异的布局,心中有些涩意。
金霞应是将哪吒自刎那日的东西都收了回来,乾坤圈等法宝都一一搁在桌上,原本流彩熠熠的灵物因为失了主人,变得暗淡无光。
她下意识拂过每件法宝,乾坤圈与混天绫顺着她的灵气发出轻鸣,似乎极为亲近她。
就好似她的流刹剑亲近哪吒一般。
敖泠抿着唇,没做停留,而是将掌心覆在那件残破不堪的红袍上。
衣袍抖开,血迹早已干涸,原本鲜亮的颜色被染得深如赤墨。
一道道血痕,全是哪吒的血。
她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灵力,一层层覆盖上血袍,最终将它还原成原先的模样。
微微一瞥,她却见翻落的乾坤袋露出一角青色。才往里面一探,却见藏了清一色的青裙子。
她瞬间想起了那日哪吒陪她去买衣裙,掌柜的异常模样,分明在说的是三公子怎么又来了。
唇角荡起一抹笑意,又有些苦涩,她知道那日是怎么回事了。
因是知道了,明了他的一腔心意,又更觉得心急。
敖泠心中总觉得担心,怕出什么差池,暗自调息了一番,直到天上挂满星霜,感觉灵力恢复了不少,便去向太乙真人拜别。
修行之人并不将昼夜分得太清。
太乙真人正在夜观天象,听到她要辞行,只叹了一句:“就知你心急,且去吧。”
敖泠比起哪吒,到底更通世故些。
哪吒要积攒功德,有她陪着哪吒,倒也是桩好事。
敖泠得了允许,不多言便要离去。
“对了,定魂珠内还有一缕魂魄.....”太乙似有些疑惑。
她脚步一顿:“是我母后。”
三界轮转,凡是该投生的魂魄,都不该停滞无往。
敖广将母后的魂魄扣在龙宫里,又无灵力支撑,魂魄远比哪吒的更为薄弱。因是如此,她只能用定魂珠去温养母后的魂魄,待到魂体平稳,再送入轮回。
“天机不可泄露,但总有可言之事。”太乙真人沉吟,最终告诉她,“东海也将更迭新生。”
她嘴角带了点清浅的笑意,漫上一双潋滟的眸子。
“我知道。”
......
月露微凉,敖泠指尖挑了一抹莹蓝的冰焰,飞身落在翠屏山上。
这里有好几处道观,最大的那座是昊天玉帝的行宫,立在最高顶。法相威严俯视众生,她甚至能看见蓬勃的灵力荡漾在山顶,是香火鼎盛的功德之力。
她视若无睹,水袖一扬,将灿红的混天绫抖开,让混天绫带着她去寻找哪吒的法庙。
山间更深露重,露水浸湿了她的袖袍,等她找到的时候,却发现里面颓然地坐了一个人。
因她周身燃着莹亮的冰焰,又悄无声息地降临,直将法室中的人吓得失神。
可那人语气凄然:“哪吒——是你回来了吗?”
是殷夫人。
殷夫人拽住那一抹稠亮的红绫,满脸泪水,神色憔悴。
“哪吒,你回来看娘亲了对不对?”
敖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软了声音:“夫人,是我。您可有印象?”
殷夫人愣了一下,似在仔细辨认她的声音,将那片混天绫拽得更紧了:“那日,是你带着哪吒走了......”
敖泠点头,正欲解释些什么,殷夫人又道:“你是……曾在哪吒的西院住过的阿绫,对不对?”
她才想起当初她住在总兵府里,殷夫人也是知情的。
当时随意取了个名字,没想到殷夫人记得这么清楚。
她屈膝去扶殷夫人:“对,是我,阿绫。”
殷夫人一双眼都快哭瞎了,她努力想看清敖泠的模样,却只能颓然地掩下眼眸。
许是因为敖泠是曾陪在哪吒身边的人,殷夫人的敌意消退了。反倒是像好容易找到了交谈的人一般,打开了话匣子。
“太乙真人托梦给我,让我替他建法庙,这样他还能活过来……”她很不确定,语气悲切无助,“是真的吗,我的孩儿真的能回来吗?”
哪吒日日出现在她的梦里,可每次都是眼神决绝淡漠,他手握短刀,一刀一刀刮在自己的皮肉上,让她痛不欲生。
他从来没有与她多言。
“他受了多少苦啊......他合该恨我的,我是他的娘亲,却没能护住他。”
只有那一日的梦,太乙真人飞身而来,立于倒在血泊的哪吒身旁,托她为哪吒建造法庙,助他重生。
她当然应允,急切又感激,像是获得了唯一一丝期望。
可至此,哪吒再也没有在她的梦中出现。
敖泠细细瞧着殷夫人憔悴失色的眉眼,脸颊凹陷又惨白,眼底没有一丝神采,似乎是日日在这里枯坐。
她不由叹了一声。
殷夫人这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被梦魇住了。
她伸出一指抵住殷夫人的额角,定魂珠的灵力缓缓没入其眉间,将仓惶的情绪一点点安抚下来。
但她忍不住问道:“金吒木吒呢?”
殷夫人都这样了,李家那两位公子哪里去了。
殷夫人的情绪缓缓安稳下来,她摇了摇头:“我此番是瞒着他们来的,只说要回娘家休养着。哪吒一事之后,总兵府还有什么温情可言呢。”
敖泠环顾四周,这法庙建得颇急,许多地方尚未完工,连窗棂上的窓纸都破了洞,微弱的灯火在风中闪烁。
哪吒的金身就供奉在高台,只有几柱将要燃尽的香火。
她轻抬手腕,施了几个诀,将破陋处一一补上,四周亮堂起烛光,又在后室做了两张床榻,才将殷夫人扶起来。
如此一来,她自己心中的悲伤也淡了不少。
甚至有闲心想着,李三公子这法庙这么破,他那么骄傲的人,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都没人来供奉他。
“夫人,夜深露重,我扶您去内室歇息吧。”
殷夫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眶湿热,攥紧了她的手:“好孩子......”
哪吒找了个好姑娘。可惜他回不来了......
又欲悲伤之时,敖泠读到了她的心思,温声抚慰着:“梦是真的,哪吒会回来的。”
莹蓝光晕笼罩室内,是东海幻术。
敖泠一指轻柔地拂过殷夫人的眉角,轻声悠悠。
“做个好梦,夫人。”
第39章 一同联手
晨起的翠屏山上雾气浓重, 云雾缭绕群翠之间,可比仙家之境。
敖泠一人坐在法庙顶端,目光凝视着远处的东海。她手中凝了一团水气, 水本柔韧,随心意变幻着各种形状。
“阿绫, 下来吃早饭了。”殷夫人的声音从后室传来。
殷夫人其实已经知道她是东海龙族了, 还是乐意用这个名字叫她。陈塘关本就厌恶龙族, 如今要求人间的功德,谨慎些总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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