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未曾说完,就瞥见了门口那处走来一人。
这未说完的话,当即就被堵在喉咙里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来人身形颀长,肩宽腰窄,男子卓而不群,就连五官都是无可挑剔,一身白衣在他身上显得洁白无暇,一尘不染。他在门口的方向背着光,这个方向看去,整个人恍若发着光似的,天生一副君临天下之气,光是站在那处都给人一种压迫感。
温楚看到了宋喻生出现,不知为何,莫名的心安,也不再害怕担心了。
宋喻生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看去,一时之间,众人无言。
那个主簿终究是年长一些,在这衙门里头当了几年的官,心思也较为活络,看着旁边带他来的衙役,他一下便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想来他就是那个没有户籍的男子。
“就是你没有户籍?”
主簿率先出声问道。
宋喻生方才还在门口那处,在主簿问话之间已经进了大堂,他淡声说道:“有户籍,不在此处。”
主簿坚持道:“不在此处,那便就是没有户籍。”
温楚都不知道这个主簿事情怎么能办得这样死,非要咬死了这口话不放,她听了这话之后是一阵气结,一口气在胸口梗得不上不下。
宋喻生听了这话非但是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什么叫户籍不在此处,那便是没有户籍,这样的说法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他的嗓音很好听,即便是在被主簿刁难的时候也依旧是仙姿玉质模样,旁边的张如欢一眼就看入了神。
主簿被宋喻生这话噎住,很快反应过来,继续说道:“好啊,你既然说你有户籍,那便拿出来,拿不出来你今日就走不出这里。”
那三个人他得罪不起,方才听他们的话也没有要管这个白衣男子的意思,如此眼前这个没有户籍的外乡人他还怕开罪了不成?
他的户籍摆明了不在此处,这主簿却要他此刻拿出来,摆明了不是刁难人吗。
旁边的张如欢看不下去了,出声说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有你这样办事的吗,信不信我去我爹那里告了你。”
若是说方才林宿简和张成湖二人替温楚说话,那还算得上是好声好气,这会张如欢话语之间已是带了几分胁迫。
主簿知道张如欢是大小姐脾气,他好声好气说道:“小姐,这件事情实在是我职责所在啊,几位小姐公子这样说了,我也不敢为难人啊,只是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这一个脑袋也不够顶啊。”
他可以通融,但他不能为了通融,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张如欢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双手叉腰说道:“你就这点出息了,这件事情本小姐给你担着,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只管说是我说的就成了。”
主簿心里头鄙夷,现在说的这样好听,可若是到时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就是拿他开刀,她背后有个知府老爹,还真能找了她的麻烦不成?
而且最近也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情,突然要求开始盘查户籍了,若是就同眼前这人相干又该如何啊?
张如欢看出了主簿的不情愿,率先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若是不情愿,不用到时候,我要你现在就好看。”
主簿无法,这些公子小姐的,向来最喜欢磋磨人了,再说下去,他恐怕真会惹恼了眼前这位小姐。他退一步道:“既如此,我也不敢再留人了,只是户籍一事......”
宋喻生说道:“过几日我就给你送上。”
春风他们已经找了过来,不过是户籍罢了,再好解决不过的事情了。
听到宋喻生这样说,主簿再也无话可说,只能是应下这话离开了此处。
温楚从始至终都一直跪在地上,见人走了之后便想要从地上站起来,许是因为跪太久了的缘故,膝盖有些发麻,起身时候差点踉跄摔倒,好在旁边的宋喻生已经大步上前,扶住了她。
男子的手宽厚有力,把将要摔倒的温楚稳稳扶住。
临近夏日,温楚穿着的衣裳有些单薄,能清晰地感受到宋喻生的手摸着她的手臂。他的手很凉很凉,温楚一直都知道宋喻生或许有些体寒。以往宋喻生生病的时候,都是她帮他换药擦身,总是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肌肤。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身子却比寻常人冰上一些。
只是现在,冰凉的大掌触碰着她的肌肤,却让她觉得被触碰之处,烫得吓人。
好在宋喻生十分有分寸,将她扶稳之后很快就撒了手。
“楚娘,小心些。”
宋喻生的声音不大,却是足够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这一回不只是林宿简的脸色难看,张如欢也跟着一块垮脸了。
张如欢什么事情都往脸上放,张成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自己妹妹的是看上了这个白衣男子。也是难怪,这人生得这样好看,就连他也是第一回 见这样周正的人。
他想到了方才温楚替着这人说话,心中为自己的好兄弟叹了口气,他瞧上了温楚,可惜温楚好像是心中已经有了别人。
哎,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喊他一起,陪着他去找温楚算命,若是这样,或许就没有这事了。
这般想着的时候,温楚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只见她拱手说道:“今日多谢公子小姐们相助。”
张如欢听到温楚说话本来还欲出言讽刺几句,但看到了她身边站着的宋喻生,硬生生憋了回去,她瘪了嘴巴,不愿理会她,哼了一声便扭了头去。
温楚讨了个没趣,眼看外头天就要黑了,也不再留,说道:“各位往后若想要算卦,只管找我,只是现下天色已晚,我们得先回家了。”
张成湖挑眉道:“那你给我和月娘算上一卦。”
温楚:......
她假装没听见,抬头对身侧的宋喻生说道:“公子我们走吧。”说着便扯上了宋喻生的衣袖想要赶紧离开此处。
这等举动气得张成湖直接骂道:“喂,有你这样的吗!不是说要谢我们的吗?!”
这小道士怎么嘴上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这不是诓人吗。
宋喻生低头垂眉,看着温楚拉着他的衣袖,女子的手白皙细长,许是因她平日里头也不用干些什么重活,比如说是种地什么的,她靠算命养活自己,手也糙不到哪里去。
不知为何,宋喻生此刻竟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怀荷公主李昭喜。
当初他作为伴读和皇太子一块在文华殿听学。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而李昭喜好像才八岁大的年纪,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孩。春天傍晚时分,临近散学,李昭喜在门口等着皇太子。
文华殿的钟声一响,她就赶忙蹿到了门口那处,结果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从里头出来的人,出来的不是皇太子,是宋喻生。
李昭喜那时候才堪堪到他的胸口那处,因为力道太大,撞得她鼻子都出了血,即便如此,却还只是一个劲头地同他道歉。
那是李昭喜第一回 见宋喻生,她并不认得这人是谁,只知道自己好像撞到了不该撞的人。
后来皇太子从里面出来,李昭喜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皇太子问她为何留了鼻血,可李昭喜根本就不回答他的话,顾不得自己鼻子还在流血,李昭喜直接扯着皇太子的袖子说道:“皇兄,今个儿我生辰,快走吧,母妃父皇在宫里头等我们呢。”
那天,宋喻生的方向只能看到怀荷的一双手,很小很白,二话不说就拉着皇太子离开了那处。
不知为何,温楚的这个举动,宋喻生总觉得和怀荷有几分相似。
温楚这人太像怀荷了,生得像,言行举止之间也总是会让他想到她。
即便这两个月他多次试探,但温楚这人戒备重,十句话里头八句假话,没几句话是真的。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第一反应,既三番五次怀疑,他势必要查温楚的身份来路。
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他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到了身后有人说道:“小道长,天既然已经晚了,一起去用膳吧。刚好如欢今日想要找你算卦的,若是可以,一起吧。”
是林宿简的声音,温楚听到这话顿了脚步,回过身去。
张如欢看到了林宿简朝她使了个眼神,忙应和道:“是!我今日本来就想要去找你算卦的,只不过凑巧就碰到你被人抓走了。既然你说好要报答,就不能撒谎啊。”
张如欢可不想要跟温楚一块用膳,但若是温楚在,那宋喻生也就能在,她勉勉强强就附和一下林宿简的话吧。
宋喻生并未回身,但他知道,方才说话的人应当就是上回送温楚回家之人。
上回送她回家,这回让她一块去用膳。
藏着什么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虽说那三个也都是公子大小姐,但温楚觉着还是宋家的官更大一些。温楚扭过头去了,看向了宋喻生,在用眼神问他去不去。
他道:“怎么办啊,楚娘,我不想去。”
宋喻生的声音听着有些无辜,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甚至还提高了几分音量。
第二十二章
不远处的三人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宋喻生的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家里的父亲好歹也都是三四品的大官,在白山镇横着走都是毫不夸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究竟凭什么敢去拒绝他们啊。况且将才他们分明是帮了他,他非但不知恩图报,还说这样的话!
吃顿饭怎么了,要了他的命不成。
即便宋喻生这话听着颇为无奈,可听在了林宿简的耳中却是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林宿简的眼神阴沉了几分,扬声问道:“这位公子此话是何意?我们可曾得罪过你?”
林宿简已经算是好脾气的了,张成湖脾气些许暴躁,直接大步上前,张如欢见他这副气势汹汹模样,忙拉住了人。
张成湖最后怕伤了张如欢也没再往前,只是指着宋喻生说道:“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长得人模狗样的,还会不会做人了?!我们请你们去用膳,那都是给你脸了,你怎么还敢说这样的话!”
张成湖还没有见过像宋喻生这样厚颜无耻之人,这会气得就差骂脏话了。
宋喻生转过了身去,看向了他们,他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温声说道:“我为什么不敢说这样的话啊,不过是拒绝你们相邀共进晚膳罢了,就这样难以忍受吗。”
用最温吞的语气,说着最刺人的话。
他这样的平淡温和,衬得他们越发是像跳梁小丑。
宋喻生这话一语中的,张成湖觉得没人能够拒绝他们,更何况刚刚他们还帮了他呢。他理所应当觉得,温楚他们应该答应,即便不愿意,也要答应。
是以,在宋喻生说出不愿意的时候,他才觉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觉得他们太不识抬举。
他们的权势高出于温楚太多太多,本就和她不在一个平等的高度,所以即便温楚不想去,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不是邀请,这是变相的胁迫。
温楚眼看事态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想要出面打圆场,“不就是一顿饭的事情吗,没必要闹成这样啊!”
林宿简不再看宋喻生,视线移向了温楚。
“温楚,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林宿简从来没有像这样直呼其名,温楚听出来了他语气不善,她踟蹰不定,这里头的人她谁都得罪不起啊!
林宿简她现在得罪不起,宋喻生她将来得罪不起。
她方想要开口和稀泥,结果就听道宋喻生说了声,“她不愿意。”
温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手腕大步离开了此处。
林宿简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手上的扇子都被折断,目光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这一遭算是把那三个人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
温楚和宋喻生因着方才那事一路无话,买了些吃食便往家里头走了。
月明星稀,回家的小路亮堂,又安静,这个时节的夜风最是舒畅,但是怎么也吹不散温楚心中的愁绪。
她走在宋喻生的身后,声音有些沉闷,“你方才不应该这样的,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好好说的啊。”
她这话听着别有埋怨的滋味在里头,宋喻生嘴唇紧抿,良久过后,开口问道:“所以,你愿意和他们去。现在是在埋怨我?”
她现在这话不就是在埋怨自己阻止了她吗?
宋喻生的声音此刻带着沁人的冷意,温楚忙道:“我何曾埋怨你了啊!我只是想着出门在外,广结良缘是好,你那样就把他们得罪透了啊,他们在这里都是顶尊贵的公子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我是怕他们寻了麻烦。”
宋喻生是可以不用去怕得罪人,总归他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做事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温楚不行啊,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在这世上和乞丐没什么两样。她不敢得罪人,也不能得罪人。
所以,在那个主簿叫她下跪之时,她会毫不犹豫的跪下,她这人向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好听了是识时务,说难听了就是没骨气。
宋喻生重复道:“广结良缘?”
那样的人是算哪门子的良缘啊,温楚是蠢还是如何,那样明显的心思都看不出来吗。
宋喻生心绪向来平稳,这世上不太有东西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当初礼王发动叛乱,朝局上下震动,年仅十七岁的他在背后帮忙平息,也从来不会惊慌失措,惶惑不安;即便是后来连中三元,金榜题名之时,亦是毫无所觉,无悲无喜。
然而自从被温楚捡回家之后,在这个乡镇之中,在那个破烂漏风的小屋子中,相处两月,他总是会被她牵动思绪。
正如这一会,听着她说这样的话时,他心中又没由来地生出来了一股烦躁。
温楚转过身面对宋喻生,她侧身走着,嘴里还在解释,“你现在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迟早是要回家的,你有家人,可是我没有啊!我不能得罪人啊。即便我不想去吃,可吃一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能少一块肉。他们一个知府儿子,一个按察使儿子,想要给人寻不痛快,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吗?”
温楚话说得有些急切,一长串话下来,说得她胸膛起伏,气都要顺不上来了。
宋喻生扭过头去,看着身侧的女子,她这会就像是一只小麻雀,说起话来蹦蹦跳跳。
叽叽喳喳的声音让本来烦躁的心稍许平复。
宋喻生道:“你当真只是不想得罪他们?”
“不然呢?还能是为何。”
她有些不明白宋喻生这话的意思,宋喻生以为会是什么啊?
他回过了头,看向了别处,他道:“无事,有我在,你不用怕得罪他们。”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便觉得颇为自大狂妄,可若是宋喻生说的,确是没由来地叫人心安。
夜晚寂静,只有两人走在路上的脚步声。宋喻生突然开口问道:“我伤养好了,说不准何时就能回京。你,要同我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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