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惠帝听了这话,眼神阴鸷地看向了何洪,他道:“你还敢不认?人都告到了朕的面前,你还不认!是不是朕不管你,便真是叫你以为朕是死的了!”
宋喻生眼看何洪还想要争辩,又往后看向了身边跟着的春风,春风明白了宋喻生的意思,马上又带了许多人来,这些人,十二年岁左右,不只何洪认识这些人,就连带着韩企也认识。
他们都是何洪从前那座庄子上面的少男少女。
那日宋喻生顺着韩企的丢过去的尸体查了下去,又在附近找到了何洪搬去的地方,他今日趁着何洪不注意,便去将掏了他的老底,将里面的人尽数救了出来,带来了此处。
因为最近宋喻生在查这件事情,何洪那边也不敢再去买人来了,这里剩下的孩子也不多了,只有十来个了,即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苦色,却都能看得出来,容貌出众。
何洪看到了这些人,彻底傻了眼。
宋喻生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宋喻生继续问道:“这些人,何大人应该再认识不过了。他们是我从城南那边的庄子上寻到的,我已经查过了,那处的房产,就是何大人你的,铁证认证如山,何大人还不认吗?”
灵惠帝看到了这些少男少女,又听齐晨的话,还能不明白这何洪再做些什么事情吗。
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大步走到了何洪面前,往他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畜生!”
何洪知道,现在他就算是再想要去狡辩都有些难了。
宋喻生将他犯下的罪尽数甩了出来,他就是再去狡辩又有什么用呢。
何洪跪到了皇太后面前,扯着她的衣角,哭道:“姑母姑母,他们胡说,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宋喻生依旧不肯放过,又扯出来了当年太傅贪污一案,他道:“哦,对了。太傅受贿一案,也该翻案了。如今的兵部尚书,都已经认了,当年的事情,全是你收买他陷害的,账目明细都记得一清二楚,顺着钱庄批号查去,确有行贿一事不假,而所谓的太傅贪墨军饷,全是你们共同构陷不是吗?”
又是太傅,又提到了太傅,现在何洪哪里还管得到这些,他起身奔到宋喻生面前,质问道:“好啊,你早就有预谋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呢!什么事都叫你准备的好了是不是?!”
宋喻生嫌恶地后退了一步,他眼中满是讥讽,“你如今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冤枉。”
百姓们听到了这话,纷纷出声道:“皇上,请处置贪官,千刀万剐!”
一众人附和,“对!千刀万剐!”
天上的日头很大,然何洪却如坠冰窟,他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于皇太后了。
灵惠帝看向了皇太后,问道:“母后说说,天下人都要我斩何洪,该怎么办呢。”
皇太后盯视着灵惠帝,迟迟不曾开口,母子两人就这样对峙。
忽地,不知是从何处,竟然像是落下了雪来,温楚伸出了掌心,看到了手掌心上竟真的似有片雪花在,断断续续的,竟又落了许多片。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喊出了声来。
“雪,下雪了!!”
这一声音若惊雷一般炸开了人群。
温楚抬头看去,肉眼可见,天上竟真就断断续续飘了雪花下来。
这样的天气落了雪。
沉冤得雪。
二十年的冤屈,终于在这一刻被人说出来了。
温楚看向了黄健的尸体,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来。
只可惜,他没看见了。
天都说话了,皇太后还能怎么办呢。
她终是败下了阵来,留下了一句,“我累了。”
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何洪看着皇太后离开的背影,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何洪不甘心,大声质问,“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轻易定了我的罪!”
灵惠帝看着他,冷冷说道:“可你们当初也是这样轻易定了老师的罪,如今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说‘轻易’。”
灵惠帝懒得看他,转而对宋喻生道:“何洪犯下的罪,即便是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他犯下的罪你尽数厘清,若翰林院、国子监的人有何异议,只管让他们来找朕。”
“总归天下骂名已堆积成山,又在乎他们这一句话两句话的吗。”
灵惠帝对何洪的旨意一下,百姓们便开始哭天抢地喊道:“圣上万岁,圣上英明!圣上万岁,圣上英明!”
天上的大雪落满了灵惠帝的头,他仰起了头来,看向了漫天飘雪,眼中却不知是何时沁出了一滴血泪。
他还是这样没用,即便是打到了最后,也全是靠着别人。
灵惠帝的血泪滴入地上,混入了地上的雪水之中,他又对众人道:“朕问你们,可知今日黄健是为谁而死?”
“知道!黄大人恩情,我们永生不忘!”
如今,又还有谁会去说黄健是一个博取名声的小人呢。
他们即便是不曾见得他嘶声力竭的声讨,却也该知道,他敲了登闻鼓,撞死在了午门之前,谁会为了博取一个虚名到这样的地步?既是博取虚名却能做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也认了的。
自此,何洪入狱,黄健之死,就彻底让他成为了黄家的招牌。灵惠帝会将他载入史册,会叫他名垂青史,他要将他和他的先生老师放在一处,让他们享世人爱戴。
他得不到的东西,他全都要给他们。
他要全都给他们。
灵惠帝擦了擦眼睛,才发现眼睛里面淌出血来了,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又继续说道:“黄健检举有功,追封勇毅侯,朕记得他家中没有嫡子,只有一女,那便加封他的女儿为永宁郡主。这事,在场之人,谁有异?”
他说着是在问在场之人,实则也不过是在问方修一人。
可方修就算是再如何不甘愿又能如何,这样的情形下面,他若敢说出去一个“不”字,马上就能被打为何洪一党。
何洪出了事,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岂能在这个时候触了他的晦气。
可他不去触灵惠帝的晦气,灵惠帝却没打算放过他,他笑着道:“大伴,你做的事情,是自己招了呢,还是叫大理寺卿一点一点去查呢。”
方修扣首,“臣有什么错啊......”
方修话还未说完就叫人打断,齐萍就已经骂出了声,“你个老不死的阉人,还敢去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像你这样的人,没个把还想当神仙,你怎么不去死?!!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去死!”
若非是齐晨拦着她,齐萍只怕恨不得去生吃了方修下肚。
平日里头那样温柔的一个人,但在知道自己的儿子经历那些事情之后,却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成了村妇不止。
方修看着失了智的齐萍,显然是没反应过来,他这辈子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掌印太监,就没叫人这么骂过“阉人”二字,他起得眼睛都瞪圆楞了不少,指着齐萍,“你你你......”了个半天,最后那话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面一样,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却在方修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韩企已经跪到了一边叩首认罪,他将脑袋重重砸到了地上,抬起头来了的时候,额间甚至渗出了鲜血。
他道:“臣也有罪要认!”
韩企知道的,脱不开关系的,这么些年,灵惠帝不是不知道他和方修他们混在一起,只不过一直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如今他们出了事情,他岂能逃?
这深宫里面最忌讳的就像是他这样阳奉阴违,一人二主的人,到了最后,不管是谁输谁赢,他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事到如今,这样的结局,韩企也认了。
至少,天终于清明了。
方修本就一口气出不来,听到韩企这话,直接骂了句粗话,“你他娘又来掺和什么!”
屋逢连夜偏漏雨,一桩丑事被揭开,其他的事情又或是人怎么可能躲得过去,方修想躲,可是他该怎么躲。
恶行被人揭露,噩耗接踵而至,京都这一场九月飘雪,似也终于冲刷尽了这坐皇城之下的脏污。
京都,终于要见到光了。
灵惠帝抬手,又将他们都给了宋喻生,处理好了这事之后,灵惠帝再也撑不住了,差点一头仰倒在了雪里面。
视线的最后,是众人急切的目光,他的女儿,第一个朝他奔来。
“父......父皇......你别吓我,别吓我了啊!!”
灵惠帝方才面上一直无异,可他身子骨都差成了这样,眼睛里头流下了血泪,怎么会能没事啊。
方才,他也不过是一直在强撑着罢了。
温楚托着灵惠帝的身体,眼泪就如那瓢泼的大雪,想把人淹死才能罢休。
泪水砸到了灵惠帝的脸上,他强忍着痛意,伸手替温楚擦拭着眼泪。
“不哭,不哭了。哭什么呢,事到如今,我活成这样,死了才是最好的了啊,死了就死了吧。孩子,莫要为我哭了。”
不要再为他哭了,他让她苦了这么些年,他想她都开开心心的。
若可以的话,他也想护他一辈子。
可他这身子,实在是太糟糕,太糟糕了,撑到了现在,都有些难了。
温楚道:“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若我早一些回来的话,早些回来的话......”
若是她早些回来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吃那些烂七八糟的丹药了,是不是就还能好好的长命百岁了呢。
都怪她......都怪她......
她怎么也没想到,早上大家也还都在说说笑笑的,为什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样,分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为什么啊?
灵惠帝还在笑,她道:“还怪你什么呢,孩子,我这一辈子,活成这样,够了,真的够了。至少,你还是回来了不是吗。太傅的冤,也终叫人能说出来了,从前,被捂了多久啊。”
太傅是被冤枉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可何洪不除,谁能去越过他说太傅无罪。
天上的雪浩浩荡荡飘入灵惠帝的那双浑浊的眼中,此刻,他的神思已经有些涣散了。
灵惠帝不再看温楚,他终于偏头看向了等在一旁的李惟言。
他的喉中又溢出了一点血来,从嘴角渗出。
“长哥儿。”
“儿臣在。”
李惟言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总该说出些好听的话来吧。
灵惠帝道:“你发誓,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都会护住你的妹妹。”
李惟言听到这话,怔愣了一瞬。
他许多时候都在想,若是那年礼王之乱,若是死得是他,多好啊。
他感受到了灵惠帝扯着他的手,越发用力,似乎是拼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李惟言垂着的眼眸尽是讽刺,可面上却已经极尽哀切,他伸手发誓,“我起誓,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皇兄,不要!不要起誓!”
温楚握住了他的手,朝他一直摇头。
可灵惠帝却始终不依不饶,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叫他发誓。
“你发誓!!不然,这皇位,你休想坐!!”
李惟言道:“妹妹,放手吧。”
李惟言受伤的眼神看得温楚更是一阵刺痛,她的手被他挥开。
“我起誓,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无论上碧落,亦或下黄泉,都会护温楚平平安安,否则,叫我死无人埋,生无人拜。”
“父皇,够了吗,可以吗。”
李惟言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不相信他呢。
为什么总是不相信他呢。
按理来说,他该难受的,该苦痛的,该死都不去起誓,好报复他泉下也不安宁的。
可是,这一刻,他竟然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就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心如死水,因这么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今日这些种种,不过是一二。
周遭响起了痛哭声,他看见他的妹妹,抱着他的父亲,哭得几乎昏死。
他想,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就是不一样,死个爹娘,哭成这样。
李惟言心中想法颇多,表面上却也还是低了眼,跟着众人一起哭喊。
今日这些事情全都撞到了一起,何方二人劣性被彻底揭露,罪证齐全,只待宋喻生断刑,而灵惠帝一薨,新皇又要登基。
这宫里面一时之间乱得忙得不像话了。
从前的党争说来也就皇太子同二皇子争得厉害些,可是何家的人出了事情之后,二皇子又还能拿什么去争。
李惟言登基之后,那些到了年岁的皇子也都封王,迁离了京都。
而何洪方修二人的死期,被定在了十月初旬,关乎他们的罪行,别的姑且不算,光何洪、方修二人联合拐卖孩童,买卖孩童一事,光是判十个死刑也不够。
再其他贪污等罪一并罚下,抄家灭族都能算是轻的。
何洪饶是在判刑之前,也如何都不肯认下,但罪证确凿,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是再如何不认,都没有用。
宋喻生下的罪,灵惠帝死之前留下的话,那些翰林院、国子监同何洪一党的人,如今就算是怎么有想法,也不敢去吭一声了,毕竟,现在都自顾不暇的时候,若和他们再去出面,那他们私下行贿收贿的事情定也躲不开了,这个时候,能消停就该消停。
灵惠帝死后,棂棺一连在宫里停了七日,温楚连着在灵堂跪了七日,不论李惟言和孝义怎么劝说都没用。
灵堂里面已经没什么声响了,温楚也已经跪得筋疲力竭了,其间除了吃饭睡觉如厕以外,就是跪在这里。夜风吹动白色灵布,周围除了宫女太监以外也没什么人了。
宋喻生走近,抬手制止了他们行礼的声音。
84/91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