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喜欢她这样待他,可他也从没想过要她死啊。
怎么事情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她可以待他不好,可依然是生他育他的母亲啊,他不会跟他计较这些的啊,早上说的那些也都是气话啊。
李惟言还是不能接受。
孝义就这样死了。
她为什么要挡在她的面前,为什么到死都还这样护她,就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救她。
帝王就这样跪在地上,抱着孝义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
温楚想要上前碰他,同他说方才孝义交代的话,却不料被他一把狠狠拂开。
她险些摔倒在地。
李惟言冲她吼道:“滚!!”
温楚被李惟言突然的发难骂得愣在了原地。
祁子渊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身上虽然受了些许伤,但也没宋喻生那样严重。
“这不是她的错,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姑姑也不想你这样的啊,表哥。”
李惟言听到了这话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执拗地抱着孝义的尸体,不断地对温楚重复着“滚”字。
温楚见他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忽地,手腕被人攥紧了。
宋喻生来到了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离了此处。
第六十五章
宋喻生身上的伤太重了, 重得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他就那样半死不活地倒在了那棵梧桐树下,看着没有一些生气。
他本就一直都在强撑,这会见温楚没有反应,愿意跟他来了, 才松了一口气来, 可甫一泄气, 就不可遏制地往下倒去。
温楚吓得不行,赶紧喊来了他的暗卫,“春风!快, 你家主子要不行了!”
春风一直在身边等着,听到此话, 马上就上前将宋喻生背到了背上, 赶回了宋府。
宋喻生这处的伤很重, 就像是上次一样。
半条命都去了。
温楚又一次到了玉辉堂, 可是这一次的心境, 同上一回相比,天翻地覆。
她怕宋喻生挨不过去了, 那她该如何, 岂不是一下子害死了两个人吗。
温楚一直在旁边唤着他的名字,想要叫他清醒一些,再撑个一会。
宋喻生的神智已经有些许涣散了开来, 就是连温楚喊他的话都快要听不见了。
宋喻生觉得, 他这次或许真就没有这样好运了, 他这一生说不准就到头了呢。
他等闲不受伤, 可一旦受了伤, 那便伤筋动骨,招招奔命而去, 从小到大,不知凡几,或许真如温楚所言,他真是有些许气运在身上,否则的话,也不能叫得他这样好运,苟延残喘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但气运总是有耗尽的时候,或许今时今日,便是他气运到了头的日子。
可他还真是倒霉,怎么办啊,他若死了,温楚的话该怎么办。
他还是不大放心她一个人的,即便他知道,她没他,也能很好。
他们已经到了里屋,浑身浴血的宋喻生被放到了床上,已经有人去喊了太医过来。
宋喻生躺在床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从七岁到了二十二岁,这十几年的时间,他现在回想起来,才觉从前的日子有多么疲累无趣。
直到他在二十二岁的那一年,碰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满嘴谎话,心里头也总是有一个又一个歪点子。他那个时候还不明白,他同她相处之时,寻常会感到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是他从前的时候,从来也都没有过的事情。
他那个时候并不明白,或许那怪异的感觉便是心动,直到如今,历经了太多太多,他的心剧烈为之跳动之时,他才明白。
宋喻生从不为他做的事情后悔,可这一生的悔,最后还都是用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宋喻生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温楚看他薄唇一张一合,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将耳朵凑了过去。
宋喻生强撑着一口气,说道:“我若真挺不过了,你可千万千万别为我伤心了了,也千万别觉着对不起我什么的。你就当......就当是我命该如此。毕竟我的命,是你的救下的,即便是今日挺不过去,也全然不怪你的。”
宋喻生说这样的话来,却更叫温楚难受,她掩面哭泣,不能自抑,却听宋喻生还再继续说着。
“你莫哭,我也不想占你什么便宜的,给了一条命出去,才叫你将我记得死死的,若此,于你倒也不大公平。”
他竭力伸出手来,揉了揉温楚的脑袋。
“我这一生,偏爱强求二字。昨夜困顿,可今时才惊觉,若能放手,也是好事一桩。我死后......”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他想说,他死后,温楚拿着他的钱走,他有很多的钱,能叫这个小财迷快活过完下半辈子,他还想说,不要怕,他宋喻生便是死了,往后也不会叫人欺负到她的头上的。
可他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得温楚打断。
“好,你若是真死了,我便找个人嫁了,成婚生子,每年都带着郎君孩子去给你烧纸钱下去,毕竟你这个人这样讨厌,也没什么会给你烧东西了,你就指望我将来的郎君是个大度的,不然,就是连我也给你烧不得了。”
放手二字,果然说来容易,可起来太难。
宋喻生听到温楚这话,喉中又猛地漫上了一股血腥气。
他想去扯动嘴角,去说好。可是还未曾来得及动作,唇上却覆上了一片柔软。
宋喻生眼睫猛地颤动,可还不待他去想发生了什么,那片柔软便离开了。
温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你还舍得死吗,你舍得留我跟别人成婚吗,宋喻生。”
宋喻生不舍得,他怎么会舍得,那是他想了日日夜夜的人啊,他做梦都娶不到的人,他怎么能舍得见她和别人成婚。
“你不舍得的对不对,那你可千万千万,要撑下去啊。”
“你上次做的凤冠很好看,我很喜欢。虽然坏了,但心灵手巧的世子爷,也一定能给它黏回去的对不到啊。”
“我不会刺绣,也不会绣嫁衣,但我可以去学的。”
“所以,宋喻生,你不要死好不好啊。”
宋喻生的喉中发出了一声低笑,他都要觉得这是他濒死之前的幻像,这些不过都是虚妄。
他道:“好,你别哭了,我不会死的,你想想啊......我这人的命多硬啊,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哪一次又不是苟延残喘就活下来了呢......”
宋喻生话一说完,门口那处匆匆赶来了一名医师。
医师看得宋喻生受得伤,连连脱口而出几声,“糟糟糟!!”
受了这样的伤,不第一时间回来救命,还在外头拖延些什么呢?!
一看那嘴煞白,哪里又还有一点人气啊!
医师和几个人在旁边给他打起了下手,温楚同宋喻生身边的四个暗卫等在了外处,这还是她第一回 同他们四个这样站在这处,夏花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只是没宋喻生严重,毕竟宋喻生的打法太过于凶猛,就像是不要命了一样的往前冲,饶是连夏花都没反应过来。
那四人面上的神情都算不得大好,即便宋喻生再如何严苛狠厉,可只要他们不犯错,他待他们确也不错。
况说,这么多年的情谊,又如何能这样轻易就是消磨掉的。
即便知道,宋喻生是为了救温楚而出了事,但他们对温楚也难以生出什么怨怼之心来,就是连着平日里头看温楚不大顺眼的冬月,也觉着她这一下子丧父又丧母的,也实在是有些倒霉可怜了。
宋礼情也知道了今日送葬大街上发生的事了,听闻宋喻生出了事情之后,便也慌忙赶来了此处。
待她来到玉辉堂之时,就见得几人皆是愁眉苦脸,各个都面色惨淡,尤其温楚,整个人都若被人摄走了魂魄一样,眼神空洞,此刻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宋礼情上前,走到了她的面前,可她仍是像没看到她一样。
温楚短短一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大悲大痛过后,心脏那处就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块血肉,疼得难受。
若是宋喻生真也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倒也非是什么情深意切,君死妾也不独活之类,而是她想着,身边的人都死光了,她又凭什么活着呢。
□□上的摧残磨不死她生的意志,可原来精神上的一重又一重打击才最是致命。
宋礼情坐到了温楚的身边,她见她心伤,却也不知该去如何安慰。
她绞尽脑汁去想,终于想起了一个笑话来,想逗逗她开心。
“楚姐姐,你别难过,我同你说些有趣的事情。”
温楚强行打了精神来看向了她。
“楚姐姐可晓得古时有一神机料算的先生,能准确料到何时落雨,何时刮风打雷,每每有人问他,他总能说出来个大概的时间,时间久了便有人唤他时雨先生。后来有一个小童去问他,‘时雨先生,时雨先生,我听说了你总是算到了何时能下雨,你难道是雷公转世吗?’”
宋礼情想到了这笑话,就总想发笑,还不待说到了关键之处,自己就先笑不停了。
她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道:“然后时雨先生便说,‘我这是年轻时候不爱穿棉裤染了的病,年纪一大这腿就撑不住了,一到雨天就犯疼。天要不要落雨,我不晓得,但我的腿晓得!’”
宋礼情说完了这话,便再也忍不住笑出来,可转头见得他们四个暗卫又加之温楚的表情,看她若看智障,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闷闷道:“不好笑吗......”
“不好笑我便不说了......”
温楚见她这样,反倒还要安慰起她来了,她以手扶额,有些许无奈道:“非是嫌你,只是如今也有些不大合适再去笑了。”
宋礼情道:“我只是看你心情不大好......”
温楚牵强笑道:“没事的,我很好,不用担心我的。”
分明看着就一点都不大好啊。
宋礼情见温楚这样说瞎话,只是垂着头道:“可你看着一点都是不大好。”
几天之内,死了父亲母亲。
是个人都不大能好。
宋礼情看向了屋内,侍女们从里面接着端出了一盘又一盘的血水,宋礼情也湿了眼眶。
“楚姐姐,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可是,我真的有些心疼他......我今个儿不要这脸了,可也要说。哥哥小的时候叫父亲母亲还有祖父祖母,抛弃过......所以才可能变得这样神经兮兮,他想要什么,就死也想要把人留下,这是他的不对,是他的错,可我想他如今的真的改了。自你走后,他那样一个意气风发,从不颓唐的人,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我别的绝不敢去保证,可我敢肯定的是,哥哥的眼中,你绝对胜于一切,也甚于他自己。”
宋礼情知道自己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像是道德绑架温楚,就如在说,“哥哥都待你这样好了,你就原谅他了吧。”
她忙止了话头,方想要说些别的来,可温楚却先她一步开口问道:“他被人抛弃过吗,是七岁弱不能言之时,就叫他的亲父亲母,族人所抛弃吗。”
温楚的神色带了几分惶然,她说为何,为何宋喻生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她说些什么,永远和他在一起诸如此类之话。
她同宋喻生,在这一点上却也十分之像。她也懂得这种被人所弃的感受,她也曾被这事所困,以至于到了京都,也从不敢去见他们一眼。宋喻生被他最最亲近的人所丢弃,只因为他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神童,所以或许也是因此,他太害怕别人离开他。
温楚释怀不了往事,宋喻生也同样释怀不了。
这一点,饶是谁都无法理解宋喻生,但温楚却竟然带了几分理解。
他强大无情若天神降临人间,看似已从先前自愈。
临了才发现,不是自愈,是自毁。
在经年累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之中麻痹了自己。
温楚又问,“身上的鞭痕也是因此而来?”
“什么鞭痕?”
宋礼情并不知道这事,她只知道宋喻生挨了打,却不知道挨的是什么打,是以,错愕问出了声。
宋礼情不知道此事,但春风知道,他从很早开便跟在了宋喻生的身边。
他道:“那三十鞭,是关乎太傅之事,主子当年查明了太傅贪污收贿一案同宋家也有关系,便去质问当初还未曾逝世的首辅,首辅见被拆穿,又恼他非要提起旧事,逼主子认下宋家族规,但,主子不曾认,硬挨了这三十鞭。”
“他们待他,从来不沾血缘亲情,只是想要他,成为宋家最出色的子弟。”
“姑娘可当我全是在为主子开脱,可他这一生,实在算不得幸运。”
宋喻生走到如今吃的苦,他自己不在意,亲人也不在意,从都没有人在意,他们从来都只想用血,叫他屈服,跪拜,臣服。
温楚已经留不出眼泪了。
当初囚困了她的是宋喻生,可如今,差点因她而死的也是宋喻生。
都是宋喻生,究竟哪个又是他。
可不管是哪一个,又不管是谁,昨日之人,已成今日这样的模样。知晓了他的过往,温楚也突释怀。
心非草木岂能无情。
宋喻生为她做的这些事,如今甚至就连命都给了。他知道从前那般是错的,他怕温楚不信,便用自己的性命来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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