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孙采薇便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只因为不喜欢分离,所以她才要想尽办法避免分离,这样才能,避及对人展露她那拙劣的安慰吧。
周瑜倒是很快敛尽情绪,他的一身素白,似月一样,身上红色如火的饰物便像极了太阳的光。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断弓道:“陪伴至此,亦也足够。”
孙采薇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然满是坚毅的神色,她道:“从今以后,便是我们一起了。”
此后,她会和他们三人一起。
纵然长江隔绝南北,也终有与人隔江对峙的一日,她亦不惧不怕。
翌日,天气冷了下来。
孙采薇百无聊赖地啃着饼,天气一冷,她也不愿意离开温暖的马车。倒是萌萌很兴奋,一边叫着一边撒开四蹄不住地跑。幸而道路算宽敞,不至于让它没处撒野。
忽而车窗的帘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拱了拱,孙采薇面无表情地看着萌萌拱了个头进来,哼哧哼哧地呼着气。
坐在一角歇息的周尚:“……真是丝毫不懂你们这些年轻……”的马。
“你就仗着自己日行千里,别的马跑不过你,你就整天玩这一出?”孙采薇将手中的饼塞进萌萌嘴里,末了又对车外喊道:“公瑾兄,萌萌又在玩命了。”
听见孙采薇又在叫人了,萌萌立刻咬住饼往外缩了回去,随即又听见孙权在说话:“萌萌这人性通得叫人称奇,没想到除了不让别人碰之外,还这么喜捣乱。”
周瑜笑道:“这是想让练师陪它。”
孙权便皱眉道:“这么冷的天,萌萌是否有些过分了,公瑾哥该好好训它才是。”
撒开蹄子跑得正欢的萌萌:“……?”
周瑜笑笑不语。
从丹阳到寿春的路程,他们行了好几月,沿途的草木肉眼可见的凋敝,清早裹满风霜,露水也渐渐成冰。途中除了日常打闹外,众人也在马车上度过了一年中的最后一日,周瑜也常常派人打探着外面的消息。
据说袁术打算进攻徐州了。原先的徐州牧陶谦早已病死,刘备新领州牧一职,袁术几乎是虎视眈眈地时刻盯着。此时时机已到,攻占下徐州也能扩大他的领地范围。
看来玉玺一事,袁术暂时还并不知情。
今日天上开始飘起小雪,一早醒来的时候,远远近近的山头皆染了一层白霜。
孙采薇伸手接过飘落的雪花,雪花太小,落在手中转瞬便成了水滴,她叹道:“又下雪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孙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为她披上了裘衣,“天寒,练师还是待在车里暖和,再坚持几日,就快到寿春了。”
孙采薇呼出一口寒气,笑了笑,“来来回回奔波这么久,何时才是个尽头!”
孙权愣了愣,没料到孙采薇会突然这样问。
但随即他仔细想了想,便脱口而出道:“等江东平定了,或许我们就不会再四处奔波。”
孙采薇转身看着他,“只是定江东吗?”
孙权被孙采薇直愣愣地盯着,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这才蓦地想起曾经同孙采薇说过的那些话,于是笑道:“先定江东,有个安稳的地方,就不会再到处奔波,在这之后,再谋图天下。”
孙采薇这才拢紧了厚实的裘衣,复又转头看雪去了。
雪依旧很小,孙采薇装模作样地认真赏雪。落在衣上的雪花有三叶的,也有四叶,五叶,六叶,拥有千万种变化。
这雪一落下来,除了最后化成水,在孙采薇眼中实在没什么两样,她对看雪其实也没什么兴趣,但奈何孙权还在她身后,她在看雪,孙权就看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最后还是周瑜过来,有些奇怪地瞥了两人一眼,道:“就这么喜欢吹冷风?”
当然……不喜欢。
最后还是孙采薇受不住这冻人的风,转身一把拉过孙权就直往马车里奔去。孙权被孙采薇拉着,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七日之后,众人抵达寿春。
本想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却没想到,刚一下车,就被人拦在了原地。
“几位,我们主公有请。”带刀的侍者和善地笑,“主公已等候多时,切莫让我们主公再久等。”
孙采薇皱了皱眉,和孙权,周瑜对视一眼,便已知不妙。但如今却也不能与袁术明对着干,毕竟孙策还是他的部众之一,且也事关江东,几个人只能憋着一口气往袁术府邸而去。
府中。
袁术坐在上位,厅中灯火通明,歌舞密集,十来个舞女身着薄衣,挥着袖袍,动作间便露出那窈窕纤细的身形来,看得人脸上一红,坐也坐不住。
不过南方这湿冷的气候,雪间又夹了雨,寒气是不增反减。袁术倒是锦衣玉袍,屁股下面还垫着团厚绒,暖得让人昏昏欲睡,却让年轻的女子穿着单衣在这透风的大厅中连歌带舞,自己又看也不看一眼。
尽管如此,这些舞女也不敢停下,袁术喜怒无常,骄奢无度是人尽皆知的事,稍有不慎,那便是脑袋搬家,死无全尸。因此哪怕已经没有了力气再跳下去,她们也依旧不敢停止脚步。
袁术坐在座中,把玩着手中小小的四方玉石,时而喃喃念道:“周尚……周尚从子周瑜……孙策……”
这时,侍人来报:“主公,人已带到。”
袁术这才收起手中的玉石,接着又挥了挥手,屏退一众舞女。
众人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丝毫不敢有所表露,个个禁若寒蝉地低眉称是,随即有序退下。
袁术依旧坐在位置上,舍不得离开软垫,甚至于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不一会儿,厅中顶着风雪进来了几人,袁术也还是没什么反应。
见袁术不说话,孙采薇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主位上坐着的袁术,细看下来,果真和她心中的形象大差不差。极尽奢侈之人,大抵是有些奇怪的肥肉堆在身上的,不过比起袁胤,袁术还是要好得多些。
有点将领风范,但不多。
袁术不说话,四人也不开口说话,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袁术不由皱了皱眉,哪来的小儿,这么无礼?
他这才不耐烦地抬眼去看,这一看,又令他没什么形象地愣住。
虽说这世道讲究德才兼备,但若有人有才有颜,相比较来,袁术也更乐意选一个生得不错又胸有谋略的人。
一旁的周尚他袁术倒是认识,倒是可以先不谈。
而另外三人……且不说这三人心思城府如何,单就这面容也实在难以令人移开目光。原本袁术就极好美色,遇见生得好的,眼神难免就会多停留一会儿。
这乱世礼崩乐坏,他敢肖想帝位,又何尝不敢想着哪日收尽天下美人,供他享乐?
袁术目光毫无遮拦地看着他们,冷声道:“怎么,要本将拜你们?”
四人这才不慌不忙地拱手作礼。
周瑜语气平淡,问:“不知袁公所为何事,要大费周章派人拦截我等。”
袁术哈哈一笑,眼前却深邃得不起波澜,“事情可大可小,只看尔等心意如何。”
周瑜道:“袁公不妨直说。”
袁术看着面色平淡没什么反应的几人,不免觉得好笑,“在丹阳大闹太守府之时,怎不见尔等如此安分?”
周瑜不卑不亢,似是例行公事一样,说道:“袁公在前,瑜等自不敢喧闹。”
袁术冷笑一声,显然并不吃周瑜这套,他又拂袖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四人,道:“周公瑾!好一个周公瑾,丹阳兵众辎重数千,说调便调,当真是好得很!”
周瑜轻笑一声,嘴上继续不咸不淡不带一点感情地说:“调走兵众是为助袁公手下孙伯符进取曲阿,不也正是为袁公分忧?”
袁术却又列:“太守府里外闹事,伤袁胤兵众数百,又私藏玉玺,也是好得很。”
说来说去,无非也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中的玉玺二字。
孙采薇听得困倦,也是周瑜脾气好,同袁术拉扯这么多。
周瑜道:“瑜一介白衣,见识浅薄,才疏学浅,不识玉玺。”
一本正经的瞎扯。
袁术勾唇,哦了一声,又随手一指周瑜身边的孙权,问:“要不要见你娘?”
第86章 承诺
“要不要见你娘?”袁术问。
孙权抬头, 目光淡淡地看他,只道:“见。”
这一下倒是轮到袁术意外了,他挑了挑眉, 对底下几人顿时生出了不一样的看法。
袁术哈哈一笑,“明日一早,带着诚意来吧!”
他不说他要什么样的诚意, 但不论他说不说, 几人心中也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周尚站在一侧,看着周瑜三人。他嗫嚅着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袁术在, 最终也还是什么也没说。
适才他们的对话, 周尚在一旁是听得一清二楚, 谈及玉玺之时, 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当日在丹阳太守府时, 周瑜捡起的那锦盒中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那可是玉玺。
传国玉玺,人人都想得之欲用其争天下之物,却在他侄子手中待了不知有多久!玉玺是好,就因为太好, 导致人人都为它争得头破血流,也就足以招来杀身之祸。
周家已经没有人了。
他这么想。
这时,袁术的目光落至周尚身上, 只听得袁术道:“前些时日袁胤替了丹阳太守一职, 本将思来想去,府中尚缺郎中令一职, 你意如何?”
周尚一听,匆忙作礼,却面露犹豫,也不说愿意还是不愿。
孙采薇也清楚周尚在犹豫什么,郎中令一职,说得好听点,叫郎中令,不好听一点,就是个管理车骑门户的职位。周氏未没落之前,四世三公,各个身居朝中要职,此时这郎中令,无疑是当打发叫花子。
然而官大一级到底还是压死人。
虽说汉室衰微,但此刻他们便是在这汉家的土地上,也就是汉臣。袁术拿了周尚的职任命他人,再重新召来赋职,周尚也只能逆来顺受。
此刻,周尚却犹豫了。
若为了不惹恼袁术,周尚大可以答应,但他又因何而犹豫不决?孙采薇想,大概是因为玉玺在周瑜手中的缘故吧。
袁术要这玉玺,不惜用吴夫人来做威胁,然而他却还是怕一个吴夫人不足以绑住周瑜,毕竟袁术只知道周瑜和孙策有些来往,并不知周瑜到底将孙氏看得有多重要。为此,将周尚留在手中,再加一个吴夫人,两个筹码在手,他甚至不用动用一兵一卒,这玉玺,就算是不交,也得交。
周尚也正是担忧此事,来时他并不知周瑜手中有玉玺,否则他早就应下郎中令这一职了。
袁术道:“怎么,不愿意?”
周尚忙道:“并非不愿……”
袁术似笑非笑,似乎早就看透周尚在犹豫什么,但他却也不提,只直直盯着周尚道:“本将有一座空宅置于城东,尔等舟车劳顿,干脆就先去歇一晚,好好考虑。”
他将“好好考虑”四字咬得极重,周尚被袁术的目光盯得后背冷汗直冒,但他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杆,直面袁术。
他的身边还有三个年轻人,之前他可以逆来顺受,袁术要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可唯独现在不行。
袁术并非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周尚这样做,虽然是为了他们,可却也间接惹怒了袁术。孙采薇略微有些担忧地瞥了一眼周尚,她扯了扯孙权的衣袖,孙权便立刻侧头去看她。
孙采薇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孙权当即会意,却也只能叹气。
周尚并不知道他们三人的想法,他们认为玉玺不论在谁手上,都无关紧要。可周尚不同,既然得知了玉玺在周瑜手中,那么“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受其影响,谁有玉玺,谁便是帝王。
袁术冷冷地注视着四人远去,这时,一侧走来一人。
来人道:“此四人,主公为何不杀之便可直接夺得玉玺?”
袁术看了来人一眼,低声笑道:“胸有大才者,当为我所用。玉玺我要,人,我也要。”
当日丹阳太守府一事,细节之处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除去周尚的另外那三人,周瑜,孙权,步练师……袁术眯了眯眼,看来就算是女子,也同样不可小觑。
树下已经堆了好几坛酒了。
袁术给的府邸还算够大,府中陈设俱全,甚至酒窖里的酒也被孙权给找了出来。
孙采薇观遍了府内所有屋子,里头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大多写着“袁胤”二字,应该是袁胤的旧居。为了得到玉玺,袁术倒还真是大方。
孙采薇走到院中,冷风迎面吹来,令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正想进屋,却瞥见院角树下那些倒在地上的空酒坛,她数了数,已经七个了。
还要继续喝吗?
周尚不停地喝,周瑜亦陪着他喝,连带着拉上了孙权。
院中静悄悄的,一时也无人说话。
孙采薇闭了闭眼,感受到了满院的愁绪,萦绕不散。
她走过去,也不知该怎么开口,索性翻过一个酒坛,坛底朝天,坐下看着天。
天空雾蒙蒙的,冬日里连只飞鸟也看不见,只有冷风不断地吹,实在无趣。她又拿过玉玺,放在手中端详,玉玺缺了一角,却依旧不妨碍人人都在为它争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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