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看了他一眼,又道:“姐姐家的两个妾室,都是娘家带去的,先是通房,怀了孕,后提了妾,一个叫绮月,是我家伙计张嫂子的女儿,一个叫方凌儿,是为了姐姐婚事,特意买的。”
沈山嗯了一声,然后似有所想地盯着晏然,知道她还没说完。
“我的事,从小就是我自己做主,你知道,我爹娘管自己都管不过来,当初姐姐婚事,有祖父张罗,现在我的婚事,大差不差的,也是按照我的想法来,我爹那日跟我说,让我从家里挑几个可心的丫头过去,你看我是带谁好呢?绮云与子升是有婚约的,明年开春,就打算放她出府,总不能一辈子给我做奴婢。”
“你刚刚是想这事?”
“没,是想起我姐家的事,顺便想起的。”晏然微微一笑。
“你自己做主吧,你想带谁就带谁。”沈山闻到丝丝醋意,他忍着笑,觑着晏然,故意说道。
“好”,晏然把脸紧紧靠向窗,这次她绷紧的脸色藏不住了。
谷兰庄到金陵,不过二十里地,申时,轿子在晏家门口停下,沈山先下轿,伸手去扶晏然,“不用!”晏然侧身躲过,心里醋气未消。
沈山执意去抓她的手,此时,门口小厮跑上前道:“二小姐,你不在这两天,家里出了大事!”
“怎么了?你慢慢说。”
“前晚,家里又进贼了,不过,小姐别担心,”小厮紧忙说道:“贼抓到了,还是自己人。”
晏然心想,是自己人就好办,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家伙!由此,她又想起沈山,扭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急匆匆往宅里走,沈山后脚紧紧随同,晏然回头嘟嘴道:“既然贼已抓到,就不是大事,哥哥,回府休息吧。”
沈山装傻充愣,“哪有到未来岳丈家门口,而不入的。”他见晏然今日心情不爽利,还没搞清楚原因,怎甘心离开。
晏然无奈,任其跟着。
小厮对沈山道:“此时,就老爷在家,早上,我家奶奶去大小姐家了。”
“赵家,有事?”晏然问。
“这个,小的不知,”小厮说罢,又道:“老爷此时,应该在袅晴园,和高瘸子一起修花呢。”
晏然朝袅晴园方向走,脚步越走越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手持纨扇,不停挥着,问小厮:“你刚说是家贼,谁啊?”
小厮瞅了瞅沈山,欲言又止,家丑不能外扬,他紧走两步,在晏然身旁耳语道:“是二老爷家的俩公子。”
“啊?”晏然一脸诧异,“人现在送衙门了,还是?”
“咳,送衙门还好呢,老爷人心软,当天就放了。”小厮都觉得心有不甘,跺脚道。
说到这,晏然和沈山已经来到袅晴园,小厮转身退了,晏承恩见沈山来了,喜笑颜开,忙把他请进凉亭。
几人见过礼后,围桌而坐,下人端上来一壶冰凉解暑的酸梅汤,晏承恩本想同沈山说说这两日婚事准备情况,结果被晏然打头就拦住了,“爹,听说咱家进贼了?”
晏承恩扬着下巴,蹙着眉头,不悦道:“谁嘴这么快?你这刚回来,就听说了,这家怎么都是你的人了?”
晏然道:“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不应该同我说吗?你不是让我管家吗?”
“不说这个,都是小事,已经解决了,”晏承恩看着沈山,心道:家丑不要外扬。
“沈公子也不是外人,父亲何必藏着掖着。”晏然盯着晏承恩,心中其实很纠结,一面她希望沈山了解晏家情况,晏家有一批很难缠的小鬼,以后是非只会多不会少,一面她又害怕沈山会知难而退,她盯着晏承恩的眼神开始闪烁。
晏承恩憋着嘴,无奈道:“是你堂哥,在外面赌钱,输了,一时犯了混,动起了咱家的主意。”
原来,晏然去谷兰庄那个晚上,大概四更天时,晏徕,晏衍两兄弟,跳墙进了晏家,这俩人同之前到晏家打劫的毛贼不同,对后院轻车熟路,很快摸到无忧斋,也就是之前的寿芝堂,他俩知道,晏老太爷生前很多古玩都陈列在此,这个房间现在晏然住,但晏然起早去了谷兰庄,整排房子,都是空的,遂想趁机偷走一些古玩。
说巧不巧,晏承恩这日失眠,晏徕,晏衍两兄弟行窃之时,晏承恩正坐在院角大树下的石凳上,想心事。借着黑黢黢的树影,晏徕,晏衍看不见晏承恩,可在月光下,晏承恩安安静静的看完他们偷东西的全过程,然后人赃并获。
晏然听完,觉得这事着实滑稽可笑。
“我那两个贼堂哥,你给放了?”
“不放还能怎么办?难道送到衙门里服罪?那样的话,你二伯和二嫂不得天天来咱家闹。”
“什么惩罚都没有?就那么放了?”
“还要怎样惩罚?莫非让我揍那俩混小子一顿,我这拳头下去,他俩还不如去衙门里蹲大牢呢。”
晏然看着眼前“拳头硬如铁,心肠软如棉”的爹,想着沈山又在身旁,此事终究是家丑,况且,事已至此,若想教训那两个贼堂哥,只能从长计议,眼下与晏承恩是争辩不出结果的。
忽她又觉得奇怪,“爹,你大半夜不睡觉,到我院里坐着干嘛?”
晏承恩低着头,脸色由最初的无奈变得沉重,“我最近总是梦见你爷,我想,他祭日要到了,今年咱家也做场大法事,告慰告慰亡灵,你马上也出嫁了,还择了这么好的夫婿,我得给你爷说一声,让他乐呵乐呵。”
说罢,晏承恩眼圈一红,七尺男儿,铁拳铮铮,过了四十岁后,变成了一个小哭包。
晏然等晏承恩恢复情绪,也已到了掌灯时分,三人移步到金英堂,等着开饭。
晏承恩屁股刚坐椅上,“腾”下复起身来,他借口要去看看鹦鹉,这两天暑热,他的爱鸟“呼风”和“唤雨”食欲不佳,其实是故意留下两个年轻人,在堂上说话。
大厅前,仆婢往来不断,沈山拽着晏然进了旁边的花厅,这里隐私性好,可以说些悄悄话。
从谷兰庄回来后,晏然小脸就一直气鼓鼓的,沈山知道,惹她不高兴的,一定不是家里进贼,这等“小事”,还不足以让她闷闷不乐,他弯下身,弯起食指,在她翘翘的鼻头上刮了一下,笑道:“我知道你生什么气了?”
晏然不想理他,有些事情,纵使自己再不高兴,也不能直说。
“当今圣上,弘治帝,登基以来,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人,你可知道?”沈山不待她回答,又道:“我做臣子的,当然要以皇帝为表率,一妻足矣。”
哎,沈山叹了一口气,“你的心思,比圣意还难揣测,麻烦以后,有话就直说……”
第161章 161只要你不休夫,我都没意见
晏然不懂皇宫内事,但坊间有传,当今皇上
参考:明孝宗朱佑樘
不封妃嫔,不纳宫女,后宫只有张皇后一人,每日与皇后同起同居,二人鸾凤和鸣,一起读书作画,抚琴弹筝,从古至今,未有一个皇帝能做到只为一人心,白首不想离,这是旷古未闻的新鲜事。
当年,隋静还在世,几个小姐妹还讨论过此等怪事。
晏晴猜测,定是张皇后娘家权倾朝野,皇上对她的宠爱,是出于对张家的忌惮。可马上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
事实上,张家显赫是在女儿封为皇后之后,之前,国丈只是国子监默默无闻的监生,其祖父是一名八品知事,家庭背景,不堪一提。
晏晴又猜测,张皇后一定才貌绝伦!
“非也!”晏然和隋静一口否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论女子才貌,一人心中一个标准,以才貌选人,只有更好,没有最好!”
晏晴想想也对,她无奈地摇摇头,嘟囔道:“那一定就是张家祖坟选对了地儿!”
隋静猜测:小夫妻新婚燕尔,待皇帝做久了,自然三宫六院,不为别的,就为皇家子嗣昌盛,大臣们也一定不会让年纪轻轻的皇上断了欲望。
如今隋静已逝多年,弘治帝登基十余载,后宫还是张皇后一人,老夫妻依旧恩爱。不知道隋静若活着,会如何评价?
皇上的八卦,晏然只知道这些,但她从未听说哪个大臣效仿皇帝,娶妻不纳妾的,即使违背《大明律》
《大明律》规定,其民纳妾,要四十岁以上,且无子嗣者,方可纳妾,违者杖责四十大板。这条规定,从明初制定,一直到明朝结束,也未更改过,但事实上,富家子弟为了子嗣繁盛,不顾律法纳妾的比比皆是,我想,当时应该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吧,再或者当时有用钱赎罪的方法,有钱人就更不在乎这条法律规定了。
,也不能阻止这些人纳妾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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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盆菊花分三排,摆在花架上,其中不乏“翦鹅翎”“黄绣球”“玉楼春”“白西施”这些名种,晏然一面叫人送茶果进来,一面佯装赏花,心中思量:他若敢纳妾,我就敢休夫!我可不要过姐姐那样的日子,不过,未来之事,还是交给未来的晏然去解决吧!
想及此,心里也不甚恼了,反倒是笑自己,这一天都摆着冷脸给沈山看,那家伙着实有些可怜。
“你呀,就是不信我,你也不想想,我若对娶妻没要求,何苦等到现在?”沈山见她依旧背对着他,不言不语,也有些恼火,他转身坐到椅上,翘起二郎腿,歪头琢磨对策。
“我还没问你,你喜欢我什么呢?”晏然反身看着沈山,脸上露出沈山熟悉的恬静笑容。
沈山见晏然态度变了,眼珠一转,装作特别认真的样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带我游园,当时,你说‘工无贵贱,好的匠人也可以与仕宦分庭抗礼’。”
晏然点点头,这话的确像她说的,只是她不记得了,但见沈山还记得这般清楚,心里不由动容。
沈山道:“当时我就想,这个小丫头有想法,不会人云亦云,跟你说话,痛快!”
“后来,”沈山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家母让我到贵府学武,令尊嫌我笨,让我拜你为师,起初我想,你年纪小小的,有何本领?后来发觉,原来你身手这般好!爬树上墙,都不在话下,一身力气,还能抓贼,那时,我想,这个小丫头好,跟你在一起,安全!”
晏然听到这,感觉画风要跑偏,她眉头渐渐蹙起。
“再后来,我听闻你接管了鼎香楼,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我又想,嗯,这个小丫头好,会赚钱,这若娶回家,日后我罢官回乡,家里也不愁米粮了。”
晏然越听越不是味,小脸也不知是气红的,还是被热风吹红的,她顶着红扑扑的脸蛋,嘟嘴负气道:“你是因为这三点,才想娶我?你好会算计!”
沈山见晏然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抚掌笑道:“小傻瓜,怎么会是因为这些,世上会拳脚,会赚钱的女子,又不只你一个,”有反应总比刚刚冷冰冰的好。
沈山再次起身,走到晏然面前,捧着她的小脸,轻声道:“我只是在见你第一面时,就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他告白完,并没放下手,而是深情地盯着晏然的眼睛。
晏然被沈山身上的热乎乎的气息,撩拨的脸颊绯红,耳边想起沈山温柔的声音,“下月就成婚了,婚礼事,自有家母和令尊操心,你有空,就在家养精蓄锐,不要胡思乱想,待成婚那日,有得忙呢。”
晏然乖巧地点点头,门口早有丫鬟几次想进屋通报,可见屋里人说话亲密,都踟蹰帘外,王氏一脸疲惫回来,见小丫头围在花厅门口,当是晏承恩在里面做什么鬼祟之事,二话不说,掀开帘子,把屋里人吓了一跳。
王氏亦吓一跳,红着脸,扭身出去,边走边讪讪道:“原来沈郎中在,我说门口那些人怎不敢进,吃饭了。”
沈山拉着晏然的手,往外走,倒也不避忌,王氏余光看见,白了一眼。
饭桌上,晏然先是把谷兰庄的事情详说了一遍,王氏先是唉声叹气,继而冷嘲热讽:“你外爷,一心要儿子,到头来,儿子四处游历,也没个正经营生,现在,他老了,病了,还不是靠我们姊妹几个照应。”
晏然心道:“主要是赵姨父和王伯在照应。”
沈山和晏承恩听了,点点头,然后爷俩举杯,另开话灶,讨论酒的口感。
“绵!”
“甜!”
“醇!”
“厚!”
王氏轻轻嗓子,打断把酒持螯的晏承恩,“你也不问问,今日我去赵家,是为何?”
“你想外孙了,就去看看,还能为何?”
晏承恩和准女婿又干一杯。
“你个糊涂爹,早上晴儿火急火燎派人找我过去,只是让我看眼外孙?”
“哎,你有话就直说,为何总要问我?我答不上,你还不高兴。”
晏承恩为准女婿夹了一条鸡大腿。
王氏气得直瞪眼,好在沈山识趣,给足岳母面子,连问了几句赵姐夫家可好?姐姐可好?外甥可好?
王氏皱着脸道:“我那可怜的外孙,不知为何,上吐下泻,虽无大碍,但我可怜的大闺女被吓得够呛,我大闺女怀疑,一定是后院里,哪个多蛊多妒的,在小孩吃食里做了手脚。”她捶胸顿足。
王氏天生有一种明明述说可怜,却怎么也激发不起别人同情的能力,众人皆没反应,唯有晏然抬头问:“可有实据?”
“你姐姐,就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她哪里会有什么实据 ?”王氏唉声叹气。
晏承恩好半天,才寻思过味来,发狠道:“若抓住了人,有了实据,我定不饶她!敢欺负我外孙和大闺女,我扒了她的皮!”
晏然冷笑道:“赵家的事,自有赵家处理,你饶不饶的,又能怎样?”
“你怎么能说这样话?毕竟是你亲姐姐,怎么像与你无关似的,”晏承恩不悦。
晏然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就事论事,怎么我一说话,就非把我往伦理里拽,不给我扣个“生性凉薄,没良心”的帽子,你们是不是就说不了话?
晏然刚想发怒,就被沈山截话道:“秋老虎发起威,与三伏天有一拼,小孩子贪吃贪凉,坏肚子也是常有事,赵家世代医官,想来小外甥不会有大问题,听闻赵家又新添两个麟儿,我和然儿正要去看望,至于是不是有人暗中做蛊,明日看过,再下结论。”
说罢,沈山看向晏然,和气道:“明儿,我下值,咋俩去趟赵府吧!”嘴上说着,桌下,不安分的小手,拍了拍晏然的大腿,示意她不要生气。
晏然把腿往旁挪了挪,嘟着小嘴说好,王氏听晏然明日去赵家,心里也踏实了。
赵家的事情算告一段落。
王氏咬着筷子尖,看着晏然,眼神迟疑不决,自那日晏承恩说要将乡下田地卖了,换成银子,给晏然做嫁妆,她就心里不痛快,一面,她想让晏然风光大嫁,另一面,风光大嫁后,她依赖生活的家缘家计就见底了。
她多希望能有个万全之策。
她瞅了眼沈山,又瞟了眼吃得正香的晏承恩,佯装随口提起:“乡下那块地,可卖出去了?急卖要不上价格,要我说,以后这地也是留给晏然的,不急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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