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辙粲然大笑,“我看小晏然,性子活波,跟你当年有些像。”
“和我像?”沈姜氏恬然一笑,“希望以后她也能如我一般幸运。”
第42章 42李胜
因沈山要参加后年春闱,时间尚早,这段时间,沈姜氏希望沈山可以在隋家私塾借读,可又担心隋家私塾都是女娃,隋、晏两位晏夫人,未必同意......
翌日晨,姜氏向王氏道明想法,王氏颇犯难,她难的,不是男女同堂学习,于姑娘们将有诸多不便,而是诧异沈姜氏对沈山的学业大事,怎如此草率?
吴教授,一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老头,能行吗?
但沈姜氏既已开口,她也只能向隔壁隋夫人传达想法,隋夫人是思想开通之人,欣然应允。
为答谢隋氏,沈姜氏将仇公的《松山溪水图》做谢礼。
两个懂画之人,一见如故,王氏坐在两个才女中间,落落寡欢。
至此,沈山与晏、隋两家的女儿组成学习小组。
晏然一口一个沈山哥哥,向他讨教房屋营造之法,这个房檐样式叫什么名字?起于哪朝?如此构建,有何好处?这个窗格图案是何意?为何会说有违礼制?
晏然的“十万个为什么”把沈山问到词穷,每日下学回府,沈山手不释卷,查阅典籍,不明白的,再向父母讨教,沈父沈母若答不出,也同儿子连夜学习,第二日,汇整答案,沈山再向晏然讲解。
晏然笑称沈山是她“有脚书橱”。
转眼过去一个月,这段时间里,晏然与沈山吃、住、行几乎都在一处,晏晴怕言多必失,举止分外谨慎,就算日日见到沈山,也说不上几句话。
隋静性格外向,能说能笑,但所谈内容仅限女儿家闺阁内事,沈山见了避之不及。
晏然可爱活泼,不拘小节,说话有主见,从不人云亦云,沈山对她有种说不明的欣赏,尤其当知道晏然已经习武五年,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山能文不能武,沈姜氏知道晏然随晏承恩习武后,希望沈山也能学上几招,强身健体。
晏承恩爽快答应了。
“你这个……”晏承恩挠着额头,沈山笨拙的四肢,让他大开眼界。他咬着嘴唇,挤出了一句让沈山毕生难忘的话:“沈公子,还是让然儿教你吧!”
沈山羞红了脸,他当然明白晏承恩的话外之音,从记事起,从没人说过他笨。他这个天赋异禀的麒麟之才,居然被“纨绔子弟”晏承恩嫌弃了!
沈山大脑空白了良久,缓过神后,想到日后晏然来教他习武,嘴角忍不住流出甜甜的笑意。
从此,晏然每日习武时,多了一个笨徒弟。
“习武目的是为强身健体,”晏然背着手,度着方步,“只要你学会调整气息,做到身体内血脉通畅,运用自如,这比会那些花把式要强百倍,所以,哥哥不要急!这与读书是一个道理,反复练,就行了!”
晏然机灵可爱的模样,是沈山每日都要回味几次的画面。
“小师傅说的对。”沈山由衷说道。
“那你去站桩吧,先从半个时辰开始。”
沈山认真学,晏然正经教,仆婢们听说二小姐收了一个四肢笨笨的举子做徒弟,都忍不住来看热闹,每日清晨,这些好事人佯装路过,在袅晴园里一遍遍穿梭。
起初,晏然担心沈山会介怀,毕竟他是一个腼腆的人,后来发现,这个大徒弟内心坚定,并不在意旁人眼光,晏然才放下心。
晏然很会照顾人,除了照顾大徒弟的情绪,绮云也被她照顾的白白胖胖。
这日午后,地面被火辣的太阳烤到烫脚,路上基本见不到行人,马车沿着树荫行进,发出吱吱呀呀单调的声音。
晏然和绮云吃完“小灶”,扶着肚皮从鼎香楼里出来,晏然正愁下午去哪里玩耍,忽见对面巷口,一对男女望着鼎香楼的招牌发呆。
晏然猜测二人可能是饿了,可穷人是帮不完的,她也没有实力帮人,晏然捂住嘴,将要喷口而出的饱嗝,活生生憋了回去,然后她拉着绮云,果断地往晏家走,走了两步,她忽又停住脚步,转身抬手抵眉,炽热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
她眯着眼,仔细辨认街对面那个男人的脸。
男人三十岁出头,略微凸起的肚皮不像是做力气活的,他的五官很有特点,眉毛格外浓黑,眉梢明显上翘,两腮处留有青春的影子――疤疤NN的,糙的像芋头皮。
身旁的女子身着鹦鹉绿的长裙,裙子的光泽度很好,不像穷人衣服,她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扶着肩上的蓝布包袱,她紧贴男人站着,微微晃动着身子。
晏然想要证实她的猜测,她走到巷口,仰头看男子,微笑着问:“师傅可是鼎香楼之前的李大厨?”
“卷眉梢”双手拱拳,惊讶道:“在下正是李胜,不知姑娘是?”
“我是晏家孙二小姐,我们见过一面,”晏然因自己认对了人而洋洋得意,她指着李胜的眉毛,粲然笑道:“因为你眉毛长得很......很有‘进取精神’,所以我记得你!”
李胜摸着眉梢,低头苦笑。
“李师傅为何沦落这般田地?你不是去八宝楼做大厨了吗?”晏然问。
“说来惭愧……”李胜一脸迳,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五年前李胜辞工,并非是贪图八宝楼的酬劳,而是为救身边这个女子。
女子姓常,名玉,没爹没娘,跟着兄嫂过日子,她和李胜都是淳安县人,自幼青梅竹马,多年前,两人私下商议,李胜先去金陵赚两年钱,落了脚后,把常玉接来成亲,没成想,常玉儿的嫂子贪图银子,偷偷将其卖给八宝楼的万掌柜做妾。
李胜去八宝楼与常玉私会了几次,被八宝楼的万掌柜抓个现行,万掌柜扬言要报官,若不报官,李胜就要到八宝楼做五年便宜厨子。
李胜与八宝楼约定:五年期满,万掌柜将常玉儿送给李胜做妻。
如今五年已过,万掌柜食言,想让李胜再做两年便宜厨子,李胜不肯,带着常玉连夜跑了出来。
五年便宜厨子,也没攒下钱,现在二人身无分文,肚皮饿得咕咕叫,李胜无其它去处,他想在饿死之前,再看老东家一眼,其实无非是想碰碰运气,晏家人心软,他知道。
晏然明白李胜的小心思,虽然他不认可李胜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看在他用情至深的份上,晏然决定帮帮他。
晏然让绮云拿一贯钱给李胜,抬头对李胜说:“青天白日,你俩有手有脚,哪那么容易饿死?你二位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明日这个时候,你还到这里来,等我回信。”
李胜和常玉千谢万谢,拿着钱去买吃的。
晏然被晒得晕头转向,并不太在乎形象的她,将额头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捻了捻,拽起绮云就往晏宅走。
路上,绮云问:“她俩为啥不回乡?”
“拐了人家妾氏,抓到要充军的。”
“可怜的小鸳鸯……”
晏然:“……”
玉烟阁,王氏拿着一把黄杨木篦子,正给晏晴梳头。夏景站在王氏身旁指导。
晏晴望着铜镜中的王氏,一张伶俐的小嘴叭叭汇报着学堂发生的事情。
“今日教授讲授的,你可都学会了?”王氏一手托着晏晴的秀发,一手拿着篦子,她怕拉扯到晏晴头发,动作极轻、极温柔。
“女儿都学会了,一会还要抄书,这是今日作业。”
“女孩子学那么多东西也是无用,你若觉得辛苦,我就去找隋奶奶说,让教授少留些作业,就给沈山一人留作业就可以了,何必连带你们这些姑娘,有那时间,不如多练习些女红针黹,再不济,弹琴下棋也是好的……”
王氏将桂花油倒至掌心,搓热后,均匀地抹在晏晴的发梢上,带着温度的桂花香气,萦绕在梳妆台上空。
晏晴今年十三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王氏很喜欢打扮她,“美”名在外,才能招来贵婿,王氏就是这么嫁进晏家的,她有经验。
岁月静好的场景,被晏然打破了,“娘!娘!”
“喊什么喊!大热天的!”王氏瞥了一眼晏然,那是一张挂着粘腻汗水,发丝飞扬,与俊俏无关的脸。
“娘,我今日在鼎香楼对面的巷口看到李胜了。”
王氏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还记得他?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嗯,他那眉毛,很难让人记不住。”晏然稍微停了一下,她知道王氏对她的话题不感兴趣,可想到李胜现在处境,她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她将李胜的痴情与无奈,用一种很有感染的音调,完美表述给王氏。
末了,她特意强调:李胜是鼎香楼的老人,如果我们对他既往不咎,给他提供活路,现在的伙计知道了,一定会更加卖力干活。
王氏凝眉思忖了片刻,侧头问晏然:“那个叫玉儿的姑娘,好看吗?”
晏然呆了一瞬,心里暗笑:不愧是我娘啊!“普通人,马马虎虎,跟娘是没法比的!”晏然大声回道。
王氏一撇嘴,好像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为晏晴插上最后一跟金簪后,转头看向好管闲事的晏然,“如今,鼎香楼的后厨不缺人,难道为了让李胜回来,把你王献哥哥撵走?”
晏然嘟嘴不说话了,他可没有让李胜代替王献的意思。
王氏白了一眼晏然,冷笑道:“李胜拐了八宝楼老板的妾室,哪个酒楼敢收这样的人?你也别管这闲事了。”
晏然见王氏热得脸颊微红,很有眼力价地拿起桌上的象牙扇,她殷勤地为王氏扇风,识趣的闭上嘴,她希望王氏能再认真考虑考虑,王氏也知道,这个丫头不会轻易罢休的。
晏晴对镜中的自己很满意,左看右看,也看不够。她对那娘俩的对话,不感兴趣。
“沈伯父在金陵安家,想必家里下人不多,与其从外面买一些不认识的,不如雇了李胜夫妻俩,男的可以下厨,女的可以洗补衣裳。”晏然建议道。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沈夫人也问过我买下人的事,只是这拐来的妾室,以后肯定要添很多麻烦,我想想吧,我想想......”王氏这话很敷衍,她想快掉打发走这个惹事精。
“这不用费心想,”晏然道:“沈夫人愿不愿意要还不一定呢,娘只需要做个好人,把话递过去,最终决定权在沈夫人手里,娘做这事,只会落个两边好,没人会有怨言的。”
晏然看出王氏被说动了,决定趁热打铁,她拉着王氏的手,笑道:“娘,我们去找沈夫人聊聊天,您看您今日这件洒金的褙子多漂亮,咱给她看看去。”
王氏低头正了正衣襟,“好吧!”临出门前,她特意从妆奁盒里取出一条玛瑙六凌珠项链,这是晏承恩给她买的,是舶来品,王氏戴上项链,跨着两个漂亮女儿,径奔沈姜氏的房间。
沈姜氏正倚榻上看书,见王氏母女来了,忙趿着绣花鞋,亲自将三人迎进屋内。
王氏也不寒暄,直接进入正题,“夫人,不知贵府的厨房人手可找妥了?我这正好有个人给你推荐。”
“还没呢,我正犯愁此事,妹妹有推荐的人,可又帮了我大忙!”
王氏见沈姜氏说得客气,心里舒坦,她摇着团扇,敛着笑容道:“我说的这人,之前是鼎香楼大厨,我家老爷一手栽培出来的。”
沈姜氏闻听是鼎香楼的前大厨,惊讶地“啊”了一声。
“只是吧......”王氏怕沈姜氏欣喜之后会大失所望,连忙补充道:“这人现在,有点麻烦,不能去酒楼里做,所以想找个靠谱的大户人家,讨口饭吃。”
“是什么麻烦事?”沈姜氏清醒了,她知道好事与麻烦总是同行的。
王氏让晏然把李胜拐妾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这样啊,能为一女子,甘心卖身五年,这也是世间少有的重情重义的男人,”姜氏发出和王氏一样的感慨。
“是啊!”大家都若有所思的点头,只有晏晴没有出声,她在看墙上的《月下垂钓图》
沈姜氏对晏晴说:“我前几日的拙作,画的不好,让姑娘见笑了。”
“夫人太谦虚了,”晏晴道:“我不擅丹青,要说画画,隋夫人更擅此道,以后你俩可以切磋切磋,隋夫人擅长花鸟,还送了我妹妹一幅《兰花图》呢。”
“你喜欢画画?”沈姜氏欣喜地看向晏然,晏然点头默认,“一直都有跟隋夫人学习。”
晏然心里惦记李胜的事情,眼见话题跑了,偷偷推了推王氏的臂肘,笔墨丹青,琴曲舞乐,王氏统统不会,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是她最讨厌的话题。
沈姜氏留意到晏然的小动作,她笑道:“妹妹刚才说的事,并不难办。“
晏然瞪大了眼睛,“怎么办?”
沈姜氏莞然笑道:“既然万掌柜允诺五年后把常玉儿赠与李胜,李胜只要有书面凭证,找个中人到官府重新写张契约就行了,也没什么可愁的。”
“我怕八宝楼的万掌柜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晏然急急道。
“之前不同意,是仗着李胜人微言轻,万家财大气粗,即使告官,也有九成胜算,如今李胜是要入我府为仆的人,他想蛮横也蛮横不起来呢,所以……”沈姜氏看向晏然,以一种慈母的语气对她说:“与人交涉财物,一定记得索要文书凭据,我朝以礼法立国,礼,表也,法,里也,礼讲规矩,法讲证据。”
沈姜氏问晏然:“若此事,李胜没有书面凭证,你觉得应该如何出豁?”
第43章 43梅花胜雪
“嗯……若没有文书证据……”晏然低头思索答案,再抬头,见王氏正睁着牛羚大眼瞪她。晏然顿时紧张了,她怕说错话,让沈姜氏失望,让王氏丢人,想了半晌后,嗫嚅道:“没有书证,还有人证、物证,或其它间接凭证,飞鸿踏雪,雁过留痕,这世上,从来不会有一件事,发生了,又凭空消失了。”
“怎么讲?”沈姜氏摆手让晏然靠前说话。
晏然道:“比如,当初万老板允诺李胜时,是否有第三人在场作证?此事中他和常玉单方人证肯定是不做数的,应想办法找到其他人证,比如万老板的正妻......”
“万老板的正妻自然会向着万老板说话,怎么会作证?”晏晴坐回椅子上,也加入讨论中。
晏然料道有人会这么说,不紧不慢道:“这只是办法之一,若此路走不通,还可从常礼上入手,办法总是比问题多!”
晏然扬着嘴角,越说越得意,“但凡酒楼聘请,府里买人、雇人,都有文书凭据,每月人工开支,都记录清清楚楚,李胜在万宝楼,报酬只有鼎香楼三成,这与常礼不合,我想这个漏洞,万老板不好解释。”
“晏奶奶,我真羡慕你,怎么养了个这么个聪明女儿,”沈姜氏把晏然搂在怀里,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哪有,夫人您太抬举她了,小孩子胡说的,我这二丫头就喜欢自作聪明,一给她点好脸看,她就以为自己能上天,谁不知‘口说无凭,立据为正’的道理,还用她在这卖弄!”王氏阴阳怪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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