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心里恼火,索性拿注吾合素当劳力,差遣他蹲在河滩边捣衣,自己则拎着捣好的衣裳,浸在河水里漂洗。
河水清清,映着蓝天白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觉得水中那张忧郁的脸十分陌生。
这样孤立无援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难道真要一辈子做俘虏吗?
如果自己先和可汗虚与委蛇,将公主送回大唐,李怡会不会派人来救她?
晁灵云一个劲地胡思乱想,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了屈服之心,不禁万分羞耻,将手里的衣裳狠狠甩向水面。
水花四溅,倒影里那张羞愧的脸消失在纷乱的涟漪中。
晁灵云心悸不止,浑身发颤,一不留神松开了手,泡在水里的衣裳立刻顺流而下,漂出好远。
她抱怨了一声,沿着河追衣裳,一边跑一边盯着水面,希望衣裳能被浅滩里的石头勾住。
那件衣裳却像有了生命一般,在水中载沉载浮,缓缓漂向河对岸。眼看着衣裳渡过河,在河边打了个旋儿,被一块石头勾住,晁灵云急得干瞪眼,一边脱鞋准备下水,一边抬头张望,恰好看见对岸有一道人影,她连忙大喊:“高僧留步!”
原来对岸那人穿着缁衣,一看就是个游方的和尚。晁灵云也不琢磨琢磨什么僧人会云游至此,只当是老天帮忙,拼命冲那和尚打手势:“劳烦高僧,帮妾身捡一下河边那件衣裳,就在那儿。”
那和尚看着晁灵云,定定地站着,也不帮忙,只抬手拉下遮脸的面巾。
晁灵云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下一瞬便猛然怔住,整个人像做梦一般恍恍惚惚,只顾瞪着眼看他。
“十三郎?”她带着哭腔唤了一声,激动得浑身发颤,直接跳进河中,踉踉跄跄地趟过河,“十三郎!”
站在对岸的和尚面露微笑,张开双臂,等那又哭又笑的人扑进自己怀里,才温柔地抱住她:“我总算见到你了,灵云。”
“十三郎,十三郎……”晁灵云泪如泉涌,不断地唤着李怡,直到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才抬头问他,“十三郎,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说着又伸手揭开李怡的斗笠,瞪着他光溜溜的脑门,大惊失色,“十三郎!你真的出家了?”
“不出家,哪能有自由身?”李怡苦笑,被晁灵云直勾勾地盯着,心中难免觉得羞窘,“你嫌弃吗?”
“嫌弃,嫌弃死了……”晁灵云斜睨着他,满面红云,口是心非得很,“你出了家,我还能像这样抱着你吗?”她问归问,却不撒手,甚至又踮起脚来,亲亲李怡的双唇,“还有像这样亲你呢?行不行?”
“怎么不行?施主可以对贫僧为所欲为。”李怡坏笑着,捏住晁灵云的下巴,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晁灵云浑身颤栗,闭上眼,晕陶陶地任由李怡吮吸自己的双唇,仿佛置身云端,不知今夕何夕。
饱受相思之苦的一对有情人如胶似漆,恨不得融进对方的身体,忘记尘世里一切纷扰。
一时之间,但觉天地茫茫,生死契阔,而人生最圆满的一刻,便是这跨越了千山万水,久别后的重逢。
第230章 他是我的夫君
另一厢注吾合素苦等了半天,不见晁灵云人影,只好拎着衣杵向下游走,沿着河流寻人。
很快,他看见了对岸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发现其中一个是晁灵云,而另一人竟是名僧侣。他震惊之余,脑中飞速确定,这一幕搁在大唐也是伤风败俗得很,连忙扯着嗓子大喊:“晁灵云,你在干什么!”
他错愕的喊声惊散了粘在一起的两个人,晁灵云飞快地转过身,捂着通红的脸,埋怨注吾合素:“你干嘛喊那么大声,吓死人了!”
注吾合素指着晁灵云,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怎么能非礼一个比丘?”
晁灵云扑哧一笑,拐着李怡的胳膊,满脸炫耀地向注吾合素介绍:“他是我的夫君。”
李怡单手竖在胸前,躬身施礼:“贫僧法号琼俊。”
“你现在叫这个啊?”晁灵云亲热地问,“用的是哪两个字?”
“琼浆玉液的琼,英俊潇洒的俊。”
“琼俊……”晁灵云念了一遍,嘻嘻一笑,“还挺好听的。”
注吾合素相当看不惯这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样子,没好气道:“晁灵云,你别光顾着高兴,也该想想回头怎么向可汗交代?”
晁灵云一愣,顿时不安地看着李怡,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注吾合素的话。
不料李怡竟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什么也不必说,我都知道。”
晁灵云先是一脸惊讶,很快就醒悟过来,压着嗓子问:“那支箭,是你射的?”
李怡轻轻点头。
晁灵云的心怦怦直跳,一想到李怡曾躲在草丛里拉弓射箭,帮她挣脱可汗的纠缠,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羞愧:“十三郎,我,我可是清清白白,没和那可汗有什么首尾。”
“我看得出来,你虽无意,可汗却对你动了心思。哼,你离开光王宅,就如明珠出匣,难免遭人觊觎。”李怡理所当然地说,语气竟颇为自得,“那黠戛斯可汗倒是个慧眼识珠的。”
晁灵云气得轻轻捶了他一记:“你倒挺得意么?”
就在他俩打情骂俏间,注吾合素淌过河,上下打量着李怡,半信半疑地问:“琼俊法师,你出家之前,是晁灵云的夫君吗?”
“阿弥陀佛,”李怡念了声佛,莞尔一笑,“就算出家之后,也是她的夫君。”
“出家人还能这样?”注吾合素受到了惊吓,“我汉字文书读得少,法师你可别骗我。”
“真不骗你。”李怡笑道,“你若不信,我可以跟你回牙帐见可汗,亲自向他说明。”
注吾合素瞄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我领你去牙帐,等可汗知道了你的身份,一定不会放过我……不领你去吧,只怕罪更大,罢了罢了,你跟我来。”
李怡笑着跟上,途中又接过注吾合素递来的木桶,与晁灵云手牵着手前往黠戛斯部落。
而那件做了红娘的衣裳依旧飘荡在河里,被所有人遗忘,最终挣脱了石块,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牙帐中,可汗接到报信,面色阴沉地盯着注吾合素,直到他冷汗浃背,才缓缓开口:“那个比丘在哪里?”
“回可汗,卑职让他暂时待在太和公主帐中。”
话音未落,他已被可汗狠狠瞪了一眼。
注吾合素腿肚子一颤,吞吞吐吐道:“卑职只是想,可汗未必肯纡尊降贵,召见一个身份微贱的比丘。但人家终究是,是夫妻俩嘛……”
“行了,”可汗恼火地打断他,“你去把他叫到牙帐来,我倒要会一会他。”
“是。”注吾合素应了一声,逃也似的退出牙帐。
此时李怡正在太和公主的毡帐中,不断安慰自己哭泣的姐姐:“阿姊,久别重逢是喜事,别哭了。”
太和抬起头,顶着两个通红的眼圈,抽泣道:“自从远离故土,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一个亲人……好不容易上天垂怜,让我今日见到你,你就让我痛快地哭一回吧。”
李怡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阿姊,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这样说,就算我不到回鹘,也未必能活得更好。”太和紧紧握住李怡的手,叹道,“我们的兄弟姐妹,这些年薨逝了多少?就说三皇兄,当年他听从太后的安排,将我嫁到回鹘,我心里一直怨恨着他,哪知他只做了五年皇帝,就早早驾崩。饶是太后机关算尽,也算不到自己亲生的儿子会如此短命。”
“阿姊说的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阿姊又何必伤怀?”李怡递了一方帛巾给太和,提醒她,“阿姊千万控制情绪,不要让黠戛斯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太和立刻反应过来,接过帛巾拭泪:“还好你提醒我,是我疏忽了。”
晁灵云贴心地端了一盆凉水来:“公主眼睛都肿了,最好用冷水敷一敷。”
太和点点头,一边敷眼睛,一边对李怡道:“自从回鹘王庭沦陷,我被黠戛斯人俘虏,若不是有灵云一路照顾我,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远赴塞外,就是为了照顾公主,这点辛劳何足挂齿?”晁灵云爽朗一笑,径自问李怡,“如今长安的局势是不是很严峻?不然你又何必出家?温儿和瑶儿留在光王宅里安全吗?快和我说说,我在黠戛斯一点大唐的消息都听不到,都快急死了!”
“说到长安的局势,真是一言难尽,”李怡叹了口气,将元日以来发生的大事一一告诉晁灵云,“在你离开长安之后,天子驾崩,颍王即位。杨贤妃与安王被杀,幸亏有你的香火兄弟通风报信,我带着孩子们躲入慈恩寺,这才逃过一劫。当时神策军四处缉拿我,留在长安已十分危险,正好我又收到你和阿姊被黠戛斯俘虏的消息,便决定到塞外来找你们。我扮成游方的和尚,一路畅行无阻地出关,倒是比做亲王时自由百倍。对了,王孺人如今已升为才人,等她稳住了宫里那位,王宗实就会接温儿和瑶儿回家住,你大可放心。”
一连串消息听得晁灵云心惊肉跳:“我不在长安的时候,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十三郎,先前我一心一意想送公主归唐,可如今颍王上位,对你赶尽杀绝,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眼下且不说公主,就说我们自己,今后我们还能回长安吗?”
“当然能回去,就是要委屈你跟和尚做夫妻了。”李怡捏了一下晁灵云挺翘的鼻尖,笑道,“回大唐以后,我们和阿姊一起隐姓埋名,等日子安稳了,就设法把孩子们接过来。我们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落脚,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就算过得是平凡的日子,也一定逍遥自在。”
晁灵云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两眼发亮,满是憧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
“快了,”李怡安慰她,“当务之急,是说服黠戛斯可汗,放我们回大唐。”
晁灵云顿时双肩一垮,沮丧道:“光是这一件事,就难如登天啊。”
李怡轻笑,还没来得及鼓励她,便听见注吾合素在帐外喊:“琼俊法师,琼俊法师!”
李怡眉毛一挑,对晁灵云道:“想必是可汗肯见我了,我出去看看。”
晁灵云与太和公主顿时如临大敌,将他送到帐外,又向注吾合素打听:“可汗有没有生气?”
“你说呢?”注吾合素反问晁灵云。
晁灵云悻悻地闭上嘴,一路将李怡送进牙帐,留在帐外等消息。
注吾合素退出牙帐时正巧看见她,便走上前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我关心我男人,不行吗?”晁灵云理直气壮。
“行行行,我知道他是你夫君。”注吾合素看着她探头探脑地向帐内张望,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发现他一出现,你就开始横着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了一个可汗呢。”
呃?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晁灵云顿时警觉起来,赶紧低头肃立,眼观鼻、鼻观心,收敛了外露的情绪。
注吾合素斜睨着她,冒出一声嗤笑:“假正经。”
嘲笑归嘲笑,他却没再说什么,与她一并守在帐外,等候消息。
约摸过了一刻钟,李怡走出牙帐,看见晁灵云,惊喜道:“在等我?”
晁灵云顾不上与他腻歪,紧张地盯着他问:“你这么快就出来了?可汗他怎么说?”
“可汗已和我约定,三日后以狩猎定胜负,若是我赢了,就可以带着你和公主回大唐。”
晁灵云听到李怡的回答,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你能赢?”
第231章 讨得欢心才是赢
李怡看着晁灵云惊恐的脸,觉得很没面子:“你不相信我能赢?”
不等晁灵云回答,站在一旁的注吾合素已是哈哈大笑:“琼俊法师,请容在下一问,若你输给可汗,又当如何?”
“若是我输,就一个人走。”
注吾合素朝李怡拱拱手:“琼俊法师,我先去给你挑一匹好马。”说罢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晁灵云气得狠狠一跺脚,拉着李怡回毡帐,边走边埋怨:“十三郎,你怎么能和可汗做这种约定,你这是中了他的计啊!”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输?”李怡不以为然道。
“不是我笃定,是你没见识过可汗的厉害。”晁灵云忧虑道,“可汗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连康大哥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又何来胜算?”
“我知道,所以我才避其锋芒,不与他正面交手,而是以狩猎作比拼。”李怡揉了揉晁灵云柔软的掌心,安抚她,“灵云,你要对我有信心。”
晁灵云面露苦笑,只得应了他一声:“好。”
无论晁灵云与太和公主如何担忧,三日后,约定好的狩猎日还是如期而至。
风和日丽的清晨,李怡走出毡帐,骑上才驯服了三天的烈马,那通体黝黑的神骏喷着响鼻,一连在原地转了几圈,才勉强接受缰绳的控制。
李怡欣慰一笑,顺了顺坐骑的鬃毛,接过晁灵云递来的弓箭,弯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别哭丧着脸啊,你夫君还没输呢。”
晁灵云扁扁嘴,白了李怡一眼,一只手却忍不住拐住他的小腿,舍不得放他出去吃亏。
正在两人你侬我侬、难舍难分之际,身后传来一声马嘶,可汗已策马前来,与李怡会和。
晁灵云只得放开李怡,后退了几步:“十三郎,凡事小心,我等你回来。”说罢她面朝可汗,屈膝匆匆一礼,转身钻进了毡帐。
可汗面色阴沉,默默等李怡骑着马来到自己面前,也不与他交谈,直接扬鞭策马,驰向五十里外的桦树林。
护驾的黠戛斯精兵紧随其后,大队人马裹挟着李怡前进,怀着敌意鼓噪不休。
偏生李怡的坐骑脾气暴躁,被四周的喧嚣扰烦了,竟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如离弦之箭般,将一群快马甩在身后。
李怡骑在马上,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家伙”,心想注吾合素还真实诚,说要给他挑匹好马,就当真寻了一匹顶尖的良驹给他。
可汗和李怡快马加鞭,一前一后进入桦树林,护驾的精兵在林外巡视戒备,确保无人干扰这场狩猎竞赛。
日头东升西落,转眼便到了午后。
部落营地里,所有人都在等待可汗归来,没人怀疑这场狩猎的胜负,因此大家看着晁灵云的眼神都变得极为暧昧,笃定她今晚就会成为可汗的女人。
晁灵云犹如芒刺在背,双手合十,不断祈祷。
注吾合素嘲笑她:“别念佛了,就算你夫君已经舍身做了和尚,这次佛陀也帮不了他。你说他和可汗比什么不好,比狩猎,我们可汗就没输过。”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他刚说完,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队人马。可汗一马当先,冲入部落,紧跟其后的精兵每个人马上都驮着猎物。
士兵们在一片欢呼声里卸下猎物,堆放在空地上,晁灵云看着不少箭上都串着两只猎物,心里暗暗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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