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才人自己还说,当了皇后束手缚脚,出宫就没那么自由。唉,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主子们啦……光王他还是秃着脑袋吗?”
康承训嘿嘿一笑:“是啊,还秃着呐。”
王宗实哀叹一声,挤出了两滴眼泪。
康承训忍着笑,将李怡交代的话转述了一遍,王宗实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好,好,只要光王平安就好。孩子们有我照料,绝不会出差池。”
“嘿嘿,有你照料孩子,光王自然放心。”康承训掂了掂肩上的货担,准备往内宅走,却被王宗实伸手拦住。
“光王宅都这样了,你还来打秋风?去去去!”
“王内侍我警告你,你替王才人省钱,就是替圣上省钱,就等于背叛了光王!”康承训一个帽子扣下来,趁着王宗实目瞪口呆,溜进了内宅。
第237章 再遇石雄
塞外自古是苦寒之地,一进十月便是北风卷地,飞雪连天。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就是彪形大汉也挨不住这么冷的天,太和公主和晁灵云更是只能躲在帐中,寸步不出。
正从长安赶往草原的李怡根本不知道,自己与晁灵云分别时,晁灵云腹中已是珠胎暗结。
如今她大腹便便,为了保护未出世的孩子,不得不蛰居回鹘部落,处处委曲求全。
夜半时分,猛烈的朔风吹得大帐呜呜作响,却掩不住太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晁灵云整个人缩在屏风后,捂着耳朵,死死盯着铫子下跳动的炉火,在漫长的等待中忍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乌希特勤终于醉醺醺地下了床,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裳,踉跄着走出大帐。
窜进帐中的寒风瞬间惊醒了晁灵云,她打了一盆热水,身体笨重地走到床前,唤了一声:“公主。”
一只雪白的手伸出来,床帐被掀开一角,露出卧在凌乱被褥间的玉人:“灵云,扶我起来。”
晁灵云连忙牵住太和的手,扶她坐起来,又将盆里的手巾拧成半干,替她擦洗。
太和一身白雪抟就的娇肉,斑斑驳驳全是青紫,她闭着眼睛,累得都坐不稳身子,却还是喃喃念叨:“你身子不方便,以后夜里就好好歇着,别伺候我了。”
“公主,如今我只能为你尽这点力,你就当成全我吧。”晁灵云低着头,愧疚不已,“都怪我这身子不中用,当初还夸口说什么保护你,如今反倒要你护着我。”
“说什么傻话呢,我能看着自己的小侄儿出生,不知有多高兴。”太和脸上浮起一层暖暖的微笑,闭着眼,仿佛冥冥中已经看见了小娃娃呱呱坠地,“等十三弟知道你给他添了个孩子,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晁灵云想到李怡,忍不住也笑了:“会的,他这个人总是一惊一乍的,明明是我怀孕生子,他每次都比我还紧张。”
“真好啊……”太和感叹着,在晁灵云的帮助下换好干爽的寝衣,重新躺下。
床帐中不再发出声音,安静得落针可闻。
晁灵云在床前静静守了好一会儿,才端起盆倒掉污水,在自己的床榻上躺下。
为了笼络乌希特勤,说服他率部南下,太和公主,或者说回鹘可敦,如今已委身于乌希特勤。
可惜乌希特勤好大喜功,一心想着与黠戛斯决一死战,收复回鹘王庭,让各部落的都督愿意拥立他做可汗。为了实现野心,他需要占有可敦,却拿她南下的建议当作耳旁风。
在乌希特勤第一次得逞的那一夜,太和公主曾告诉她,回鹘各部只服从霸主,不在乎血脉正统。乌希特勤出身药罗葛王族,又能从战争中脱颖而出,成为可汗就是迟早的事。委身于他是不得已,也是促成南下的唯一办法。
道理晁灵云都懂,可她还是心疼太和公主,那么样一个琉璃般的人,本该在最纯净的地方供着,却不得不陷入泥沼、委于尘埃。
“十三郎,你在哪儿……”晁灵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只能睁着双眼,度过又一个无眠之夜。
因为夜间总是郁闷得难以成眠,晁灵云常常在天快亮时才合眼,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好在如今衣食无忧,日子清闲,倒能容她这般昼夜颠倒地生活。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半个月,终于雪过天晴,晁灵云挺着快七个月的肚子,摇摇晃晃走出大帐,踩进雪地里。
太和不放心地跟在后面,提心吊胆地劝她:“当心雪滑。你想吃鱼,叫别人去钓就好了,何必亲自去?”
“钓鱼这点小事,我才不要拜托回鹘人。”晁灵云撇撇嘴,固执得很,“公主不用担心,雪那么厚,我就算滑倒也是摔进雪里,不会受伤的。我快去快回,公主就等着吃鱼吧!”
说罢她挥手与太和道别,独自拎着敲冰的铁镐和鱼饵鱼线,走向营地外的一片冻湖。
怀孕越到后期,人就越容易犯馋,肚子里的孩子长得飞快,做娘的胃口也跟着变大。晁灵云清晨梦见李怡带着自己去韦家酒楼吃鲥鱼,醒来时满口流津,馋得她心里直发慌。
刚好天公作美,雪过天晴,她便不顾太和的劝阻,坚决要去湖边钓鱼。
草原上的人虽很少吃鱼,河流湖泊里的鱼可不少,加上天寒水冷,这里的鱼大多鳞细肉紧,风味其实更胜南方。
在黠戛斯的时候,注吾合素曾教过她如何破冰钓鱼,今日难得有兴致,正好牛刀小试。
须臾到了冻湖边,只见湖面素白光滑,如蒙了一层雾气的镜子,冰层厚不见底。晁灵云踩在冰面上,跺跺脚,懊恼自语:“冻得真结实。”
抱怨归抱怨,她可不想无功而返,丢了面子,于是心一横,还是举起铁镐,开始凿冰。
笃笃笃……
只见宽阔的冰湖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笨拙而执着地挥动铁镐,也不知敲了多少下,冷不丁一声惊呼脱口,她双手丢开铁镐,抱着肚子软软歪倒在冰面上。
晁灵云大口呼吸,全身尽量放松,等腹部那一阵紧抽缓解过来,笑骂了一声:“臭小子,敢踹你娘!”
她伸手拾起冰镐,缓缓站起来,准备继续凿冰,一抬头,才发现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静静站在自己面前。
来人身形高大,满身风霜,头脸都被毛毡裹着,根本看不清长相。
晁灵云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举起铁镐自卫的同时,用生涩的回鹘语问:“你是谁?”
不料下一刻,这人竟拉下防寒的毛毡,用汉语问:“晁孺人?”
往日熟悉的称呼在异乡猛然听见,竟有几分陌生,晁灵云目瞪口呆,在认出眼前的面容后,颤声确认:“石雄?”
石雄点点头:“是我。”
他乡遇故交,晁灵云激动万分:“郎君怎么会在这里?”
“主翁派我刺探回鹘军情,寻找太和公主。”石雄顿了顿,看着她,“没想到最先发现的竟是你,我猜,太和公主应该也不远了。”
“主翁?”晁灵云先是一愣,随即一喜,仿佛从乌云中见到一丝曙光,兴奋地问,“是不是朝中要对回鹘出兵了?”
石雄打量着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主翁只吩咐我做这些。”
“也对,主翁到底是何打算,也不会告诉你。”晁灵云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察觉石雄唇角一闪而逝的笑意,“我身后不远就是回鹘大营,太和公主就在这里。此处已集结兵力五万余人,首领是乌希特勤,他霸占了太和公主,应该很快就会被各部都督拥立为可汗了。”
她越说越焦急,两眼盯着石雄,恳切道:“你快回去复命吧,若主翁有心对付回鹘,他早一日行动,太和公主就能早一日解脱。”
“我知道了,你稍安勿躁。”石雄温言相慰,目光落在晁灵云的肚子上,却冒出一句让她暴跳如雷的话,“你也被回鹘人霸占了吗?”
“放屁!”晁灵云啐了他一口,爱抚着自己的肚子,“我在这里的身份是公主的婢女,有她护着,没人敢碰我。这孩子……”她为难地皱眉,想到不能泄露李怡的行踪,一时语塞。
“看来,孩子是光王的。”石雄接话,却没再往下追问。
“你……”晁灵云惊讶地望着他,“你就不问我光王的行踪?”
“主翁没命令我打探这个。”石雄笑笑,重新裹好脸上的毛毡,“这两天我会在附近查探,摸清楚情况就走。”
“好,你小心点。”
石雄点点头,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铁镐,问:“你在干什么?”
“钓鱼啊。”晁灵云拄着铁镐的手柄,尴尬地抱怨,“就是冰有点难敲……”
隔着毛毡也不知石雄是何表情,他从晁灵云手中夺过铁镐,无奈道:“这种力气活,还是我来吧,公主就那么想吃鱼?”
“你误会了,是我想吃。”晁灵云可不能让石雄错怪了公主,摸着肚子干笑。
石雄挥镐的动作顿住,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才开始用力地凿冰。
晁灵云在一旁期待地看着,果然力气活就得由男人干,不消片刻工夫,就听哗啦一声,一尺厚的冰面被凿开了一个洞。石雄丢下铁镐,对晁灵云道:“我走了,你自己也保重身体,照顾好公主。”
“好,多谢你。”晁灵云点头致谢,目送他走远。
第238章 南下
这天傍晚,太和公主听晁灵云说了遇见石雄的事,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我在回鹘那么多年,除了两国使者每年例行往来,大唐对我一向不闻不问。如今朝中派了密探来寻我,又要刺探回鹘的军情,这是一个好兆头。”
“是呀,公主再多吹吹枕边风,尽快促成乌希特勤南下吧。”晁灵云抱着绿珠坐在火炉边,一边抓着它柔软的背毛,一起盯着炖鱼的锅,“不知十三郎在长安做了什么动作,连李大人都被惊动了……”
太和在她身后问:“十三弟是不是和这位李大人联手了?”
晁灵云两眼一瞪,拼命摇头:“不可能,公主你不知道,李大人是天子的股肱之臣,绝不会帮助十三郎的。”
“是吗?那就是他与十三郎不谋而合了。”
正说着,晁灵云撵开馋得直叫的绿珠,掀开锅盖,帐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鱼香。太和瞬间忘了要说的话,只顾催促她:“好香,快分我一碗。”
晁灵云应了一声,连汤带肉盛了满满一碗,佐以花椒、葱蒜,端到太和面前。乳白的鱼汤浮着翠绿的葱花,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太和尝了一口,连声赞叹:“这汤真是鲜美爽口,自从我傅母逝世,我便很少能吃到鱼了,你这碗鱼汤,让我想起了她。”
“公主过奖了,”晁灵云赧然一笑,“我只会做最普通的鱼汤,在长安的时候,十三郎时常带我去韦家酒楼吃鱼。鲥鱼、鳜鱼、鲈鱼、白鱼,我们换着花样地点,那滋味才叫美呢。”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太和感叹着,忽然下定了决心,“我要回大唐,再也不要相隔万里,空感念莼鲈之思。”
晁灵云见太和终于不再优柔寡断,自己也振奋起来:“快了,等回到长安那一天,我请公主去韦家酒楼吃鱼!”
“好,一言为定。”太和笑着答应。
塞外漫长的寒冬,对部落的兴衰存亡是一场严酷的考验。去年回鹘骤然走向衰败,就是因为部落爆发瘟疫,又碰到了百年难遇的大风雪,羊、马死了一大半,困苦的族人自然也就没了活路。
近日冰天雪地,粮草紧张,营地与黠戛斯的摩擦明显多了起来。
这天乌希特勤又吃了一个败仗,损失惨重,正躲在大帐里一个人发脾气,一贯对他态度冷漠的可敦却意外地走进大帐。
“特勤何故发怒?隔着毡帐都能听见你摔东西的声音。”
乌希特勤瞥了太和一眼,碍于面子,一言不发。
“特勤不说,我也知道。”太和温柔地笑着,上前轻抚乌希特勤紧握的拳头,“大唐有句老话,叫‘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天寒地冻,天时不好;黠戛斯又空前强盛,占据了地利;唯有人和,才能帮助回鹘渡过难关。”
“可敦聪明智慧,说的话也有理。可惜光靠‘人和’二字,是变不出粮草和牛羊的。”乌希特勤烦躁道,“我现在只担心部落如何过冬!十三部的都督逼我拿出对策,若解决不了粮草,我的可汗之位也没指望了。”
“当初特勤闯我大帐时,可是踌躇满志。如今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你不做可汗,我还能依靠谁?”太和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娇嗔道,“当初你就应该听我的,决意南下,不要恋战,收复王庭可以从长计议,何必急于一时呢?”
“你不懂,十三个部落甘愿听我号令,就是为了与黠戛斯血战到底,我若半途而废,如何服众?”
“那么现在呢?”太和微笑着反问,依偎在乌希特勤怀里,柔声规劝,“如今形势摆在眼前,再打下去,只会加重损失,毫无胜算。十三个部落的都督能有几个是真心追随特勤?只怕不少人已经心怀积怨,将战败的责任都推在你一个人身上。特勤啊,我是真心为你担心。”
乌希特勤握住太和的手,叹道:“我当时报仇心切,满脑子都想着打败黠戛斯,一雪前耻,只当南下是最后一条退路。唉,怪我大意轻敌,没有听你的话,如今后悔也晚了。”
“不,还不晚。”太和盯着乌希特勤,双眼熠熠生辉,“特勤,趁着风雪已停,我们这就拔营启程吧。等到了边境,我会亲自写信给大唐天子,请他借我们一座城池休养生息,援助我们足够的粮草。”
“你提这样的要求……天子能答应?”乌希特勤狐疑地看着太和。
“回鹘与大唐百年修好,多次出兵驰援,帮大唐平乱。如今一朝落难,所需无非是一块栖身之地,一批赖以生存的粮草,为何不能向大唐求助?况且我还是大唐公主,天子的亲姑姑。大到两国情谊,小到血脉亲情,于情于理,天子都应该帮我们。”
乌希特勤想了想,阴沉的脸色逐渐明朗起来:“可敦此言有理。事到如今,不是南下依附大唐,就是和黠戛斯硬碰硬,都督们逼我想对策,不就是输怕了,不想再打下去嘛!这次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太和嫣然一笑,绛唇附在特勤耳边,吐气如兰,“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一定要助你登上可汗的宝座,让十三部都督俯首称臣。”
……
却说石雄探得回鹘军情,不畏苦寒赶回长安时,已是料峭初春。
这一年天子正式改元,是为会昌元年。
李德裕在书斋里听完石雄带来的消息,大感欣慰:“我果然没有料错,太和公主还在草原深处,去年十月抵达天德塞下的回鹘军只是一支残部。幸好我军没有贸然出击,否则打草惊蛇,只会妨碍太和公主南下。”
“大人英明,岁末我经过西受降城时,只看到天德军严密布防,两边并无战事。”
“也是多亏了圣上当时忙着去云阳冬狩,心思没放在边境上。”李德裕抚髯沉吟,“我会在朝中继续斡旋,以怀柔绥靖之策,诱使乌希特勤率军南下,将他们一网打尽。”说罢他心念一转,唤了声石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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