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自然是懂的。”晁灵云又看向石雄,想起去年他如何敷衍自己,不由恼火道,“石大哥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故意瞒着我。”
石雄笑笑,对她解释:“李大人一向深谋远虑,不等时机成熟,绝不会贸然出手。我若对你说的太多,你必定会焦躁不安,思虑过重,这样对你的身体没好处。”
晁灵云知道他说的没错,却还是气呼呼地问:“好吧,那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石雄哪敢替主翁作答,自然是回答不了,只能看向李怡。李怡正拿着一串烤鱼,左看右看,准备下嘴,忽然发现另外两个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只好放下烤鱼说正事:“灵云,你们如今已到错子山,离西受降城只剩五百多里地,不过半个月就能抵达天德塞下,为何却停滞不前?”
“是可汗不肯走了,我们干着急也没有用。”晁灵云皱着眉头回答,“二月的时候大军到了错子山,乌希特勤就停下来举行了即位大典,被十三个部落拥立为乌介可汗。之后他命令大军在此地驻扎,建立牙帐,这两个月都不提南下的事了,我猜是因为夏天水草丰美,部落不愁生计,他就不急着依附大唐了。”
“我看未必是因为这个。”石雄插口道,“去年冬天已经有一支回鹘残军抵达天德,首领是药罗葛·㕎馺可汗的兄弟嗢没斯,乌介可汗不肯南下,也许与他有关。”
“药罗葛·㕎馺我见过,那短命鬼还没等到大唐册封,就死在黠戛斯可汗手里。他的兄弟嗢没斯我倒是不知道。若你们怀疑乌介可汗与此人有过节,我去问问公主,也许她能知道点什么。”晁灵云道。
李怡与石雄对视一眼,点头道:“好,眼下必须弄清这里头的蹊跷,才好从中斡旋,诱使乌介可汗南下。否则隔着嗢没斯的军队,就算想救公主,也是鞭长莫及。”
“那今夜子时,我们先在这里碰头。我出来了好一阵子,也该回去了。”晁灵云与他们说定,将要带回营地的东西收拾好,回头看见李怡又拿起了烤鱼,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手,小声道,“别吃了,就不怕被人发现你是假和尚啊?”
“我跟你孩子都生了,鱼反倒吃不得?”李怡感到十分冤枉。
晁灵云立刻反应过来,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也不敢去看石雄的反应,逃也似的跑回了大营。
回营后晁灵云晒好尿布,将剩下的半条鱼泡进水盆里,仔细洗干净了双手,才走进大帐,准备给女儿喂奶。
太和正抱着孩子拍抚,见她回来,忍不住数落:“娃娃都饿哭了,你怎么才回来?鱼儿不上钩就别钓了嘛。”她话没说完,就看见晁灵云像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一顶花团锦簇的虎头帽,顿时两眼发光,“呀,这帽子是哪来的?你碰到谁了?”
“十三郎,还有石裨将,都来了,公主你说巧不巧!”
太和惊讶得睁大双眼:“你同时碰到了他们两个?”
“是呀,”晁灵云抱着沉甸甸的女儿,想起三人碰头时那滑稽的一幕,忍不住扑哧一笑,“这虎头帽就是石裨将送的,十三郎见了,差点误会他。”
太和忙问:“你可解释清楚了?”
“这有什么解释不清的,”晁灵云笑道,“我告诉十三郎我生了个女儿,让他赶紧给丫头起名呢。”
太和看着使劲儿吃奶的胖丫头,爱怜道:“可怜的丫头,你父王就在外面,却连一眼都看不到你。”
晁灵云却顾不得伤怀,开门见山道:“我今夜要出去和他们碰头,公主,你可知道前可汗的兄弟嗢没斯?”
太和点点头,诧异道:“你问他做什么?”
“嗢没斯去年冬天就已经带着一支残军抵达天德塞下,请求内附大唐。”晁灵云问太和,“乌介可汗不再南下,会不会与他有关?”
“乌介可汗的确与嗢没斯有矛盾,我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知道他们一直水火不容。”太和意识到自己被乌介可汗蒙蔽,气得脸色发白,“原来他早就知道嗢没斯在天德,却一直瞒着我吗?哼,难怪他急着即位,不愿南下。”
“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我今夜就将这个消息送出去,让十三郎尽快想出对策。”
“也只能如此了。”太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叮嘱晁灵云,“你小心一点,别被巡夜的士兵发现。”
第241章 贱名好养活
夜半子时,晁灵云换上一身轻便衣裳,避开巡夜士兵,悄然潜出了回鹘大营。
顺着潺潺流水声找到小河,她向下游走了百余步,便看见了坐在河边的李怡,还有与他隔着一丈远的石雄。
从她回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相处的,不会就这样一直相隔老远地傻坐着吧?
晁灵云暗暗嘀咕,却只能装作看不见,索性直接走到李怡与石雄之间,将太和公主的话转述了一遍。
李怡听罢,沉吟道:“如果乌介可汗与嗢没斯水火不容,对我们倒不算坏事。”说着他看了一眼石雄,语气生硬地表示,“我可以与你一起回长安见李宰相,商议对策。”
石雄一怔,尴尬地回绝:“李大人已命我回振武军,只能劳烦殿下自己走一趟了。”
“你……”果然是故意来撩他的女人,还跟他装呢!李怡火冒三丈,却见晁灵云浑然不觉,只能按捺住火气,免得被她知晓了反而坏事,“既然李宰相已经有令,我就不耽误石将军的行程了。”
说着他便走到晁灵云身边,牵住她的手,回头对石雄示威地一笑:“我与灵云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将军就自便吧。”
石雄看着醋意横飞的李怡,无话可说,只能拱手回了一声:“是。”
晁灵云被李怡拉到一边,越走心跳得越快,红着脸问:“十三郎,你要和我说什么……”话音未落,双唇已被李怡吻住。
借着夜色掩护,李怡这一吻放肆至极。晁灵云头晕目眩,脑中昏昏沉沉地炸开了无数烟花,让她不由想起他们定情的那个上元夜——灯火缤纷的光彩模糊了视野,没顶的悸动几乎要溺死她,他那么霸道地夺走她的呼吸,简直像要与她同归于尽似的,不许她有一丝抽身的可能。
实在受不了窒息的痛苦,晁灵云的手抵着李怡的肩,使尽了力气挣脱他,气喘吁吁地抗议:“别……石大哥还在附近呢……”
“没事,他看不见的……”其实看见了又怎样?李怡在心中冷哼,就是要让他看见,才能打消他的非分之想。
远处,石雄缓缓移开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无奈地反省自己何以被光王乱溅的飞醋打中——是因为绛真娘子推荐的礼物吗?
自己这辈子难得心血来潮一次,就成了一个瓜田李下的尴尬人,以后还是别没事找事了。
不觉夜已深沉,此刻璀璨银河横贯天穹,映得草原隐隐发亮。晁灵云依偎在李怡怀中,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人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朦胧夜色里,才轻声提醒李怡:“石大哥走了。”
“嗯。”李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
“嘻嘻,”黑暗中响起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兀,李怡感觉到搂着自己的双臂骤然一紧,跟着耳边便吹来一阵暖暖的风,“十三郎,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了……”
李怡心神一凛,立刻推开晁灵云,心有余悸道:“大局未定前,我可不敢再乱来了,灵云,我们还是发乎情、止乎礼吧……”
晁灵云气得捶了他一拳:“那你还引我,讨厌!”
“是我错了,怪我、怪我。”李怡连声赔罪,却哄不住怀中佳人,只好拉起她一只手来,在她掌心缓缓写下一个字,“灵云,这是我给小女儿起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晁灵云终于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却撅起嘴来,郁闷地嘀咕:“笔画好多,认不出来。”
李怡险些失笑,轻咳一声,回答:“是‘瑗’字。”
晁灵云点点头,还算满意:“挺好听的。嘿,你是没见到我们女儿,她确实脸长得圆圆的。”
李怡压着嗓子笑了两声,耐心地纠正:“是玉璧、玉环、玉瑗的那个瑗。是‘天子召人以瑗’的瑗字。”
“原来就是那个玉器啊,我记下了,回去就让公主教我写。”晁灵云头枕着李怡的肩,不舍道,“十三郎,你就这样回长安吗?”
“舍不得我?”李怡点点晁灵云的脑门,同样不舍道,“我也想多陪陪你,奈何局势复杂多变,长安又在万里之遥,就算不走弯路,一来一回都要花上大半年,我实在是不敢耽搁。”
“你不必说了,我都懂。”晁灵云忍住眼底泪意,笑着与他道别,“十三郎,愿我们早日大功告成,一家团圆。”
李怡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我给你的铜哨还在吧?平日你逗孩子时多吹吹它,让回鹘士兵放下警惕,下次我再来时,便可用哨声做暗号了。”
晁灵云点头答应,与李怡耳鬓厮磨又温存了一会儿,因为害怕女儿夜啼惊动了士兵,便就此与李怡分别,悄然返回大营。
翌日清晨,一夜无眠的太和来到晁灵云帐中,想问问晁灵云昨夜情况如何,却见她两眼发光地望着自己,笑得满面春风:“公主,丫头有名字了!”
太和瞬间心口滚热,跟着她一起笑起来:“十三弟给丫头取了什么名字?”
“李瑗,玉瑗的瑗。”晁灵云抱着女儿,狠狠亲了一口,“瑗儿,你可是个贵重的小宝贝哦!”
“何止贵重……”太和在晁灵云面前坐下,含着眼泪道,“古时天子登阶陛时,臣子不可直接用手相扶,便是用玉瑗供天子抓握。我们瑗儿啊,将来是要扶着她的父王,登上最高处的。”
晁灵云听了太和的话,心中忽然一阵发慌,故意傻笑着反驳:“区区一个女孩子,哪能当得起如此重任?公主想得未免太深了。依我看啊,小孩还是要取个贱名才好养活,丫头,以后娘就叫你圆圆,愿你长得白白胖胖,像一团如意圆子。”
晁灵云一个劲地插科打诨,太和却静静地看着她,始终没有改口。
……
回鹘距长安六千九百里,作为一个行迹正常的云游僧人,当李怡沿着驿站抵达长安时,已是金秋八月。
此时朝中正为是否接受回鹘残部内附而争论,天子有意出兵驱逐嗢没斯,只有李德裕力排众议,坚持要对内附的回鹘残部加以抚恤。
“穷鸟入怀,犹当活之。回鹘是与大唐交好的盟国,多次出兵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王庭被邻国攻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不得已南下依附天子,又对边塞秋毫无犯,岂能趁其困顿便出兵讨伐?以臣之见,陛下宜遣使安抚,赐以粮秣,以怀柔之策使其归化大唐、俯首称臣。”
此言一出,与李德裕同为宰相的陈夷行立刻反对:“彼为戎狄,非我族类,若赐其粮秣,无异于借寇兵、赍盗粮,姑息养奸。”
“如今天德城仅有屯兵千余人,若贸然出兵,一旦战事不利,天德城必定失陷。与其冒这种风险,倒不如给回鹘人一点好处,暂时安抚住他们。回鹘人求仁得仁,必知感恩,又岂会侵犯大唐边境?哪怕他们到时真的侵犯边境,也应集结诸镇大军一同讨伐,岂可让天德一城之兵孤军奋战?”
满朝文武一时陷入沉默,御座之上,李瀍开口道:“巡边使张贾赴天德勘察回鹘军情,至今未有消息。朕不知嗢没斯等人率军投诚,到底是真是假,李爱卿能保证他们的诚意吗?”
“朝中之人,臣尚不敢担保,何况千里之外的戎狄?但去年回鹘被黠戛斯攻破,部落四分五裂,各部残军有投奔吐蕃的,有投奔葛逻禄的,只有嗢没斯这一支前来投奔大唐。按他们投诚表中所述,残军内部已是境况困窘,岌岌可危。大唐乃是天朝上国,若直接对盟国残部出兵,岂不是输给了邻邦蛮夷,令有心归服的友邦寒心?若陛下担心回鹘犯边,可以先诏令河东镇、振武镇的军队守卫边境,严加戒备,一旦发现回鹘人侵犯城镇,立刻出兵驱除,绝不姑息。唯有如此,才可彰显陛下的圣人之德,使得四海服膺,万众归心。”
李瀍听完李德裕的回答,沉默许久,末了草草说了一句:“爱卿之言,朕会仔细斟酌。”便令众卿退朝。
第242章 朕是纸上谈兵?
李瀍下朝后,直接摆驾浴堂殿,去看宝珞晨妆。
此时浴堂殿中衣香鬓影,纷纷攘攘。众多宫娥卷珠帘、开妆镜、调香脂、整珠钗,齐心协力地打扮着一个还在打瞌睡的美人。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到了这个时辰,宫娥们皆知圣驾将至,丝毫不敢怠慢,唯有宝珞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将殿外遥遥传来的唱礼声当成耳边风。
直到宫娥们齐刷刷跪满大殿,她才懒懒回过头,朝李瀍招招手:“五郎下朝啦?快过来坐。”
堂堂天子至尊,由着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消一个眼神或者手势,便乐颠颠地凑了过去。
下朝后到浴堂殿见一见宝珞,陪她一起用膳,再去延英殿处理政事,是李瀍这一年来养成的习惯。刚经过一夜饱睡的宝珞,气色好得像颗仙桃,再经过脂粉精心修饰,整张脸便如映日芙蓉一般,玲珑剔透,光彩照人。
如此艳色,李瀍只要看上一眼,便能忘记满朝文武老气横秋的脸,还有那些令他焦头烂额的朝政。
李瀍坐在宝珞身旁,拈着她裙裾上的珍珠搓揉捏玩,涎着脸絮叨:“宝贝身子累不累?睡得好不好?早膳想吃甜,还是吃咸?”
宝珞听着李瀍嘘寒问暖,却仔细看着他的脸,关切道:“陛下是不是在心烦?”
李瀍欣慰地叹了口气:“爱妃真是朕的一朵解语花。”
“后宫不能干政,不过陛下若是想发发牢骚,臣妾可以贡献两只耳朵。”宝珞两只手扯了一下自己的耳垂,成功将李瀍逗笑。
他便将朝堂上的争论大致对宝珞说了一遍,无奈道:“其实朕很想派兵和回鹘干一仗,偏偏却反驳不了李德裕。”
“依臣妾看,还是李宰相老谋深算,他说师出无名不可用兵,是顾惜陛下的英名呢。”
“他老是做这种无用功,朕又何时在乎过名声?”李瀍不屑地冷哼。
“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太任性了。”宝珞忍不住数落他,“陛下是天子,一言一行都要载入史册,陛下有个好名声,臣妾也能跟着沾光啊。”
“你能沾什么光?”李瀍失笑,“你是后宫妃嫔,最多被史官记一笔姓氏位分,朕还是正经给你在陵寝里留个位置,让你陪着朕遗臭万年吧。”
“谁要陪你遗臭万年!”宝珞气得拿梳子丢他,李瀍笑着往旁边一躲,沉甸甸的金背玉梳磕在盛蔷薇露的水晶盆上,将边沿崩掉了一块。
李瀍抹掉溅在脸上的香露,心疼道:“可惜了,东海进贡的水晶盆,就数这一只最纯净如冰。”
宝珞也觉得肉疼,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好东西就收在宝库里,什么都巴巴地送过来,弄得我束手束脚,麻烦得要命。”
“换做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就你嫌麻烦。”李瀍笑话她。
宝珞媚眼乜斜,反唇相讥:“陛下不也一样?都说穷寇勿迫,难得有李宰相这样从德义出发,考虑周详的贤臣,陛下却不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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