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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李德裕沉默了片刻,兀自低喃:“颍王倒是值得深交……”
  绛真与晁灵云对视了一眼,没有接话。
  转眼过了两日,荐福寺为维州将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超度佛事,晁灵云穿着一身素服,一个人悄然来到荐福寺,躲在坛场外独自凝听诵经。
  悠扬的梵呗声里,她在心中默念着每一个同伴的名字,每念起一个人,就跟着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与你们一同赴义,对不起,没能使你们沉冤得雪,甚至连为你们超度的佛事都不能公开露面,只能装作一个局外人……
  泪珠不断滑出眼眶,在北风中冻得脸颊一片冰凉。晁灵云擦拭着眼泪,收起心中哀思,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望见远处走来两道素服银冠的身影。
  她心中一惊,立刻避让到佛殿的须弥座之后,看着李怡与李瀍并肩走进佛事坛场。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来?又是为了与谁结交吗?晁灵云蹙起眉,心中隐隐恼火,刚想腹诽他们一通,忽然感到小腿上一痒,把她吓了一跳。
  她慌忙跳开半步,低下头,却发现原来是一只黄色的虎纹小猫,正翘着尾巴眯着眼,亲热地往她小腿上蹭。
  晁灵云顿时心一软,笑道:“你这狸奴,倒会黏人……”
  她蹲下去抱起小猫,贴在怀里揉了揉,挠着小猫的脑袋问:“小家伙,你是从哪儿跑来的?”
  小猫“咪”了一声,在晁灵云怀里扑腾着,跳下地,撒开四只雪爪飞快地向前跑。
  晁灵云的目光追随着虎纹小猫,发现在它奔跑的方向上,远远还有两只同样花色的小猫。
  “原来你也是有伴的……”
  她站起身,向着那三只小猫缓缓走了几步,看着三只小猫跳进了一道角门的门槛。她下意识地移动视线,向围墙后的佛殿张望,竟意外看见墙头上露出半截禅师殿的匾额。
  “狸奴不解语,唯寄红尘里……”
  莫非那曲谱背后的小诗,写的都是真事?
  晁灵云瞬间心生好奇,脑中还在犹豫着,双脚已经向着禅师殿迈去。
  她穿过一道角门,立刻望见禅师殿的须弥座下蹲着一团灰暗的人影,那背影一看就是位僧人,只不过缁衣和僧帽之间,露着一截白得异常的后脖颈。
  晁灵云悄悄走到近处,才发现那僧人正蹲在地上喂猫,面前摆着三只猫食碗,每只碗各围着七八只猫,正争抢着碗里拌着豆豉的粟米饭。
  晁灵云看得有趣,忍不住开口:“师父,这狸奴也喜欢吃素斋呀?”
  “吃惯了,也就喜欢吃了。”僧人听见人声,连忙站起来,转身向晁灵云行礼,“贫僧法号善慧,见过女施主。”
  “弟子晁灵云,见过善慧师父。”晁灵云双掌合十,恭敬地还礼,同时瞧见善慧异于常人的相貌,知道他有羊白之症。
  “这里不是进香的佛殿,”善慧抱住一只顺着缁衣窜到自己肩头的肥猫,亲切地问,“女施主是不是迷路了?”
  晁灵云摇摇头,低头看着满地大大小小的猫儿,笑道:“我瞧见好几只狸奴,觉得有趣,跟着它们走到了这里。”
  “女施主是蜀地人?”
  晁灵云心中一惊:“师父怎么知道?”
  “女施主不必慌张,”善慧撸着猫,笑着解释,“贫僧只是耳朵比较灵光。”
  “原来是这样……”晁灵云紧绷的肌肉又放松下来,仰头望了一眼禅师殿的匾额,“师父既然耳朵好……平时在这佛殿里,可曾听到竹笛声?”
  “竹笛声?什么调子的竹笛声?”
  “就是……”晁灵云说不清,索性轻轻为善慧哼唱了一段。
  善慧撸猫的手僵住,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想不到这首曲子,竟被女施主听了去。”
  “师父知道这首曲子?”晁灵云心跳加速,盯着善慧问,“可知道吹笛的人是谁?”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善慧放下猫儿,双手合十,“这曲子是贫僧所作,如今另有主人,请女施主切勿外传。”
  “另有主人?”晁灵云低喃,心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一个答案在迷障中呼之欲出,那答案让她不敢触碰,她却偏偏逼着自己,艰难地启齿,“是谁?”
第080章 佛事
  李瀍跟着李怡一路走进佛殿坛场,只见满眼金碧辉煌,七宝伞盖悬于菩萨头顶,珍彩花幡、奇异珠鬘,满殿铺列,宝装之镜大小不计其数。堂中花毯铺地,两壁依次供奉着七十二贤圣像,墙上悬挂着宝幡、珮玉、珍珠;供案上摆满了各色花灯、名香、茶药食饾饤,琳琅满目。
  “都说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今日仔细一看,果然是富得流油啊。”李瀍随手从饾饤底层抽出一块蜜饼,堆成小山状的饾饤立刻哗啦啦倾塌,让跟在他身后的小沙弥大惊失色。
  李怡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休要无礼。”
  李瀍耸耸肩,将咬了半口的蜜饼丢回供案,走向正在观礼的李德裕、马元贽等人,双掌合十行了一个礼。
  李德裕等人立刻还礼,连声道:“颍王殿下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
  “诸位辛苦了。自从去年我得知维州将士蒙冤边塞,心中一直愤慨难平。今日我听光叔说,诸位特意在荐福寺为牺牲的将士操办佛事,我又怎能不来凭吊?”李瀍两眼望着李德裕,与他相视一笑,“我生平最大的宏愿,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大唐八方归服,海晏河清。”
  李德裕微微点头,向李瀍拱手致意:“殿下志存高远,下官拜服。”
  李怡将这二人的默契看在眼里,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马元贽,马元贽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开口道:“今日佛事进行得如此顺利,都是仰赖光王办事周全。”
  李德裕目光移向李怡,拱手道谢:“多谢殿下费心了。”
  “维州将士为大唐捐躯,我理当尽心。”李怡难得在人前说了一句整话。
  李瀍挑起眉,笑了一声:“但不知安排佛事的维那在哪里?我也想好好谢他。”
  “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李德裕附和,“却不知维那在哪里,我们也该见见他,当面道谢才是。”
  马元贽将目光投向李怡,李怡只好回答:“负责佛事的维那是善慧法师,他一向不爱露面。”
  “光叔一向不问世事,潜心修佛,与善慧法师一定很熟,不如光叔亲自去请一请他?”李瀍笑着说,“李尚书有意向他道谢,我们总不能辜负了尚书的一片美意,光叔你说是不是?”
  李怡皱眉听完李瀍的提议,无奈道:“我去请善慧法师来。”
  说罢他与众人暂别,走出佛殿,只觉得朔风猎猎,心中郁结。
  李瀍一贯能争会抢,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吃他的亏,何必灰心?李怡缓缓走向禅师殿,在心中思忖——这人盯自己盯得越来越紧,到底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一路想得忘神,脚下刚跨过角门的门槛,冷不防怀中撞到了一个娇小的人。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窜入鼻中,让他在看清楚怀中人的脸庞之前,已经先乱了方寸:“灵云?”
  李怡唤出自己心心念念的名字,晁灵云却一把推开他,仰头道:“现在对我费尽心机,当初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随着晁灵云带着哭腔的怒吼,他这才看清楚她眼睛里的血丝,以及晶莹的泪珠。
  “对不起。”李怡心口一撞,还没弄清状况,先不假思索地道歉。
  “现在说这个,那时候呢?你主意那么多,除了害死我,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吗?”晁灵云泪光闪烁,愤怒又哀伤地望着他,“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对不起。”
  晁灵云哆嗦着双唇,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在李怡面前失声痛哭,狠心推开他,埋头挤出角门。
  眼看着一分开又要错过,李怡转身一把拽住晁灵云,盯着她问:“你怎么了?”
  “放开我。”晁灵云挣脱他,脸涨得通红,“少拿我当傻瓜耍弄!少自以为是!”
  李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你发现了?”
  “你觉得自己在为我好吗?拯救一颗堕落的弃子,真是宅心仁厚啊。”
  这一句质问让李怡浑身血液逆行,四肢像被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晁灵云趁机抽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跑远。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直到她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
  “阿弥陀佛。”
  李怡僵硬地转过身,看见善慧法师双掌合十,慈眉善目地站在自己面前。
  “那位女施主,就是殿下勘不破的妄执?”
  李怡喉头动了一动,想说点什么,却又惘然。
  “贫僧刚刚说话没留心,好像对女施主透露了殿下的秘密,罪过罪过。”善慧望着他,脸上满是歉意。
  “法师说了什么?”李怡干涩沙哑地问。
  “女施主向贫僧打听一支曲子,贫僧承认这曲子是贫僧所作,但曲子的主人,是殿下。”
  “所以她想通了。”李怡苦笑。
  “若是想通,心结迟早会解开。”善慧道,“殿下无需烦恼,贫僧看那女施主,天真和善,是个心宽的女子。”
  “谢法师吉言,”李怡眉头略松,问善慧,“她怎么会找到禅师殿来?”
  善慧回身,指了指不远处那三只吃饱喝足,正满地追逐玩闹的黄狸小猫,回答:“狸奴可爱,将她引到了贫僧这里。”
  “原来如此,”李怡沉吟,唇角忽然浮起一丝笑,眉眼间尽是温柔,“这也许是天意。”
  晁灵云心乱如麻地回到平康坊,进了门一声不吭,将自己关在内室里。
  绛真以为她是去荐福寺看了佛事,触景伤怀,便嘱咐侍儿们不得打扰,让晁娘子一个人在房中静一静。殊不知晁灵云此刻方寸大乱,满脑子都是李怡。
  他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晁灵云用被子蒙住头,身体蜷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囫囵个埋进地缝里,然而神思却飘然出窍,好像浮在云端一般茫然无定,没个着落。
  他差点害死自己,这事千真万确!可他根本没有像吴青湘说的那样不闻不问,而是入宫为自己求情,知道她不肯再跳舞,还央人作曲子,变着法儿地送到自己手上……
  呸!她才没有那么容易被收买!晁灵云愤愤心想,却浑然不知自己满脸桃花,已经出卖了她。
第081章 光王的邀约
  哑巴王成了晁灵云心中一块搬不动的大石头,沉甸甸的,不仅再也没法忽视,并且已经大到连绕都没法绕过去。
  我该拿他怎么办呢?她对着这块大石头,烦恼了一天一夜,不但没得出一个结果,反倒迎来了又一个大麻烦。
  “灵云,我那天在尚书府对你说的话,你不会又当耳旁风了吧?”宝珞用探望师妹做借口,坐在晁灵云房中,不依不饶地逼问她。
  晁灵云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只得拼命给宝珞剥炒栗子,烫得指尖通红:“师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金黄油亮的栗子肉塞满了宝珞的嘴,她知道晁灵云的小心思,瞪了她一眼,却依旧吃得停不下来:“你别想……就这样……打发我……”
  “师姊,这栗子味道不错吧?你知道这是哪家卖的吗?”
  宝珞又瞪她一眼,刚要开口,忽然房门外传来侍儿的声音:“晁娘子,有你的信。”
  “哎,快进来。”晁灵云赶紧答应了一声,见宝珞好奇地望着自己,扭捏地表示,“这种信我近来常收到,情啊爱的,无聊极了。”
  侍儿进屋送信,宝珞顺势往笺纸上瞄了一眼,惊呼:“你最近常收到光王的信吗?”
  晁灵云手一抖,刚剥好的栗子肉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一封白得晃眼的尺牍被放在桌案上,上面扎眼地写着落款“李怡”,晁灵云顿时心跳加速、头昏眼花、呼吸困难。
  宝珞才不管她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好奇地问:“快看看,他写了什么?”
  “不会有什么的……他没给我写过信,真的,这是第一封。”晁灵云语无伦次地解释。
  宝珞毫不体贴地拆穿她:“不会有什么,那我就替你看了啊?”
  晁灵云一把抢过信,屏住呼吸打开,只扫了一眼便愣住。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光王平日不声不响,写起信来也怪肉麻的——呀,他约你三日后见面?在韦家酒楼?”宝珞趁她发愣时偷看到了信,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顿时不满地抱怨,“难怪你一直不肯答应我,原来如此……你直说就是了,何必瞒着我?”
  “师姊,我真没有。”晁灵云已经心烦意乱,却还得硬着头皮向宝珞解释。
  “说,你们这样偷偷来往多久了?”
  “师姊,我们真没有。”
  “都‘我们’上了,瞧这亲热劲儿,”宝珞拉长的脸终于破功,嘻嘻笑起来,拿胳膊肘亲昵地撞了她一下,“我知道了,你当初和光王怄气,不许我提他,后来又跟他和好了,就不好意思对我说,对不对?”
  晁灵云的心已经被信搅得一团乱,偏偏宝珞还要给她乱上添乱,为了止住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只好将错就错地承认:“对,对,师姊你猜的没错,你别怪我啊。”
  “怪你什么?你也太跟我见外了。”宝珞娇嗔了一句,拐着晁灵云的胳膊,由衷庆幸,“幸亏你已经自己同光王和好了,否则我的良心一直不安呢。”
  晁灵云听出她的话里有点蹊跷,问:“为什么?”
  “因为当初你离开教坊司,光王想找你……”
  “什么?他找我?”又一个真相在猝不及防间到来,晁灵云心神剧震,失声问,“难道他当时不知道我在平康坊?”
  “是啊,”宝珞点头,“那时候你正在怄气嘛,非要与他断绝来往,我和师父只好对他撒谎,说送你去了一家邸店,暗示你已经离开了长安。”
  “不可能,连他的侍妾都知道——”晁灵云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意识到吴青湘之所以会知道她的下落,一定是事先私自调查了自己的行踪,却没有向李怡透露。
  宝珞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却凭着自己非凡的爱情嗅觉,猜中了答案:“你傻呀!那个姓吴的一定对你嫉妒得要死,巴不得你消失,怎么可能告诉光王你在平康坊?她一定是暗地里盯着你很久了,才能一看到你落难,就过来搬弄是非、落井下石。”
  晁灵云哑口无言,苦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当时是你自己不想见光王,我就懒得管闲事,现在嘛,哼哼,”宝珞冷笑了一声,放话为师妹撑腰,“我有的是办法帮你教训一下吴氏。”
  “不必了,她毕竟是光王的侍妾,就算对我做了什么,也是人之常情。与其说她是嫉恨我,倒不如说她是怨恨光王,这说到底还是光王的问题,我们不该跟着对付一个女人。”晁灵云是知道吴青湘的本事的,生怕宝珞一时冲动,反受其害,竭力劝阻。
  “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宝珞说到这里,忽然又嘻嘻笑起来,“难怪师父当时就说了,等你和光王如胶似漆时,才懒得追究这些破事呢,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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