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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这样的天气,不由地惹人心浮气躁,盼着来一场痛快的大雨。
  晁灵云无力地倚着车窗犯愁,旱灾这等关乎民生的大事,圣上都急得征召能人异士来求雨了,李大人还在这事上做文章,是不是太不应该?
  她只顾着腹诽,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不再将李大人的决定奉为圭臬。
  马车很快抵达光王宅,晁灵云回到安正院,有点意外李怡竟守在寝室里,一直等候着自己。
  李怡一见到她,双眼便盯着她上下打量,问:“李德裕可有为难你?”
  晁灵云心中一紧,连忙摇摇头:“没有,你放心吧。”
  “真的?”李怡虽然半信半疑,但眉眼间的紧张瞬间放松,让晁灵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隐瞒是对的。
  “真的,”晁灵云在他身边坐下,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也是多亏了颍王有言在先,李大人才做了个顺水人情。不过我觉得,他一定是看我很快又要大腹便便,嫌弃我没用了,才放弃我的。毕竟再好的身手,也架不住像这样一年接一年地生孩子啊,再说我也没那么顶用。”
  她像流水般顺畅的说辞,终于渐渐使李怡信服。
  “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你不放手,李大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拂了你的面子,我的光王殿下。”晁灵云心里忍着痛,故作轻松地笑话他,“这天底下啊,也就只有你拿我当宝贝……”
  哪知李怡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知道就好。”
  晁灵云心里一热,鼻子就有点发酸,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里更是满怀歉疚:“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总替我担心。”
  李怡试探着将她揽进怀里,看着她柔顺地依靠在自己肩头,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安放,柔软得如同月光流泄千里。
  这大概就是风波过后的宁静了吧?但愿这一刻安稳,能延续到地老天荒。
  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平静的日子才过去三天,晁灵云午后在花园里散心,冷不防被一只突然冲出来的黑猫惊吓,整个人当场脸色煞白、手脚发软。待到被侍儿扶回寝室,躺下压惊,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烦躁不安,到了傍晚,更是渐渐神志模糊、胡言乱语,一看就是被邪祟给魇着了。
  李怡将安正院里的奴仆骂了一通,命王宗实去请太医,又打发下人们提着灯笼在宅中四处寻找,去捉那只魇住晁灵云的黑猫。
  结果那只神秘的黑猫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人们忙到半夜,一无所获,为晁灵云诊治的太医同样也是一筹莫展。
  一群人忙得人仰马翻,到了最后,还是太医给了李怡一个建议:“殿下,晁孺人若是被邪祟冲撞,最好还是请咒禁博士,或者懂巫术的方士来看一看。”
  “咒禁博士王宗实已经派人去请了,”李怡坐在床边紧握着晁灵云的手,焦急又无奈地低语,“我也请了荐福寺的法师过来,至于法术高明的方士,一时也不知往何处去寻……”
  “这样的人往往隐匿于民间,要多方打听才找得到。”
  太医的话给李怡提了一个醒,他想了想,立刻唤来王宗实,吩咐:“你快派人去四下打听打听,哪里有好的巫医、方士。尤其是灵云的师父、阿姊,还有那几个平日里混迹市井,三教九流都能接触到的人。一定要多打听出几个人来备着,若咒禁博士或者法师能救得了灵云,那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只能求助于他们。”
  “是。”王宗实拱手应了一声,麻利地下去安排。
  太医惭愧地告了声罪,也收拾了药箱离开。
  躺在榻上的晁灵云依旧人事不知,李怡心烦意乱,斥退了下人,一时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怡拧干帛巾,轻轻擦拭晁灵云汗湿的额头,注视着她紧皱的眉头,还有因为落入梦魇不停跳动的眼皮,心疼得恨不得以身替之,偏又无可奈何。
  他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将帛巾浸入铜盆,忽然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呓语:“放过我……”
第148章 装疯卖傻
  在一个李怡无法看到、无法触及的世界里,晁灵云孤单一人。
  她赤足走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双脚淌着同伴们黏稠的鲜血,一步一滑,直到摔倒在尸堆上,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浸泡在血水里,双眼圆睁,五官保持着死前的狰狞。
  她哭着伸手去抹他们的眼睛,想让他们闭上眼,柔软的睫毛一遍遍刷过她的掌心,带给她活生生的酥痒,让她不断想起从前苦乐交织的同袍生涯,然而此刻,没有一个人肯为她的努力合上双眼。
  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她徒劳地望着死不瞑目的同伴们,只能痛哭着哀求:“你们别恨我,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一直哭到流干了眼泪,她想起还没看见头领,又慌张地开始在尸堆里翻找,十根手指被铁甲掀去指甲,伤口红得刺目、疼得钻心,又从心中沥沥滴下血来。
  她越找越急,不知道在跟谁拼时间,好像身后有看不见的猛兽在追逐。骤然,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拉扯她离开,无数道声音在她耳边嘶吼,催促她重新上路。
  “放过我——”她捂着耳朵,惊恐地大叫。
  许许多多的影子围住她,李大人、假母、颍王,还有更多面目模糊的人,纷乱的人影扭曲成一团混沌的黑雾,铺天盖地的压住她,像山一样沉重,让她连抬一抬手指都吃力。
  她在黏稠的黑雾里挣扎着,拼命狂奔,直到在深重的绝望尽头发现一点亮光。
  她向着那一点星子般的希望跑去,追着追着,星子逐渐放大,变得浑圆如太阳,她被那一团暖暖的光吸引着,穿过一道布满荆棘的路,在彻底摆脱黑暗前,蓦然看见李怡站在路的尽头,在一片白光里望着她浅笑。
  揪紧的心骤然一松,她终于舒展开眉头,轻轻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孺人醒了!”
  一阵欢喜雀跃的声音窜进她的耳朵,晁灵云滑动眼珠,最先看到的,却是乔装改扮的石雄。
  他一改第一次见面时的朴素,此刻穿着一身西域蕃巫的白袍,羊毛编织的缨络染成红色,缀着许多黄澄澄的铜坠饰。他的脸上用赭石画着复杂的咒文,眼睑下涂着金粉,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浑身散发出的锐气依旧势不可挡,让她一眼就认出他来。
  几乎同时,李大人说过的话在她脑中回响:“石雄当年做过捉生兵马使,通晓三教九流,极擅伪装,你回十六王宅以后,与他里应外合,尽快将他的名声在京城里传扬开……”
  心虚与慌张瞬间涨满心头,晁灵云移开目光,急切地寻找李怡的身影。
  “孺人被邪祟魇住,昏迷太久,光王不眠不休地陪着,体力不支,刚刚被人扶到外厢歇息了。”石雄不紧不慢地解释,顿了顿,忽然添上一句,“光王对你很上心。”
  被石雄留意到这点,晁灵云本能地感到危险,立刻紧张地否认:“我不过是个侍妾,只是怀着他的孩子罢了。”
  话音未落,房门竟恰好被人推开,晁灵云心中一紧,目光转向房门,便看见李怡与绛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一股焦虑顿时如涟漪般扩散,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没有被李怡听见,偏又没法解释,本就憔悴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
  李怡同样神色消沉,站在床前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一旁的绛真见势不妙,立刻笑着打圆场:“醒了就好,醒过来就没事了。”说着凑近床边,伸手摸了摸晁灵云冰凉的额头,心有余悸道,“我的好妹妹,你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幸亏我还知道这位细封巫师,及时将他请了来,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晁灵云默默躺在床榻上,看着绛真用她完美的一颦一笑,执行着李大人的每一步计划,全部心思却都系在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怡身上。
  他是必须在外人面前扮演“哑巴王”,还是听见了自己刚才对石雄说的话?
  晁灵云的心乱着,忍不住胡思乱想,鬼使神差地便回忆起去宰相府那天,石雄给自己秘药的事。
  当时她辞别李大人,走出书斋,看见石雄独自站在廊下,便知道他在等候自己,主动走了上去。
  石雄负手而立,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锐利,盯着她走近了,才缓缓开口:“大人要我们做的事,你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
  “会装疯卖傻吗?”
  这个问题石雄问得实在是有点唐突,晁灵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含糊道:“大概吧。”
  石雄又看了看她,从腰间的蹀躞带里摸出一小包药,递到她面前:“拿着吧,这是我从党项俘虏手里弄到的药。你吃下以后就会渐渐神智昏聩,出现与中邪一样的症状,到时我会带着解药去找你,这药对孕妇也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晁灵云并没有伸手接药,而是警惕地望着他,不敢轻易接受他的好意。
  这样谨慎的态度,石雄见多了,所以并不意外:“欺骗关心你的人,你的心会很煎熬。与其明知道他们为你焦急痛苦,你还硬着心肠折磨他们,倒不如真的发一场疯,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一了百了,这样其实更好。”
  晁灵云听着他的劝告,忽然想起李大人对这人的评价,被“命途多舛”四个字轻轻撞了一下心,让她不由放软态度,客气了两句:“这药来之不易,初次见面,便蒙郎君慷慨相赠,实在是受之有愧。”
  “毕竟是李大人给的任务,我也不想搞砸。”他实话实说,“女人心肠软,听说你与光王感情甚笃,我怕你狠不下心骗他,露了破绽,反倒陷我于不利。何况,应该没有女人喜欢在情郎面前疯癫痴傻,颜面尽失。”
  晁灵云带着点被他看穿的愠怒,接过药,嘴硬道:“这药我先备在身上,若是用不上,到时再还你。”
  而此时此刻,晁灵云简直无比庆幸自己吃了石雄给的药,因为光是骗李怡这一场,看着他发红的双眼和憔悴的脸,她就已经快被自己的愧疚和心虚给折磨死了。
第149章 债帅
  就算自己做的事对李怡并无妨害,但看到他为自己担心到这种地步,又是另一回事。
  晁灵云内疚又心疼,忍不住偏头躲开李怡的目光,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这么一动,李怡像是从某种迷障中清醒过来,目光转向石雄,颔首致谢:“有劳了。”
  石雄恭敬地垂首还礼,站在他身旁的绛真极有眼色,在一旁帮衬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拉着石雄一并向李怡告退,离开了寝室。
  一时房中只剩下晁灵云与李怡两个人,静得让人紧张,晁灵云用余光看见李怡在床边落座,连忙侧过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嗫嚅:“让你担心了吧?”
  李怡的唇角勉强向上挑了一下,笑意一闪而逝,嗓音因为过度疲倦而显得沙哑:“你没事就好。”
  他这样说,晁灵云心中更是有愧,幸好这时乳母与侍儿也来道贺,才将她从难堪中及时解救出来。
  乳母抱着温儿,两眼和侍儿一样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在说过几句大吉大利的套话后,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抽噎着说:“殿下,娘子这次的病魇,来得蹊跷,殿下可要为我们娘子做主啊。”
  此言一出,晁灵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瞪着乳母斥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随便猜测。”
  她做贼心虚,生怕牵连他人,李怡却不理会她,径自问乳母:“你是说,有人在宅中施厌胜之术?”
  “娘子一向得殿下专宠,难免遭人嫉恨,这次若不是有人恶意加害,娘子哪会无缘无故地中邪呢?”
  “够了!”晁灵云打断她,板着脸训斥,“厌胜之术这种事,岂能拿来随便说嘴?你若没有证据,就不许捕风捉影,惹得家宅不宁。”
  李怡见晁灵云气得脸煞白,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吩咐乳母和侍儿:“你们先退下。”
  等乳母和侍儿离开后,他才慢悠悠对晁灵云道:“我又不会轻信,你急什么?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晁灵云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我是怕你被人误导,拿我这事大做文章。这世上不论门户高低,凡是沾惹到厌胜之术的,哪个不是鸡飞狗跳,家破人亡?”
  她故意夸大其词,李怡听了,却皱眉道:“若真是有人害你呢?”
  晁灵云心中咯噔一声,喉咙发干地心虚道:“谁?谁会害我?”
  李怡微微倾身,伸手抚平她凌乱的鬓发,冷冷道:“你宽宏大量,这事却不能轻易就那么算了,我至少要查一查。”
  “我是怕伤及无辜。”晁灵云喃喃道,却不敢再多说,怕李怡怀疑到自己头上。
  “没什么伤及无辜,”李怡凝视着她,双眸似乎仍和往日一样清浅淡漠,目光里却又带着锐利的锋芒,刺得晁灵云心中一疼,“别把我想得太好,灵云,你只是不知道,在你没醒来之前,我的赌咒有多罪孽。”
  吴青湘临轩而坐,看着花匠将小院长满青苔的泥土翻得满目疮痍,平静的目光里波澜不惊。
  倒是侍儿眼眶发红,看着在屋中翻查的家丁走进走出,委屈地嘀咕:“娘子,光王凭什么这样冤枉人……”
  “他高兴这样做,就让他做吧。”吴青湘淡淡道。
  初夏刺目的阳光下,被掘倒的花木更显得颓败凄凉,熏人的南风混着土腥味,一阵阵扑进吴青湘的鼻子,让她不适地皱起眉。
  “娘子你就是太忍让了。”侍儿不满地撇撇嘴,“光王才对你好上一点,那头就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是真被扣上巫蛊这种罪名……娘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休要胡言。”吴青湘不耐烦地打断她,满不在乎道,“光王又不是只查我这里,别庸人自扰。”
  懒得再听这些唠叨,她打发侍儿去烹茶,双手有意无意地落在小腹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眼睛亮得像赢了一场胜仗。
  转天吴青湘又到了萧洪府上,萧洪看见她就问:“听说光王的孺人中了邪,被一位法术很高的蕃巫救了?”
  吴青湘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事连你都听说了?”
  “坊间早传遍了。”萧洪幸灾乐祸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中邪的是你呢,吓了一跳。”
  吴青湘对他言语间的关切充耳不闻,冷冷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无意间瞥了一眼桌案,却引得萧洪紧张万分,将摊在桌上的一卷账册用胳膊扫进怀里,挡住了她的视线。
  吴青湘看看他,不屑地一笑:“谁稀罕?”
  萧洪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讪讪地松开手,带着点心虚,又带着点炫耀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最近刚升了鄜坊节度使,神策左军里有人要出镇鄜坊,打点到我这里,烦得很……”
  吴青湘了然于心,冷哼了一声:“又是个‘债帅’。”
  萧洪一愣,傻乎乎地问:“你说什么?”
  吴青湘一向是能少对萧洪说一句,就不会多吐一个字,然而这种肮脏的交易触及了她隐秘的身世,义愤之下,不由对萧洪多说了几句:“你这种不出京城,只在任区设一名留后的节度使,能知道什么?这种从神策军里出镇的人,为了打通关节、添置行装,都要在军中以三倍的利息借贷,等到了任上,就在当地横征暴敛,偿还债务,所以被人称作‘债帅’。这些债帅的债务动辄超过亿万,谁能有心思厉兵秣马,镇守一方?受苦的永远只有当地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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