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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晁灵云抬起手,抚摸着手指上的白玉指环,看着指环上雕工细腻温婉的蔓草,心中的预感越发笃定。
  李怡将她搂进怀里,双眸低垂,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悠然叹息:“但愿如你所言,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我们儿女双全,会是何等的美满……”……郑注宅,龙虎堂中,细封巫师跪坐在血泊之中,沉默不语。
  郑注从一具女尸身上拔出刀子,当着满座宾客,笑吟吟道:“听闻细封巫师法力高强,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这女人是我最宠爱的姬妾,请巫师快点救活她啊!”
  满座虎背熊腰、遍体刺青的彪形大汉敲着手中杯盘,大声疾呼:“快救她——快救她——”
  四周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唯有在龙虎堂中央对峙的两个人,四目相对,陷入一方死寂。
  细封巫师纹丝不动,绘满咒语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与己无关,沉静得如同一尊塑像。
  郑注轻佻地斜睨着他,笑道:“救不活?那你就是一个骗子!”
  “骗子!骗子!”堂中的起哄声又开始沸腾,伴随着嗜血的喊杀声,狐唱枭和混成一片,“胆敢骗到郑大人头上,让他走不出这座龙虎堂!”
  “杀了他!杀了他!”
  就在最冲动的浪子拔出白刃的一刹那,坐在血泊中央的巫师终于有了动静,他的满身铜饰丁零作响,好像大堂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风,连满地暗红的血泊都隐隐泛起涟漪。
  “她还有的救。”细封巫师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如猛虎下山,让满堂的豺狼立刻噤声。
  只有郑注没被他的气势震慑,笑着问:“怎么救?”
  “用大人的心头肉二两,烧成灰,加水银调和,涂抹伤口。”
  郑注一听这话,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道:“若是割了我的心头肉,还是救不活她呢?”
  “那么大人说这女人是你最爱的姬妾,这话就是撒谎。”巫师不紧不慢地回答,“既然如此,不救也罢。”
  “哼,摇唇鼓舌,哗众取宠!”郑注勃然大怒,嬉笑的脸陡然扭曲,将手中短刀对准他,纵身扑了上去。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快得众人眼前一花,只听郑注发出一声惨叫,锋利的短刀便已换了主人。
  巫师一只手钳制着郑注,一只手执刀抵着他的脖子,冷冷问:“大人,我这一招,可有哗众取宠?”
  郑注动弹不得,也不敢动弹,只感觉一股冷飕飕的阴风,顺着巫师的说话声钻进他的耳朵。他像等着挨宰的鸡一样伸长脖子,努力避开刀锋,虚张声势地大喊:“你,你可别乱来!这满堂的好汉都是我的门客,你就算杀了我,也休想跑掉!”
第153章 结仇
  “大人可别冤枉好人,谁说我要杀你?”巫师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绘声绘色地对着郑注耳语,“我可以用这把刀划开你的肚子,掏出你的肠子,抛到房梁上打个结,把你吊起来,但是你,仍然可以活得好好的——这就是我的法术。”
  郑注听得头皮发麻,浑身颤抖,牙齿格格打战:“你,你想要什么,我们好商量。”
  “我只想要大人一句话,”巫师押着郑注,一步步走向大堂外,“大人,我的法术究竟如何?”
  “高,高极了!巫师法术高明、神通广大,是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郑注被刀逼着走出大堂,又跟着巫师一路走向宅门,余光瞥见道路两旁目瞪口呆的仆从,脸上臊得慌,不禁小声哀求,“我知道巫师你不想杀我,我也不敢再造次,我可以奉上一匹快马供你脱身,只求你给我留些颜面。”
  巫师冷眼一横,手中的刀紧了紧,反问:“谁说我不想杀你?”
  郑注脑中灵光一闪,两眼一闭,壮着胆子大喊:“来人啊,快给巫师牵匹好马来!”
  豁出去喊完,他睁开眼睛,发现巫师并没有反对,便知道自己多半是赌对了,心里总算稍稍安定。
  须臾,有家丁战战兢兢牵来一匹五花骏马,畏缩着不敢上前。
  郑注气急败坏地喊:“还不快伺候巫师上马!”
  “把马牵到门外。”巫师不为所动,继续往郑宅大门走。
  因为主人被挟制,满宅的侍卫与门客都不敢妄动,只能任凭巫师用刀押着郑注,一路走到大门外。待到下了石阶,巫师猛地一把将郑注推向门口的石狮子,自己纵身上马,风驰电掣地绝尘而去。
  郑注撞着石狮子,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后腰大叫:“上啊!谁杀了他,谁就是我的副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刚刚还不敢上前的一群人,此刻又争先恐后地追了出去。
  郑注遭此奇耻大辱,心中赌咒发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骂骂咧咧地坐上家丁抬来的步舆,他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软,回到自己起居的庭院。
  庭院门口已等候着好几个谋士,见他来了,纷纷上前嘘寒问暖。
  郑注心中有气,骂道:“瞧瞧你们这一窝鸡鸣狗盗之徒,要你们何用!”
  谋士们谄媚地笑着,七嘴八舌地奉承:“大人洪福齐天,不过是虚惊一场,何必对着我们撒气?”
  “就是,我等就算是鸡鸣狗盗之徒,也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现在那么多人出去捉拿他,未必不能降服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一群人簇拥着郑注走进客堂,嚷着要侍儿送酒食来,给郑注压惊。
  郑注痛饮了一杯酒,定了定神,沉吟道:“这人是真想要我的命,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没法直接对我动手。”
  “大人是朝廷命官,他若真敢对大人下手,不要命了?”一名谋士嗤笑。
  郑注却沉着脸,缓缓道:“我看这个人,很有胆色,不像是怕死的人。也许我身上有让他顾虑的东西,他才不敢动手。”
  “大人觉得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郑注摸着自己的脖子,仿佛刀刃冰冷的触感还未消失,心中带着余悸,却阴冷地笑了,“身居高位,犹如君子怀璧,有坏处,自然也有好处。他既然招惹上我,那就是闯进了天罗地网,任他插翅也难飞。”
  ……
  但凡天下妇人,只要是有了孩子,在外面遇上留着垂髫,嬉笑打闹的小不点,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天晁灵云在教坊,看着一群耍百戏家的小孩子玩竿木,意外发现其中一个男孩脸上用红颜料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下眼睑上贴着两道金箔,不由一笑,招手将他叫到面前,故意问:“你这怪模怪样的,在学谁?”
  那虎头虎脑的男孩立刻大声纠正她:“我是细封巫师,不是怪模怪样!”
  “哦,”晁灵云故意装傻,逗他玩,“为什么学他呀?”
  “他神通广大,能腾云驾雾!那天我从长杆上掉下来,他就像这样,一下子把我接住!”男孩扬起胳膊,奋力冲晁灵云比划,“我眼睛一睁就在他怀里,屁股一点没疼,他是飞到天上把我给接住的!”
  生在百戏伶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要跟着父母学艺,达官贵人又觉得孩子耍竿木比大人逗趣,就这样蔚然成风,每年失足摔死的幼童不知凡几。
  这孩子的话晁灵云一听就明白,心里一阵暖意涌动,连连点头附和:“原来如此,细封巫师真是厉害!”
  不料这时,一位像是男孩娘亲的妇人忽然跑过来,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多少顿打也长不了你的记性!非要神策军把你抓进天牢里抽筋剥皮,你才不在脸上画这夭寿的鬼画符!”说着从怀里扯出一方帕子,使劲擦着男孩的脸,把孩子疼得吱哇乱叫。
  晁灵云听出这话里苗头不对,忙问:“大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神策军要抓细封巫师吗?”
  那妇人立刻面露难色,一副不愿多言,又良心不安的模样,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还是急匆匆地低声道:“听我家那口子说,细封巫师得罪了郑判官,神策军正在满城搜捕他呢。”
  晁灵云心中一紧,清楚其中厉害,连忙低声向妇人道谢:“是我多嘴了,谢谢大娘。”
  “罢了,他毕竟是我家的大恩人,这世道,就是好人没好报……”那妇人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搂着孩子走远。
  晁灵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石雄那一头,决定先不回光王宅,去郑中丞那里找绛真问一问。
  如今绛真已凭着色艺双绝,从搊弹家中脱颖而出,成了郑中丞最中意的弟子,日常固定出入教坊。
  晁灵云循着琵琶声走到郑中丞授课的庭院,果然在一群弟子中看见了她。姊妹俩四目相对,立刻心领神会,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碰头。
  “听说石雄被神策军盯上了?”不等绛真开口,晁灵云便主动问。
  绛真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向从容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焦灼:“何止是他,连我都被盯上了。”
第154章 藏身凶肆
  绛真的话着实令晁灵云吃了一惊:“为何阿姊也会被盯上?”
  绛真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哪个混账向郑注告密,说细封巫师的名声是我先散播开的,所以这两天一直有神策军在我平康坊的宅子附近盯梢,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石雄的近况如何?阿姊可知道?”
  绛真迟疑了片刻,回答:“他现在有些麻烦。郑注的走狗里有不少厉害人物,其中有一个使飞爪的,抓伤了他的腿。眼下神策军已经控制了全城的医馆和药铺,搜捕腿上带飞爪伤的男人,他不能现身,更无法就医。”
  晁灵云没想到情况已如此严峻,皱眉问:“阿姊知道得这么详细,是不是清楚他的下落?”
  绛真点点头,却没对她透露石雄的藏身之处,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你能帮他吗?”
  晁灵云神色一怔,为难道:“阿姊,你应当最了解我的难处,我实在是不便再淌这趟浑水……”
  绛真望着她,眼神中满是痛惜:“你的难处我知道,可是再耽搁下去,他的一条腿就要废了,偏偏我又被人盯着,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是绛真第一次那么恳切地开口相求,晁灵云内疚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狠下心一咬牙,转身想要离开:“阿姊,真的对不起,今天是我多事了……”
  “灵云,求你先等等,”绛真焦急地喊住她,见她顿住脚步,心中燃起最后一点希望,“你怕惹麻烦,我也不是爱多事的人,可是石雄这个人,真的让我动了恻隐之心。有关他的过去,大人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
  别那么好奇,阿姊只不过是在试图说服你……晁灵云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缓缓转过身。
  “五年前,石雄在武宁节度使王智兴麾下任捉生兵马使,勇毅善战、气凌三军,很得将士爱戴。而王智兴暴戾恣睢,因为猜忌他,假意举荐他升任壁州刺史,结果趁着他走马上任之际,杀了一百多名与他亲善的将士,又诬陷他动摇军情,奏请圣上诛杀他。幸而圣上英明,虽碍于王智兴拥兵自重,不便赦他无罪,却还是保住了他一条性命,只将他流放白州。我说了那么多,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绛真见晁灵云不答,继续道:“他投靠大人,也是因为怀抱着为同僚伸冤报仇,让自己东山再起的希望,这样一个人……我不忍心看着他走投无路,陷入绝境。”
  默默听绛真说着石雄惨痛的过去,晁灵云紧握双拳,脸色苍白——原来这就是大人所说的,他与自己“同病相怜”,如此深重的痛苦,为什么大人可以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身为武将,若是身体报废,就算活着也已经失去了希望。晁灵云心里很清楚,到此时已无法再漠然置之,索性直接问绛真:“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刚受伤那会儿,我安排他藏身在城西丰邑坊的凶肆里,近来我行动不便,已经好久没去探望过他了。如果你有办法去丰邑坊,找凶肆里的凿钱人孙瘸子,报我名号,他会领你去见石雄。”
  “好,我知道了,”晁灵云点点头,蹙眉道,“阿姊,我得先回去好好想一想,这事该怎么办。”
  “你愿意出手相助,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绛真眉眼舒展,浅浅一笑,明显松了一口气。
  所谓凶肆,就是专门经营丧葬业的店肆,除了卖寿材、制冥钱、租赁丧葬用具这些行当,还汇聚了从事殓尸殡葬的仵作行人,唱挽歌送葬的挽郎,甚至一些贫病交加、行将就木的人,也会被抛弃到那里等死。
  那么个龙蛇混杂的所在,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
  然而丰邑坊距离十六王宅很远,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该如何对李怡开口呢?
  晁灵云心神不宁地回到光王宅,不料刚进门,就看到王宗实在指挥家丁给王宅换上丧礼用的素色布置。
  她不由一愣,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刚莒王宅的人来报丧,莒王薨了。”
  晁灵云顿时灵机一动,面露哀戚,忧伤道:“莒王薨了?”
  王宗实瞧她面色不对,纳闷地问:“娘子为何如此伤感?莫非认识莒王?”
  这一问正中晁灵云下怀,她伤心地点点头,回答:“当初我在教坊学艺的时候,有一次赴宴献舞,被神策军的将领轻薄调戏,是莒王替我解了围。”
  王宗实脸色一变,惊讶道:“竟有这样的事?那将领是谁?”
  “是神策都虞候豆卢著,这事你可别告诉光王啊,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被他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晁灵云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叹道,“其实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勾起了心里的往事,让我有点伤心罢了。”
  “明白,明白。”王宗实满口答应,转头自然是一五一十将这件事告诉了李怡。
  李怡听了一肚子恼火,但毕竟时过境迁,那豆卢著又是郑注跟前的红人,一时半刻也除之不去。他只好将此事隐忍于心,先赶回安正院,去安慰闷闷不乐的晁灵云。
  “你不要责怪王宗实多嘴,他毕竟是我的人。”寝室里,李怡安慰了一会儿晁灵云,提议道,“你有孕在身,不宜如此伤情。若实在忘不掉莒王的恩情,在出殡那天为他设一场路祭,也就是了。”
  晁灵云两眼一亮,脸色终于明朗了几分:“还是十三郎你想得周到,那路祭用的冥钱纸马,我想自己亲手操办,可以吗?”
  李怡立刻皱起眉头:“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有身孕,去凶肆不太方便。何况你魇症才好了没多久,还是忌讳一点为好。”
  “我连腥风血雨都不惧,又何需忌讳什么凶肆?”晁灵云拉着李怡的手,望着他央求,“十三郎,我只想尽到自己的一份心意,若假手于人,又有何诚意可言?”
  李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头道:“好,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就陪你一起去。”
第155章 薤上露
  晁灵云一听李怡也说要去,心里暗叫不妙,可想想他的性子,自己再多说两句恐怕不但没得去,他还要疑神疑鬼,所以决定先答应下来,等到了凶肆再见机行事。
  因为不清楚石雄的伤势究竟如何,她觉得一天都拖不得,第二天一早便请王宗实替自己安排车马,准备前往丰邑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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