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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水合【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7:28:21  作者:水合【完结+番外】
  元真白他一眼,回道:“仁、义、礼、智、信,所谓五常之道,我这是向圣人借了胆子。”
  “你还敢顶嘴!”教坊使顿时脸色发青,怒道,“你们赶着送死,我还想活命呢,还不快走!”
  元真懒得多说,直接对晁灵云和宝珞使了个眼色,两名弟子心领神会,拔腿往大殿里冲。守卫大殿的侍卫们被惊动,立刻围上来擒拿师徒三人,偏偏她们身手极为灵活,闪转腾挪间,眼看着就要冲进殿门。
  情急之下,侍卫们纷纷亮出兵器,师徒三人的剑器舞跳得都是炉火纯青,哪里会畏惧刀剑,当即见招拆招,正要从一片刀光剑影中突围,却听殿中猛然传来一声怒喝:“大胆,还不快住手!”
  一切骚动戛然而止,大殿前鸦雀无声,晁灵云僵硬地站住,望着洞开的殿门,心如擂鼓。
  须臾,只见两列内侍鱼贯而出,垂首肃立,直到天子李昂徐徐走出大殿。
  元真立刻向李昂下跪,俯首请罪:“奴婢擅自惊动陛下,罪该万死。奈何心有不平,如鲠在喉,万望陛下垂怜,容奴婢舍生取义,拼死一言!”
  晁灵云和宝珞跪在元真身后,跟着她一同向李昂叩首。
  天子李昂目光淡漠,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沉默了许久才冷冷反问:“舍生取义?”
  冰凉如水的四个字,让师徒三人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奴婢失言。”元真嗓音发颤,却大胆地抬起头与李昂对视,“奴婢只是想为郑中丞求情。陛下,郑中丞一辈子醉心音律,全心全意侍奉陛下,从来不曾过问朝堂政事。此次犯忌,纯粹是因为与宋尚宫情深义厚,才会一时冲动,铸成大错。恳请陛下网开一面,留郑中丞一命。”
  元真一鼓作气说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双颊。
  天子李昂默不作声,殿前众人被一股凝重的气氛威压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勇气可嘉。”许久之后,李昂才迟迟开了金口,元真等人来不及松上一口气,却听他又道,“但,死罪难逃。”
  “陛下!”元真猝然喊了一声,爬满泪痕的脸一片惨白。
  这时殿中忽然响起铮鏦的琵琶声,让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同时一愣。
  “是郑中丞,”元真听出了弹奏者的技巧,激动地低喃,然而下一瞬,她的脸色又变得无比惨淡,“《安公子》,她弹的是《安公子》……”
  晁灵云跪在元真身后,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背影,忽然想起这只曲子的掌故来。
  当年隋炀帝下扬州,乐人王令言之子将要伴驾,在家中弹奏教坊新翻的琵琶曲《安公子》,王令言闻之怆然泪下,说此曲宫声往而不返,大驾必不回。
  此刻她看不见殿中的情形,不知道郑中丞为何还能弹上琵琶,可她一定已经听到了殿前的动静,才会选择弹奏这曲《安公子》,借这个典故与她们诀别。
  师父一定也是猜到了这点,才会如此伤心欲绝。
  这一曲绝响悲怆彻骨,直指人心,殿前听者沉默如山,连无情的天子也为之恻然。直到曲终人静,隔了好一会儿,一名内侍才走出大殿,跪禀天子:“陛下,郑中丞已伏法。”
  跪在地上的元真立刻失声痛哭。
  一股怨愤瞬间冲上胸臆,晁灵云忘记了恐惧,抬起头直直望着李昂。
  陛下,你曾要我替你见证,看你如何重整河山,为万世开太平。可你让我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切吗?
  晁灵云紧紧盯着李昂,眼中的愤怒就像两簇火苗,毫无畏避地指向他,直到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被她灼亮的眼神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李昂冰冷的面容渐渐染上一层愧色,无奈而恼怒地开口:“晁孺人,你到这里来,光王可知道?”
  “陛下,妾身今日是为自己而来。”晁灵云仰望着李昂,坦然回答。
  李昂脸色微微一变,没料到晁灵云竟会如此坦率,片刻沉默后,他低声道:“你随朕来。”
  晁灵云领命起身,走到李昂身边,仍跪在地上的元真和宝珞惶恐地望着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李昂瞥了她们一眼,缓声道:“都起来吧。”
  “陛下,”元真不肯起身,泪光闪烁的双眼望着李昂,哽咽道,“请恩准奴婢送郑中丞最后一程。”
  李昂没有开口,淡淡看了内侍王福荃一眼,转身离去。王福荃立刻凑到元真身边,悄声催促:“圣上已经准了,还不快去。”
  元真慌忙谢恩,擦拭着眼泪起身,领着宝珞一同进殿。
  晁灵云跟随李昂走下龙首殿,信步前往龙首池畔的凉亭,此时池上风荷摇曳,碧波汤汤,她却无意赏景,只凝望着天子缓缓踱步的背影,心中无比沉重。
  李昂一路登上凉亭,直到屏退了内侍,才与晁灵云对视:“你是不是很怨恨朕?”
  “妾身不敢,”晁灵云凝视着李昂的双眼,鼓起勇气替郑中丞鸣不平,“妾身只是不明白,明明有罪的另有其人,为何陛下就不能放过郑中丞?”
第183章 送行
  李昂的目光越过晁灵云,转向凉亭之外,望着满池芙蕖轻声道:“在你看来,郑中丞是无辜的?”
  他在亭中的锦榻上从容落座,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疲惫地一笑:“李宗闵、杨承和、宋尚宫、郑中丞,朕当真是前朝后宫……腹背受敌。”
  晁灵云听得心中一紧,意识到天子顾虑的是什么,不安地嗫嚅:“陛下……”
  “朕清楚郑中丞的为人,也知道她为宋尚宫求情是出于情谊,但放过她,就等于昭告朝堂上下,朕是个纵容伶人干政的昏君。”李昂视线转向晁灵云,一字一顿道,“朕不愿千秋之后,史册上留有这等骂名。”
  晁灵云眼底一热,低下头哽咽:“妾身明白了,谢陛下提点。”
  李昂扫了她一眼,无奈道:“朕听得出你心中不服,这件事上郑中丞的确有冤屈,可宋尚宫呢?杨承和呢?因为这些人弄权干政,损害了多少子民,想想你的头领,虽远在边疆,又何尝不是死于党争之祸?”
  听天子提及头领,晁灵云立刻瑟瑟发颤,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陛下英明,是妾身目光短浅了。妾身还以为,陛下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诺言,所以心中一直对陛下有怨,请陛下降罪。”
  “这不怪你,那么久都没能给你一个交代,是朕有愧于你。”李昂歉然说完,忽然又轻声添了一句,“不过,已经快了。”
  这一句虽然声音极轻,却还是被晁灵云捕捉到,她模糊地感觉到这句话里暗含玄机,奈何心里正乱着,无法抽丝剥茧地去往深处想。
  只要一想到郑中丞之死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她就心乱如麻,然而圣上肯纡尊降贵对她解释那么多,她除了接受现实,还能做些什么呢?
  晁灵云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向天子行礼:“陛下,妾身也想送郑中丞最后一程,望陛下恩准。”
  李昂微微颔首,轻声道:“去吧。”
  晁灵云谢了恩,匆匆离开凉亭,回龙首殿找师父与宝珞。此时郑中丞的尸首已经被送往教坊,靠着内侍的指点,她很快便追上了收殓的队伍,在一行人中找到了元真和宝珞。
  此刻元真和宝珞的双眼都红肿得像桃子,见了晁灵云却如惊弓之鸟,只顾着为她担忧:“你没事吧?圣上有没有怪罪你?”
  “放心吧,圣上没有为难我。”晁灵云宽慰了她们一句,双眼望向被马车拉着的薄木灵柩,颤声道,“郑中丞……郑中丞她……”
  “嗯,她在里面。”元真伸手轻抚棺木,叹了口气,“走吧。”
  晁灵云点点头,跟着元真和宝珞扶柩出宫,返回教坊。郑中丞的弟子们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全都聚在教坊门口相迎,个个哭成了泪人。
  晁灵云刚想跟着她们一同进教坊,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她转过头,没想到竟看见李怡与颍王一同策马而来。
  她心中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宝珞恼火地冲颍王嚷道:“你来做什么?”
  颍王李瀍跳下马,直奔到宝珞面前,牵起她的手:“听说你入宫面圣,我赶过来看看。”
  “万幸,我还没死。”宝珞甩开李瀍的手,转身不理他。
  李瀍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我就知道自己劝不住你。”
  宝珞还在怄气,不想理他,索性挽着晁灵云的胳膊,拉她一同离开。
  晁灵云正因为李怡的目光而不知所措,刚起念想闪躲,却听见他在自己身后淡淡开口:“温儿一直哭着找你。”
  一提到温儿,晁灵云顿时便僵在原地迈不动步子,向望着自己的宝珞摇了摇头。
  “也对,”宝珞松开了晁灵云的胳膊,撇撇嘴,“你也该回去了。”
  “替我送郑中丞一程。”晁灵云轻声叮嘱,看着她点头后,转身走到李怡马下,抬头道,“我和你回去。”
  李怡面色冰冷,一言不发地将她拉上马,挥鞭扬长而去。
  宝珞瞧着他们之间的气氛,莫名有些担心,问粘上来歪缠的李瀍:“光王好像很生气,他怎么会和你一道来?”
  “这事搁谁不生气呢?”李瀍抱怨了一句,将宝珞的手攥得紧紧的,“是我去给他报的信,大概把他吓着了吧。”
  “你给他报信?你何时同他如此和睦了?”宝珞狐疑道。
  “我还不是为了你。”李瀍郁闷地咕哝,“九头牛都拉不回你,加上个晁孺人,也许能成……”
  宝珞气得狠狠掐了他一把,李瀍捂着胳膊惨叫一声,连声求饶:“我身上本来就有点不自在,你这么一掐我更疼了。”
  宝珞愤愤地瞪着他,怒道:“你指望他拉回灵云,我就能跟着回来?告诉你,要不是圣上仁慈,我早就没命了,根本等不到你救我。”
  “是啊,你就会撒野。”李瀍笑得没心没肺,眼底却有一丝精光闪过,低声道,“今后你要么只在我管得到的地方撒野,要么你撒野的地方,我都要管得到……”
  此时金乌渐沉,暮色降临,晁灵云跟着李怡返回光王宅,一路上两人同骑一匹马,各自沉默着,气氛一如昏暝的天色般压抑。
  绛真那一番话字字言犹在耳,她的心乱着,根本没想好该怎样面对李怡。
  她知道他在生气,气她意气用事,擅自跟着师父入宫面圣,可她这样做,又是因为谁?
  晁灵云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抓弄着面前的马鬃,感受着身后人温热的呼吸吹拂着自己的耳背,一阵心烦意乱。
  快马转眼驰入光王宅,李怡将晁灵云扶下马,拉着她快步向前走,脚下的路却根本不是通往安正院。
  晁灵云被他拉扯得步履踉跄,手也被攥得生疼,忍不住开口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怡依旧一言不发,直到将她拉进思远斋,砰一声紧闭上房门。
  此时宅中仆从早已识趣地远远回避,思远斋中只有晁灵云与李怡两个人,她无处可退,索性昂头与李怡对视,等他开口。
  她的目光坦然而冷静,让李怡恍惚有种罪在己身的错觉,压在心口的怒火顿时再也控制不住,化作怒气腾腾的质问:“你怎么敢?”
第184章 夫妻对质
  晁灵云凝视着李怡,嘴角浮起极轻的一丝笑:“我有何不敢?”
  “你,”李怡面色越发阴沉,气急之下,还是忍不住将难听话说了出来,“你也是下过一次诏狱的人了,在外头肆意妄为的时刻,就没一点点怕吗?”
  晁灵云没想到李怡会旧事重提,心口一阵刺痛,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对,我是下过一次诏狱……所以我就应该贪生怕死吗?”
  “我不是说你应该贪生怕死,”李怡努力按压心中怒火,沉声道,“天威难测,你跟着元真娘子冲动行事的时候,就不能想想你的一双儿女,想想我吗?”
  一想到温儿和瑶儿,晁灵云鼻子一酸,到底还是低下头,苦涩地低语:“我想过,为了孩子和你,我已经忍了太久……可是十三郎,你明明知道我本来的模样,为什么非要因为一双儿女,就把我变成另一个人?”
  她抬起头,希望李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然而李怡只是深深看着她,没有回答。
  晁灵云眼中泛着泪光,无奈地扯动唇角:“所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如果只是要一个能安于深闺,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你又何苦选择我?”
  她无力地说完,心口一片空荡荡,早先满腔的委屈和气苦,一瞬又烟消云散。
  李怡默然站在她面前,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咬着牙开口:“是,当初我喜爱你,是因为你与众不同,可人这一生何其漫长,难道最初动荡的,就永远都不能安定吗?我看你是做别人的刀剑太久,忘了身为女子,你原本可以是什么样子。”
  晁灵云浑身一颤,因为李怡的重话,心又开始一阵紧过一阵地疼:“你别这么说,我并不想做别人的刀剑。可现在这样活着,我真的不快乐。”
  李怡直直盯着她,忽然冷笑起来:“我就让你那么委屈吗?”
  晁灵云迎着他充满戾气的目光,骨子里隐隐生寒:“十三郎,我们不该变成现在这样……我为什么想救郑中丞,你就非要我明说吗?”
  李怡听出她语气中的古怪,缓缓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郑中丞是因我而死,”晁灵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犹豫到最后,还是颤声道,“她是受了李宗闵的牵连,如果李大人不曾离京,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永远都是这样,拿李德裕的事当自己的事。”李怡气恨道。
  “不,这次不一样,因为你。”晁灵云望着李怡,失落道,“李大人被贬出长安,是不是你从中插手?”
  怒气冲冲的李怡一下子怔住,讷讷道:“此话怎讲?”
  晁灵云忍住眼底酸涩,沙哑地回答:“当初我掩护石雄出城,你一早就已经识破,对不对?你让康大哥做了什么?”
  她明明想质问他,可一开口就是吞吞吐吐,好像错全在自己。
  李怡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低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晁灵云没有回答他,只有泪珠顺势从睫毛上坠落。
  她无声的落泪胜过一切激烈的言辞,李怡烦躁地在书斋中来回踱步,最后不甘心地替自己辩解:“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做过什么,你就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我想不通。”晁灵云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哽咽道,“无论你有何苦衷,你怎么能同王守澄勾结……”
  “不过是利用而已,谈何勾结?”李怡压抑着怒火,反驳,“我不把李德裕逐出长安,这个人肯放过你?如果当初我不曾识破石雄,你又打算瞒我到何时?是不是直到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你才能不为他人卖命,才肯对我说句实话?”
  “我没这么想!”晁灵云含着眼泪打断李怡,“我不过就是想活得自在些,做自己想做的事。郑中丞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能坐视她白白送命,其实不光是她,若你遇到危难,我也同样会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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