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希望你可以置身事外,就算是我遇到危难,也一样。”李怡冷冷道。
“对你置身事外,我做不到,可你一直都希望我这样做,对吗?”晁灵云望着一脸冷漠的李怡,失望地低语,“明明说好了要同甘共苦,为什么每次一有事,你却只肯把大任托付给吴氏?”
“你就非要同她相比?”李怡气恨地盯着晁灵云,一瞬间只觉得心灰意冷,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我不是要同谁比,你就当我是野性难驯吧。”晁灵云望着李怡,无奈道,“还有诏狱的事,经你提醒我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无忧无虑地相守,有些祸因,其实从最初就已经埋下了。”
“那你明不明白,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是覆水难收?”李怡定定凝视着晁灵云,满脸寒意道,“好一个野性难驯,你想任性,我也可以成全你,只要你忍心当着温儿和瑶儿的面,再把这些话都说一遍。”
“你……”晁灵云想不到李怡会拿孩子来要挟自己,正要与他理论,却听见书斋外骤然响起温儿的哭声。
她立刻噤声,怀疑地看了李怡一眼,快步走出书斋,只见乳母和侍儿正一并站在门外,侍儿抱着瑶儿,而温儿由乳母抱着,正哭得抽抽噎噎。
乳母一脸为难地望着晁灵云,吞吞吐吐道:“娘子,小郎君见不到你,急得直哭,奴婢只好斗胆来寻你……”
晁灵云看看哭泣的温儿,又看看在侍儿怀里安安静静嘬着拇指的瑶儿,忽然意识到方才李怡要挟自己的话,竟然是那么精准地刺中了她的软肋。
面对一双懵懂无知的儿女,面对诚惶诚恐的侍儿和乳母,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从乳母怀中抱过哭闹的温儿,静静地向安正院走去。
第185章 软禁
八月末,秋凉抽走了大地最后一丝暑气,枝头绿意渐消,只剩寒蝉眷恋不去,在凄迷秋雨中发出最后的嘶鸣。
晁灵云在思远斋的廊下收起伞,敲了敲房门,走进书斋,先向王宗实递了个眼色,等对方会意出门之后,才对坐在书案后的李怡开口:“你到底何时才肯放我出门?”
李怡抬头望着她,反问:“你又有何事需要出门?”
他的态度冷淡而强硬,让晁灵云再一次失望:“你不让我出门也罢,那为什么连别人登门都不让?”
李怡摔下书卷,恼火道:“又是什么人向你通风报信?”
晁灵云蹙着眉,打断他:“我们俩的事,别牵扯其他人,你先把不让人登门的事说清楚。”
李怡没好气道:“都是些会胡乱教唆你的人,让她们登门能有什么好事?”
晁灵云瞬间语塞,沉默了一会儿才反问:“难道你还能囚住我一辈子?”
李怡脸色一僵,索性转头避开她的目光:“能囚得一时,是一时。”
却说书斋之外,王宗实正对着秋风秋雨长吁短叹,忽听得门扉一响,他头皮一紧,慌忙转身,见晁灵云神色冰冷地走出来,赶紧弓着腰将雨伞双手奉上:“娘子慢走,光王他近日杂务缠身,并非有心慢待娘子,还请娘子……”
“行了,你不用为他解释什么。”晁灵云低声打断他,在檐下撑开雨伞,径自走进雨幕之中。
王宗实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返回书斋,苦着脸对李怡感慨:“殿下此举,着实是用心良苦了,也不知孺人何时才能领会殿下的一片苦心。”
李怡望着已然紧闭的房门,怅然道:“我已不奢望她能领会,眼下这多事之秋,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留在宅中,等风波过去,我再慢慢向她解释,总有能让她解开心结的一天。”
王宗实旁观者清,不失时机地提议:“殿下若实在烦恼,倒不如搬个救兵?”
“救兵?”李怡微微一怔。
只见王宗实笑眯眯道:“既然殿下与孺人已陷入僵局,何不请个能说会道的人,替殿下做个说客呢?”
翌日秋雨初歇,天气微凉,晁灵云在静志堂里对着舌灿莲花的来客,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
“孺人瞧瞧,这对珊瑚珠给你镶一副宝钗,那是再合适不过。”康承训在晁灵云面前铺陈着琳琅满目的宝货,笑得像只逮了硕鼠的贼猫,“今日光王特意叮嘱我,一定要让你买到称心如意,你可千万别跟他客气啊!”
任是眼前一片珠光宝气,晁灵云却懒得多看一眼,漠然道:“是吗,光王还叮嘱了你什么?”
康承训一愣,意识到晁灵云对自己起了戒心,急忙撇清:“我可不是光王派来的说客,你万万不能误会我。光王没说别的,就叮嘱我要让你开开心心的。”
晁灵云哂笑一声,随手拈起一颗莲子大的珍珠,像玩弹珠一般将那珍珠弹到地上,痴痴地望着那白晃晃滚动的明珠,低语:“拥有这些,就能开心吗?我说了那么多,他竟然还是如此看待我……”
康承训看着无精打采的晁灵云,莞尔一笑:“孺人,到底怎样才能让你开心起来呢?你若信得过我康承训,不妨就对我说说。”
晁灵云无奈地望着他,低声道:“康大哥,你想让我信得过你,那你从前的所作所为,总要先能瞒得住我吧?”
“这……”康承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清楚晁灵云究竟知道了多少,“好吧,就算我是受光王之托而来,孺人难道就真的不愿意和我说说心事?”
晁灵云瞥了他一眼,懒懒道:“并非不愿,只是说了也没用。”
“有用没用,孺人不妨先说说?”康承训冲晁灵云眨眨眼睛,托着双腮,摆出洗耳恭听状。
晁灵云从康承训的货担里抓了一把珠玉,心不在焉地把玩:“做人若不能自由自在,纵使有无价之宝,也没法让我开心。”
康承训笑道:“这倒是奇了,孺人若想自由自在,又有何人敢阻拦?”
晁灵云嗤笑了一声:“你这是明知故问。”
“冤枉啊冤枉,我是真不知道,”康承训笑嘻嘻地望着她,狡黠地说,“不过既然娘子开了口,事情就好办了。想要自由自在还不简单,我自有办法替你办到。”
“此话当真?”晁灵云吃了一惊,半信半疑道,“如今光王将我幽禁于宅中,你有什么办法让我自由?”
“哈哈,光王又没给王宅加上盖子,这区区四面矮墙,又能奈我何?”康承训向晁灵云伸出一只手,狂妄地放话,“随便孺人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康某都能奉陪。你若信得过我,便随我来。”
晁灵云被他的放肆逗笑,终于松开眉头,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好,我信你。”
康承训粲然一笑,起身掸了一下白袷衣的下摆,待晁灵云换好轻便衣衫,与她并肩出门。二人当真没走大门,如一双白鹤翩然翻过光王宅的围墙,大摇大摆地出了十六王宅。
“孺人果然好身手。”这一路康承训见识到晁灵云矫捷的身姿,由衷夸赞。
晁灵云笑了笑,没想到事情竟那么简单,心底免不了生出一丝疑虑,问康承训:“你这么大胆,可是得了光王的允许?”
“都已经出了王宅,问这个也迟了,孺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康承训笑道,“你若后悔,那就早点回头是岸。”
“谁后悔了。”晁灵云下巴一挑,仰头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若孺人不拿我当外人,自然是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晁灵云侧头看着康承训,他那一双猫儿般的眼睛深不见底,让她临渊生怯,起了戒心:“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康大哥你常年经商,一定熟悉长安的大街小巷,你可知道哪里的酒,最烈最香?”
“你想喝酒?”康承训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你可找对人了,跟我来。”
晁灵云跟着康承训,两人赁了青驴,一路骑行到一家门额上题着“觥筹狱”三个字的酒家,晁灵云仰头望了望,笑道:“瞧这招牌还真有点吓人,里头有什么学问?”
康承训不答她,只坏笑道:“你进去就知道。”
第186章 觥筹狱
“昔日荆南节判嗜酒,宴客时总爱用巨杯劝酒,宾客往往被他弄得极为狼狈,但因为他为人德善,亲友亦爱相陪,还戏称其家酒筵为‘觥筹狱’。这家店以巨杯闻名,因此店名就用了这个典故。”康承训与晁灵云坐在酒楼宽大的屋檐上,与她用巨大的犀角杯碰杯,“我是这家店的常客,但从没有哪位胡姬,敢像孺人这样陪我坐在窗外喝。”
晁灵云捧着犀角杯灌了一口烈酒,惬意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坐在这里喝?这里多好啊,视野开阔,可以俯瞰长安景色,风又大,吹得人心里舒服。康大哥,你果然点子好,主意多!”
“孺人不愧是女中豪杰。”康承训笑道,“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能束缚住你这样的女子。”
晁灵云放下酒杯,黯然道:“除了光王,谁能束缚得了我?”
“是光王束缚了孺人吗?”康承训摸摸下巴,意味深长道,“我看光王倒是一副深陷情网的模样,被孺人束缚得动弹不得呢。”
“你是说我和他各自为情所困?”晁灵云眺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怅然道,“也许吧,可他解不开我的心结,所谓槛花笼鹤之宠,非我本愿。”
“以孺人之英姿胆魄,的确做不了那槛中花、笼中鹤。”康承训附和道,“光王也是当局者迷,才会对你放心不下。”
晁灵云斜睨了康承训一眼,往他杯中斟满酒:“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若问这世间谁能让我甘愿倾尽所有,那也只有他一个。”
“孺人竟是这般的心思?”康承训愣了一下,笑起来,“原来如此,唉,你和光王还真是……”
他剩下的半句顺着酒又咽回肚子里,害得晁灵云忍不住追问:“我和光王怎么了?”
“你和光王,或许应该以诚相待。”
“以诚相待……”晁灵云沉吟着,面露怅惘之色,“我与他曾在不同阵营,各自为谋,就算如今走到一起,想要以诚相待又谈何容易?”
“话虽如此,孺人难道不是为了光王才会这般苦闷吗?”康承训冲晁灵云挤挤眼睛,“实不相瞒,近来光王为了孺人,也是愁肠百结、茶饭不思。要我说,你们明明就可以一条心,怎么劲偏不往一处使呢?”
晁灵云白了他一眼,叹道:“还不是因为他信不过我,或者说,我也不能毫无芥蒂地信任他。陷于运计铺谋的人,也许都跟我们一样不可爱。”
“我懂孺人的顾虑了,不过白璧无瑕固然可贵,只要情意足够赤诚,也算瑕不掩瑜吧?光王信不过你,那是他犯了糊涂,你又何必为他顾虑重重?”康承训拍拍胸脯,说,“今后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我康承训一定鼎力相助。”
晁灵云扑哧一笑:“你说得倒好听,光王肯吗?”
“比起真的失去你的心,我相信他会舍得。”康承训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纾解情绪这种事,亦如大禹治水,只能疏,不能堵。孺人觉得可对?”
晁灵云点点头。
康承训又道:“今日这一趟买卖,光王只让我保你称心如意,可没管我到底卖给你什么。孺人既然想要自由,我便保证让你自由。”
晁灵云打量着他染上醉色的面庞,若有所思道:“康大哥,你没喝醉吧?”
康承训半眯着醉眼,竖起一根手指冲晁灵云晃了晃:“我这人千杯不醉,你别以为我是喝醉了酒在对你说胡话。”
晁灵云笑了笑,又为他满上一杯:“康大哥果然爽快,来,我们接着喝。”
康承训不曾领教过晁灵云的酒量,以为她不过是女流之辈,结果一时轻敌被灌得烂醉如泥,像条醉猫似的瘫在屋檐上乱扭,靴子跟还“喀啦喀啦”地磨蹭着瓦片。
晁灵云怕他踢落瓦片伤着楼下行人,将他拽回包厢,安置在榻上。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她站在榻前,看着昏睡中的康承训,替他关好窗子,转身走出了包厢。
出了酒楼,晁灵云骑上驴子赶往教坊,所幸此时元真娘子和宝珞尚在宅中,两人见她来了,都吃了一惊,宝珞更是惊喜万分地嚷道:“天,光王终于肯放你出来见光啦?”
晁灵云笑笑,没作解释,只望着她问:“你前阵子去光王宅找我好几次,是为了什么事?”
宝珞回头看了元真娘子一眼,二人屏退侍儿,关上房门,压着嗓子对晁灵云道:“我们去找你,是为了郑中丞的事。”
“郑中丞?”晁灵云没想到此事还有后文。
元真娘子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对晁灵云道:“当日郑中丞入殓时,我顺手替她松开了脖子上的白绫,等回到教坊时,发现她身体柔软,尚有余温。你说这是不是一线生机?”
意识到元真在说什么,晁灵云瞬间变了脸色:“师父你……你的意思莫非是……可这怎么能瞒得过教坊使?”
“所以我没有声张,只借口曾和郑中丞约定过身后之事,坚持替她水葬,”元真握住晁灵云的手,安抚道,“你快喝杯茶压压惊,我就知道这事会吓到你。当时教坊使盯得紧,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往郑中丞的棺椁里多放些帑帛,让她顺流出城,听天由命罢了。”
晁灵云哪顾得上喝茶,忧心忡忡地问:“照师父所言,郑中丞当时在棺中人事不知,她能被人及时解救上岸吗?”
“这就只能寄希望于天命了。”元真叹道,“水葬之后我遣小厮顺着河流打听,没听说有谁捞着浮棺或女尸,我只担心郑中丞气息不能复苏,或者来不及被人解救,就葬身鱼腹……”
“事已至此,担心也无用。”宝珞在一旁安慰元真,“师父当时特意替郑中丞换了一口整木的棺材,哪那么容易就沉进水里?沿河渔家看见这么一口缠着织锦的棺材,定会有勇夫贪图棺中陪葬,设法打捞的。依我看,师父你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多半是有人已经救了郑中丞,不敢声张而已。”
“但愿如此吧。”元真叹了口气,对晁灵云道,“照理说,这事知道的人应该越少越好,但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我怕你会因为没救下郑中丞而自责,就想着去光王宅给你报个信,没想到却吃了那光王的闭门羹。光王一向不苟言笑、城府深沉,他忽然摆出这种态度,简直比颍王还难捉摸。灵云,他没有为难你吧?”
第187章 回心转意
不等晁灵云回答,宝珞已先嘟着嘴反驳:“什么嘛,颍王不过就是脾气暴躁了些,哪有师父说得那么糟……”
晁灵云被她娇俏的模样逗笑,轻咳了一声,向元真解释:“光王也是怕我冒失闯祸,才会将我禁足。他这人,平日里谨慎惯了,难得遇到一件事才会如此紧张,师父不必为我担忧。”
“是吗?”元真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晁灵云。
“当然是啦,”晁灵云亲昵地摇摇她的手,“他对徒儿,只是关心则乱。”
“那就好。”元真的脸色终于转忧为喜,“今日我恰好没有应酬,你就留在这里用饭吧,我让厨娘给你做几道好菜。”
“不了,”晁灵云惦记着还在酒楼中醉卧的康承训,摇头道,“我还有点事,得去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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