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安思索了片刻, 摸了摸木桌上的冷剑,“你撒谎。”
“阿宁的真实身份,我知,燕王知,剩下的或许汝阳的人也知。”
说罢他瞅了一眼旁边只饮酒不言语的江束舟,他只挑了下眉,继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继续方才的话:“ 事关阿宁生死我不会不顾,二位不管多大来头,今日便先在鄙府歇息吧。”
“等下呆够了,你们或许会告诉我更有价值的信息的。”
他从腰间拿起一个药囊,在鼻间嗅了嗅,为自己解了软筋散。接着他唤了希岚过来将两人背过来绑在一起。
“好了,本来我也只是请二位过来打算看场好戏,不过我方才得知那边有线索了,你们就先慢慢聊。”
行至门槛,江束舟开了口阻拦:“大人同样身在朝廷,应当知道私自关押朝廷命官是大罪。”
燕临安抬手拂了下门边,笑道:“不打紧,这里是上京,我有没有罪全凭我做主。”
门轰地一下关上,房间里顿时暗了起来,当啷一下的落锁声格外清晰。
如烟奚落他道:“江大人一别多日,蠢了不少。”
江束舟将后颈靠在她头顶,长吁了口气,“你不也一样?”
“你有人救吗。”
如烟眨了眨眼,也叹了口气,“或许吧。”
*
风风火火出了将军府,燕临安坐上了去见燕王的车轿,探子告诉他桑宁有可能是被燕王带走时,他一面高兴着又恼怒着,没成想竟这般念叨了一路。
他少时也去找过几次李砚修,一是为课业,一是为了把桑宁接回去。当时燕王还没有自己的府邸,是和老师一同住在游学阁。他每每过去找人都是翻墙而过,从不走正门。
下了马车,他一抬眼便看到了燕王府高高的墙院之上,围墙边缘被围了一串玻璃渣,于阳光照射下掩映出七色光芒。
“啧,多此一举。”
“燕将军。”门口的守卫殷勤地问好,燕临安应了声,进去半步的脚又迈了出去。
“你们王爷可在府内。”
两人相顾一望,齐齐答了句不知。
“不知?”
他们解释道:“回将军,奴才们也是刚刚才跟人换了班,府上又明令不许记录王爷的行踪,所以我们是真的不知。”
“当然,您要有事前往,我们自当过去通传。”
“不必了。将军驾到,本王有失远迎,失礼了。”李砚修迎着冷风而来,氅衣上的灰白毛领被吹乱了,但他的气质依然严谨有礼。
他来时燕临安便蹙了蹙眉,好浓的药材味,会让他想起来每每喝苦药浆的痛楚。
“王爷去药材铺了?”他问道。
“嗯,你知道的,我自小便喜欢这些。你今日过来”
“她…可在你手上。”
李砚修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燕临安也不好再深入过去,毕竟——“不熟”,所以急忙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公子。”蝶衣闪身而来,递上沾了祛味油的帕子,李砚修没有接,“不必了,我一会儿直接沐浴便好。”
“燕将军盯上咱们了。”
“嗯,周旋几圈把人支走便是,这三日内不能出岔子。”
“属下明白。”
出了燕王府的门,燕临安在马车里沉思了很久,久到赵浔都主动掀起来帘子问了。
“哎呀公子诶,下一步您是去哪儿找小姐啊。”
“我不确定,所以我打算广撒网。”
“啊?”
*
郊外别院是李砚修花了心思布置的,虽没有缚住她的手脚,可她也知外面会有很多线人盯着她。而且李砚修不曾骗过他,汝阳的人或者还有哪方刺客会来杀她她是猜到了的,如果贸然回去会给燕临安带来危险,那不如先在这个小院里待个几天。
三天,也不算太难熬。
几日前裴沐给她寄过书信,说要讨些上京特有的朱华草,李砚修对医术如此有造诣,应该也帮得上忙。
对,就这样决定了。
“开心什么呢,路过便听见你在傻笑。”李砚修敲了下木门,“我可以进吗?”
“可以,你进来吧。”
李砚修进门坐在了桑宁旁边,随手拿了杯盏要倒茶喝。桑宁急忙拦了下他的手,“这个是我用过的。”
“哦,抱歉。”他又换了只杯盏,倒了满杯,“是野生甜茶,好喝么。”
她点点头,为自己也斟了满杯,“好喝,甜的很自然,不腻。”
“嗯,你喜欢便好。”
“那个…”
李砚修顿了饮茶的动作,“无妨,你开口便是了。”
“他来找过你吗?”
“未曾。”他淡淡地一笑,只回了她这两个字。
“哦,也好。”
也许是话多口干生燥,她又倒了一满杯就要喝下去,被李砚修止住了动作。
“少喝点,甜度摄入过量也无异于身体。”
“你…难过吗。”
“什么?”桑宁有些懵。
“我说他没来这边问过你的下落,你会难过吗?”
桑宁摇了摇头,“没事,还好。惹他担心本也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李砚修说完捏了桑宁的手腕,将人往外带去,桑宁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捏手腕的力度不算重,但桑宁明显感受到他心情不太好。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入夜了,郊外不危险吗。”
李砚修径自向前引着人,“放心,这里都是我的地盘,哪怕我不甚通武力,危机时刻也能护你周全。”
“你白日不是冲我打听了朱华草吗,这就带你去看看。”
话毕他放开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方巾帕,拿出来展示给桑宁看。
“前方是我的一个要地,不太方便透露你具体路线,所以,你介意”
“我不介意,你来吧。”
桑宁在他面前阖上了眼睛,李砚修转自她身后,为她蒙上了眼睛。
由于动作而避免不了的肢体上的亲昵接触让李砚修心里沸腾,少女身上特有的安神香是他长夜以来魂牵梦萦的慰藉,此时人正立在他眼前,一整日眼里都只有他自己。
这样多好,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好香啊,这个巾帕。”
“嗯,是薰衣浅香,可助眠。”
两人一前一后在小山丘之上缓缓踱步,终于到了地方,李砚修便为她摘了蒙在双目上的巾帕。
突然找回视觉色彩的桑宁赶紧四处打量着这个神秘的庄园,她低头摸了下田里的这些暗黄色的瓣状花,凑近嗅了嗅,闻到几抹幽香。
“这个就是朱华草?”
“嗯,可解稀有的并且带有一定顽固性的毒药。”
“我…等下,我好像头有些晕。”
“你,现在好点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李砚修依旧扶着她的肩,等她的眼神变得逐渐清明后,他才开口问她情况。
“我方才,好像做了个梦。”桑宁喘了几口气,又将方才脑海里浮现的画面过了几遍。
“嗯,是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我阿母病逝那日了,不过我在那个梦里越发觉得她并不是因为急症而死的,而是因为毒。”
“她那个模样,很可怕,脸白白的,指甲也很长,面容干瘦,身体有异香……”
“我还梦到我阿爹,阿爹他把尚在襁褓中的我高高举起,好像是在,他好像…想杀了我。”
眼泪不住地滴落在土壤里,李砚修将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又伸出一只手摩挲了几下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新的巾帕轻柔地为她擦脸。
“你还看到了什么,还有别的吗。”
桑宁抬起自己水洗过般的双眸,哽咽道:“我还看到,我阿爹同当年的汝阳王并立,两人相谈甚欢,还喝了不少酒。”
“后来,汝阳王的手伸到了我的摇篮里,好像要掐死我,可是,他面上却是笑着的。”
“哒——”李砚修打起一声清脆的响指,桑宁倒在了李砚修的臂弯,栅栏处腿蹲麻了的汝阳王一阵一阵地为燕王鼓掌。
李砚修伸手抹去桑宁脸上淌过的未干泪痕,将人拦腰抱起,同汝阳王对视。
“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嗯,王爷的这株归去来确实有奇效,可是,你好像打断了过程,她并没有讲完所有。”
李砚修俯身抚了下她的脸,“是,不过王爷开的价,也只值得我把她牺牲到如此地步而已。”
“这是平等交易罢了。”
第33章 山雨骤至
是夜, 夜风骤起,山雨欲来,郊区小户的窗棂被冲撞得发出“啪啪”响声。不多时, 雨至。
李砚修起身将手中半温的巾帕涤净,又倾身过来为桑宁擦拭额间的汗珠。她睡的不安稳, 窗外又雷鸣风烈, 这一睡她将李砚修伸过来的手臂掐的红了一片。
李砚修却面色淡然, 细心地护着她入睡。
只听“啪”的一声, 鸢使撞窗而入, 和着风雨倾泻而来, 将远处书桌上的几页纸吹至地面。
李砚修几步行至床边, 取下密信,将鸢放了出去, 抬手将窗户合紧。
*
燕王府今日进出无数车马,燕临安带着几个亲卫在外守了一趟又一趟, 依旧一无所获。
赵浔伸了伸懒腰,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公子,还要继续查下去吗。咱们已经跟了十有余的车了, 结果全是王府的日常采买, 毫无异常。”
燕临安抱臂倚靠在旁侧的树干上, 玄色锦袍随意披落在地,触及一片冰凉。他扫了赵浔一眼, 还是点了下头。
“明日我有公务, 推脱不了, 今日一定要找到她我才安心。”
他偏头指了指最新出发的车轿,差使了赵浔跟紧。他们跟人比较有技巧性, 租的马车也是商人所惯用的,所以于街巷里来回穿梭不足为奇。不过燕临安也不敢保证跟了这么多趟那边的人是否毫无所知。
傍晚时下了急雨,三人一同进了马车,赵浔给燕临安打了灯,希岚研着墨,片刻后一张简易的图纸便绘了出来。
燕临安停了笔,将图纸递给赵浔,赵浔拧眉思索些微,看出了这是他们白日跟的马车所行的线路。差不多都是往东行的,地图为“川”字,向左,直行或者右行的车都有,不过右行的马车较多,最右边的线路最为密集。
燕临安抬眼看赵浔,问道:“看出什么名堂了?”
“嗯。”赵浔点了点头,“公子您绘制的是白日里我们所跟的十余辆马车的路线图,右行居多,大多是去东南郊外买鱼和各种食材的。”
“公子你看,王府的马车不经常往左拐,说不定人就左拐进深山了。”希岚也凑身过去琢磨了会儿,将自己的这番答案说了出来。
燕临安闻言却摇了摇头,“不,他应该去了最右边的郊区。”
说罢他拍了拍赵浔的肩膀,“快去驾车,往右边郊区驶。”
“公子,现在吗,这会儿外边下的正大呢。”赵浔掀了下车帘望着窗外雨势不住地摇头,燕临安却面不改色地从马车玄关处取了蓑衣一把递给他,还顺便重重拍了下他的手,喝道:“少废话,快驾车。”
“是,公子。”
“吱呀”一声门自外面打开,将军府的侍从们给江束舟和如烟送来了吃食。
如烟睨了一眼,嘴唇半勾,“没想到将军府对待阶下囚还挺不错的,那也行吧。”
“这位小爷,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就几句话就行。”如烟唤人时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只见那人咽了下口水,便直愣愣冲着她过来了。
“姑娘可有事要问?”
如烟偏了下身子,同江束舟暗暗传了下信息,接着冲那小侍从展露了一个微笑,“对啊,你过来。”说罢她瞥了江束舟一眼,压了压声音补充道:“我同身边这人有过节,不想让他听见。所以你快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便是。”
那小侍从咧着嘴过来,却在如烟动手之前迅速在她鼻尖洒了一波粉状软筋散。彼时江束舟已然割开了绳子,将那侍从从后方打晕,从他身上摸出了出入令牌和房门钥匙。
“咳咳。”如烟瘫软地坐至地上,抬眼看了他这般流畅的动作,朝他点了点头。
她往前倾身,拾起了他的一方衣摆,娇媚地开口道:“大人,小女子方才看见您手里还收了药瓶,是软筋散的解药?”
江束舟充耳不闻她的美人计,捋了衣袍将人利落地抱至怀里,一脚踢开地上那个碍事的小喽啰,径直便朝门外走去。
如烟见那人还不给自己解药,心下正烦闷,抬起光洁白皙的颈便朝他凑了过去。
“快给我。”
只见江束舟轻轻紧了下眉,带着人飞身到了屋檐。瓦片做成的屋檐毕竟有缺陷,将人陡然立过去闹出的声响不小,有过路的侍女经过还好奇地抬眼看了几下,幸好如烟眼疾手快将江束舟给按了下去,两人都没被发现。
江束舟再一起身,如烟已经手快地将他交襟处放的解药,钥匙,令牌都摸走了。
她正哼着歌跨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一阵剧痛。
不好,有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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