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坐在榻沿,背对着洛溦,扶着膝盖的手指轻轻攥紧,语气却抑得自若,“还好,不痛的。”
洛溦有些气恼。
景辰的伤明明比她哥的重的多,却拖了这么久还没给治,若说因为他不是军营里的官员,但旁边那些受伤的平民也都按伤势缓急处理了。
“一定又是你让着别人。”
她剜着第二支箭头,一面数落道:“你这种伤不是小事,等久了会要命的,该出声的时候还是得出声。”
洛溦取了箭头,重新清洗伤口,然后开始上药。
这时,屋门外传来军靴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推开,萧元胤走了进来。
洛溦闻声转头,顾不得起身,请罪道:
“殿下恕罪,我手里压着药膏,没法起身。”
萧元胤姿态冷凝地杵在门口,视线定到景辰身上,见他袍摆烧燎了大半,背上衣料又被剪开垂落,露出年轻男子劲瘦的后背肌理。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渐渐握成了拳。
景辰意识到齐王的注视,沉默一瞬,撑着榻沿,试图起身。
洛溦摁住他,“你别动!”
按照礼制,她跟景辰是得向齐王行礼,但以她的了解,齐王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至于非得让伤患给他行礼。
萧元胤移开视线,冷声道:
“本王记得他,他是上次在朝元宫输掉算题之人,肃王兄府里没用的门客。”
洛溦知道上回景辰输给自己,惹长乐公主一直记恨,唯恐齐王这个做哥哥的要帮妹妹出气,忙道:
“景辰如今在玄天宫做事,是司天监堪舆署的人!”
萧元胤看了洛溦片刻,倏然转身,朝外唤道:
“来人!”
一名护卫走了进来。
萧元胤朝景辰抬了抬手指,“把他送去医官那里。”
洛溦忙抬头,“不用去医官那里,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
萧元胤打断她:“本王麾下的军医皆是万里挑一,对付这种皮外伤比你在行百倍。”
扫了眼景辰,“莫不然,待会儿他脱衣缠绷带,还要让你一个闺阁女子伺候不成?”
洛溦欲言又止。
景辰制止住她,“齐王殿下说得不错,还是让军医帮我处理吧。”
他撑着榻沿站起身,宽慰洛溦:“殿下既发了话,必是会有人照顾我的,别担心。”
洛溦起身跟到门口,注视着景辰由护卫扶着,转出了走廊尽头。
身后萧元胤的声音,带着极力克制的隐忍,冷冷传来:
“你说要来豫阳办的私事,就是……为了见这个姓景的?”
乘船东行的路上,他不想过于窥探,没有逼问过她来豫阳的目的,心忖她总之一直在自己身边,无论要做什么,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万不曾想到,一到豫阳,身边就凭空冒出来一个野男人!
洛溦走回到榻边,低头收拾刚才用过的药具,一面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萧元胤跟了过去,“本王刚才问你话。”
洛溦无奈,“是,我是来见景辰的。”
她纠结半晌,想着这件事总归是要给个解释。
宋昀厚的差事是齐王额外照拂才拿到的,不能才上任就曝出私下安排人做买卖。景辰也有堪舆署的工作,不能被扣上擅离职守的罪名。相比之下,自己身上沾些污点,对齐王而言,就权当是笑话看看便是!
她继续道:“景辰现在不是在堪舆署吗?堪舆署要时常出京绘制舆图,我知道他这次会来豫阳附近,所以我就来了。这事跟他没有关系,就是我想见他。这些话,我保证,一句假的都没有。”
洛溦抬起眼,脸色坦然。
萧元胤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猛地被狠攥了下,随即热血冲上头顶。
“你跟他,有私情?”
他一字一句,问得艰难。
洛溦脸色微赧,低了头,“我跟他有没有私情,对殿下而言并不重要。”
她要是真跟别人乱来,丢脸的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沈逍,齐王合该高兴才对。
她将手里的药瓶盖好,调转话题:“栖山教突然出现,我被关去豫阳县衙之前,还听他们说在攻打南阜关,殿下就不怕他们打进来?”
萧元胤听到正事,竭力忍耐了一下情绪,撇开视线,抬手把手臂上的臂鞲用力推紧了些:
“半个时辰前,南阜关被破,涌进来近万的江北灾民。”
豫阳县衙救完人,确认她已经安全,他便直接带着队伍又去了南阜关。
走到半途,斥候来报,说丑时古鹏带兵出城楼,竟在楼外被刺客暗袭所毙,余下兵将群龙无首,着急后退回城。谁知开楼门时又遇伏击,已经开了一半的楼门失了防御,须臾之间,便成了成百上千流民涌入的决堤之口。
萧元胤赶到时,先前围在关外的流民已大部分入了城,但古怪的是,栖山教人却又都消失了。
看样子对方的目的,似乎只是打开关口、让流民北上,再到处放火闹事一番,滋扰搅乱民心,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回想起今夜那些栖山教徒的骑马阵术、兵刃招式,还有试图瓦解军心的挑拨陈词,怎么看,又有些不像是土匪流寇出身的乌合之众。
“灾民入关不要紧,但本王需得彻查清剿混入淮州各城的叛党。天明之后,此处的伤兵会都会转移到后方,你可与你兄长一起同行,先回长安。”
淮州局势未平,接下来要大肆肃清叛党残余,送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洛溦也知轻重,向齐王行礼致谢:
“谢殿下l体恤部属。那天明之后,我就与兄长和景辰离开,还望殿下接下来诸事顺利,战无不胜。”
萧元胤盯着朝自己盈盈拜礼的少女,先前好不容易抑下的火气,再次涌上了头顶,半晌,缓缓开口:
“你兄长跟你走可以,景辰不行。”
洛溦抬起头:
“为什么?他是我们玄天宫的人……”
“少拿玄天宫来压我!”
萧元胤伸手握住洛溦的手臂,猛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他一路奔波,跑死了两匹战马。
他也受了伤,不比那姓景的轻。
她送那人离开,眼睛都恨不得贴到背影上,如今跟自己道别,镇定的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从南阜关赶回来救她的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他不想再忍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
萧元胤手指用力,声音微微颤抖:“因为本王看上你了,一旦你婚约解除,你就是我的。”
洛溦仰头望着齐王,矢惊无语,微微翕合了一下嘴唇,又旋即紧抿住。
她不是全然愚笨之人,也看得出萧元胤对她有些特别。
可就在不久前,他还讥讽嘲笑她是沈逍不要的人,配不上他的在意。
“殿下若是想拿我跟太史令斗气,实在大可不必。”
洛溦试图挣脱齐王的钳制,“我对太史令而言,就如同蝼蚁物件,殿下戏弄我根本就气不到他!上巳节的纸笺也不是我写的,我对殿下从无觊觎之心,也决计不敢攀附,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想与殿下有任何牵连。殿下当知,我答应过不撒谎,此刻句句说的都是实话!”
萧元胤握着女孩的手臂,望着她徒劳又倔强地想从自己手中挣扎开,恍觉胸口一片冰冷空荡,像是生生被谁抓出了一个缺口。
他从小骄傲,有地位、有能力、有相貌,那些被选送到他身边的美人,哪一个不是仰慕乞怜,甚至偶尔被他看上一眼,就激动得簌簌直颤。
然对她而言,他却是她宁可一辈子不嫁,也决计不会考虑之人……
“可笑。”
良久,萧元胤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响起:
“你嫁不嫁人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又没想过要娶你!”
“以你的身份,不过也就是让我玩玩。等你婚约一除,只需我一句话,你那贪权慕势的父亲,必会迫不及待把你送到我齐王府的榻上!”
第43章
洛溦身体僵住,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元胤,尚能活动的一只手下意识抬了抬,蓄势就想朝他脸上扇去。
可到底,权势压死人。
她若真打了当朝皇子,会是怎样的罪名,她很清楚。
洛溦攥了拳,放低,用力咬了咬唇,抑住情绪。
萧元胤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胸口空茫茫混沌一片,撂开手,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洛溦怔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扭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心神难宁,快步走去了宋昀厚的房间。
“哥哥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坐船回长安。”
她指挥福江,帮忙收拾行李。
昨晚福江被派去送信,赶上了栖山教徒杀进县衙,亏得他人小机灵,躲进厨房灶台下逃过一劫,之后也找回了驿馆。
宋昀厚也听说了齐王准备清查淮州的各大城池,剿杀叛党,他们这些受伤的兵职人员,都会暂时被转移去潐县的驻军地。
“等天亮了再走吧!”
宋昀厚腿伤并不严重,但还是找了根拐杖拄着,“齐王会派人运送伤员,咱们先休息好、吃了饭再准备不迟。”
洛溦垂了垂眼,轻声道:“我们自己走,不可以吗?”
宋昀厚判研着妹妹神色:“怎么了?”
“是……齐王殿下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身上伤了,耳朵可还灵敏着,县衙前齐王那声焚心焦灼的“洛溦”,他听得清清楚楚。
之后齐王的贴身医官给他提前治伤,甚至连齐王自己,也亲自来探过他的病情。
宋昀厚也是男人,很快就回过味来。
他们宋家虽然依附了张家,但他老爹堂堂三品大员,见到张竦还得点头哈腰,自己区区一介八品粮草官,何德何能被特殊照顾?
还不是因为他有个人见人爱的妹妹!
洛溦不想跟哥哥说那些细节,依旧垂着眼,整理衣物:
“他没说什么要紧的,我就是……有点担心景辰被人为难。”
之前想不明白为什么景辰会被冷待,眼下,莫约有些懂了。
宋昀厚生意人出身,外面风花雪月的事情见得多了。
男人之间吃醋较劲,动手互殴都不打紧,南极生物峮扒八三凌七企五伞六日更完结文还有开车小视频怕就怕一方权势过大,欺得你拼尽身家都无从反抗。
齐王要是看景辰不顺眼,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他处处载跟头。
换作往日,宋昀厚定会再权衡掂量一下,但经过昨日一劫,他对景辰委实有些愧疚。
先不提人家分文不取地替自己跑货,单是昨晚从渡口到县衙,若没有景辰一路相护,自己如今还不知死在哪儿了!还有洛溦,要不是因为自己搞出来的事,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至于来豫阳吃这种苦!
宋昀厚觉得自己这次得以大哥的姿态站起来,护一回妹妹:
“也行,你要是不想再承齐王殿下的情,咱们就先坐民船出发。你也别担心,你和景辰都是玄天宫的人,如今太史令那道‘淮之兵恻’的谶语应了验,百姓都把玄天宫当九天神宫似的膜拜,齐王殿下不会傻到真把景辰怎么样了。”
确定下行程,宋昀厚让福江去找驿馆备好马车,自己去向萧元胤辞行。
萧元胤此时已回了偏厅,正与几名将领围着沙盘研究作战方案。
听完宋昀厚说明来意,他握着军棋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攥紧。
宋昀厚拄着拐杖,摆出一副弱不经风的卑微姿态,求乞道:
“舍妹就是个姑娘家,昨天被吓了一下,什么坏脾气都出来了,眼下就想要回家。那玄天宫的景郎君,原先与下官的表舅同过窗,也算认识,打小就像自家兄弟似的,舍妹也当他作兄长表舅辈的,多有依赖。如此一起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萧元胤之前并不知晓景辰与宋家是旧识,此刻闻言,有心想问上两句,却碍于周围还站着好几个等候自己发号施令的军将。
脑海里,又浮现出洛溦看自己的眼神。
仓皇、愤怒、畏惧……
他垂低眼,语气冷淡:“走便走罢,不必特意跟本王说。”
手中军棋缓缓落下,在沙盘中排出围攻的阵型。
待宋昀厚行礼退了出去,萧元胤沉默半晌,吩咐亲随:
“派一队精兵跟着他们,不用跟太近。到了长安州府,再把扣着的玄天宫护卫放出来,送她回京。”
宋昀厚得了齐王首肯,将景辰从医官处带了出来,与洛溦在驿馆门口上了马车,驱往渡口。
天蒙蒙亮,刚经历完浩劫的豫阳渡口,船只七零八落的散乱,火烧后的痕迹处处可见。
听说灾民入关、官兵即将大范围清剿的本地居民,但凡有些财力的,也都携家赶车来了渡口,想去外地暂避风头。
三人找了艘西行的大客船,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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