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厚被福江扶到榻上,人刚坐稳,头一耷拉,“哇”的就吐了。
洛溦上前帮忙,扶住哥哥,吩咐福江:“去找船家,借炊室烧点热水。”
福江撒腿跑了出去。
洛溦推着宋昀厚的肩,试图把他摁到榻上,宋昀厚嘟嘟囔囔地挣扎:“别管我!”
洛溦气得想动手,可又犟不过男子力气,只能跟他僵持着,又气又累。
这时,舱门被推开,景辰走了进来。
“福江让我过来看看。”
他迅速走上前,看了下情形,从洛溦手里接过宋昀厚,“交给我吧!”
景辰扶着宋昀厚,让他弯腰吐干净喉中秽物,拿巾帕擦了嘴,再慢慢放躺到榻上,又起身去屋外取了炭渣倒进秽物,拿苕帚清扫干净。
宋昀厚躺在了床上还不老实,醉眼迷蒙,哼哼唧唧:
“绵绵,绵绵,我怎么看见景辰进咱们屋了?是你让他来的?”
“是,哥哥知道你想骂我!我这次是对不起景辰,连累他受苦了!哥也对不起你!害咱们差点儿死在豫阳,亏得有景辰在……”
洛溦帮景辰扶着簸箕,抬头剜了她哥一眼:
“你现在肯道歉了?肯说谢谢了?没吃酒就没胆子是吧?”
宋昀厚哼哼了几下:
“谁说我没胆了!”
今晚跟他吃酒的两个商户,因为在船上惊鸿一瞥地见过洛溦,念念不忘,居然敢怀着心思地跟他打听,都被他狠狠地灌倒在桌下!
宋昀厚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妹妹的婚事,皱起了眉:
“其实哥……哥也真是没胆……”
“换作齐王开口,哥也只能怂……”
“但,不光是我!咱爹也得怂……”
“你说……说太史令要跟你退婚,等你退了婚,又没有别的婚事,齐王一开口,咱……咱爹肯定没有拒绝的可能!”
“他是未来的皇帝,就算只是让你做侍妾,大家也只会觉得很合理!”
洛溦身形僵滞,慢慢抬头,死死瞪着宋昀厚。
宋昀厚像是被妹妹的目光吓到,视线游移着,掠到景辰身上,放轻了声,对洛溦悄悄道:
“这一路,我其实也有点看出来了……”
“你如果……如果想考虑嫁给景辰的话,你得跟他说,他必须考进一榜,拿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不然,就只能跟我一样,八品小官,根本护不住你……”
洛溦原本还在生气,此刻彻底怔住,紧接着两抹红晕自颊上升起,烧得滚烫:
“你瞎说什么呀!”
她扯过刚才给宋昀厚擦脸的巾帕,也不管上面有没有沾到秽物,狠狠便压到哥哥嘴上。
宋昀厚一呛,吭吭地咳嗽起来。
洛溦扭过头,对上景辰那双瞳仁澄净的黑眸。
“你……”
她立刻垂低了眼,“你别听我哥瞎说,他喝醉了……”
景辰静静看了她一瞬:
“他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洛溦诧然地抬起眸,却见景辰眼中笑意淡淡,当即反应过来是被他戏弄了:
“景辰,你!”
这时,福江气喘吁吁地推门闯入:
“不好了姑娘,起……起火了!”
洛溦以为是灶炉烧着了,忙问道:“船家娘子在炊室吗?”
福江摆着手,“不是炊室!是船!渡口所有的船都着火了!”
洛溦闻言大惊,跟景辰奔出舱室,只见最远处、靠近岸边的那艘大客船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直冲夜穹。
相邻的几艘船上,也各有火光蔓延开来。
他们所在的客船,停泊得离岸边最远,但也有火苗窜上了船尾的桅杆,船主带着舟工正试图从下往上泼水,却根本无济于事。
这火势来得突然,刚才在舱中虽听见动静,却也只以为是醉酒的船客在喧闹,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船主眼见灭火无望,一咬牙,拿了斧头将桅杆砍断,跟舟工伙计等人合力推进了河里。
弃卒保帅,至少不能让整座船都烧起来!
因为这艘船离大火肆虐的岸边最远,眼下又扑灭了火源,许多邻船来不及逃去别处的船客,要么游水,要么拆了板子当作木筏,带着行李,争先恐后地朝这边躲了过来。
洛溦和景辰扶着船舷,伸出手,帮那些游过来避难的船客爬上船。
一个游水的疤脸汉子抛了根绳上来,朝上喊道:
“上面的小兄弟,帮忙拉一下!”
景辰接住绳子,用力往上拉。
疤脸汉子腿蹬着船板,动作熟练地往上爬。
待快要上到船舷时,景辰拉绳的动作突然顿住。
离得这么近,借着不远处燃烧的火光,他能清楚看见那疤脸汉子的脸,身上的鱼皮水靠,以及反绑在背后的钢叉。
“喂,怎么不拉了?”
汉子抬头,看见景辰的神情,也静默了下来。
两人对视片刻,景辰骤然松了绳,拉住身边的洛溦就往船舱方向走。
“怎么了?”
洛溦带着跑,跟上景辰的步速。
“有水匪。”
景辰神色凝重,“他们应该不只一个人,这些船上的火,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的!”
洛溦喘着气:
“我也看见刚才那人了!可……可万一他是船上的船工,需要下水捉鱼什么的,也……也能是那副装扮吧?你确定他是水匪吗?”
“我确定。”
景辰脚步微顿,沉默一瞬,“我敢肯定,他们是匪。”
他回过神,拉住洛溦,“去把你兄长叫醒,不管用什么法子,让他必须清醒过来!我去找船主,看看船上有没有备用的筏子。”
洛溦应了声,奔去舱室。
宋昀厚在榻上睡得正死。
洛溦拎过茶壶,摸了摸不烫,直接浇了哥哥满头。
宋昀厚惊坐而起,目光混沌。
洛溦给他穿上鞋,拉他站起身:
“船上来了水匪,我们得马上走!”
宋昀厚浑浑噩噩,“水匪?怎么会有水匪?洛水上有大乾水师,哪个水匪敢来?”
洛溦也觉得奇怪,但她相信景辰的判断:
“别管了,先跟我走!”
福江这时匆匆找来,“姑娘!景郎君找到一只皮筏,让你赶紧过去!”
两人扶了宋昀厚,奔到船西侧。
景辰向船家要到一只羊皮筏,又劝说船上的其他船客一同离开。船客们的想法跟宋昀厚一致,都觉得洛水上不可能有水匪,刚才的火势只是靠岸的大客船意外走了水,火星顺着河风蔓延到其他船上。现下这艘船离岸边最远,又灭了火,大伙好不容易游过来,干嘛要走?
只有先前给景辰糖葫芦的老妇人,愿意相信这位好心的郎君,带了儿子媳妇、孙女孙儿,一起上了皮筏。
洛溦扶着宋昀厚赶到时,景辰已经跳到了皮筏上,帮忙接过两个孩子,安顿他们坐好抓牢。
景辰朝洛溦伸出手,“绵绵!”
洛溦想让宋昀厚先上,推了推他。
宋昀厚被河风一吹,人清醒了大半,突然猛地一个激灵:
“银票!我的银票还在舱里!”
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原本一直被他贴身揣在怀里,晚上出去吃酒,怕喝醉了被人摸去,就暂且压在了榻垫底下。
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就往回跑。
洛溦和福江追了上去。
船尾方向,骤然暴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人群四散逃窜,朝两侧的甲板猛冲而来。
洛溦被奔来的船客撞了个趔趄,刚稳住身形,便见一个彪形莽汉挥舞着钢刀,一路从船尾砍杀过来!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惊声哭喊。
宋昀厚醉着酒,脚下不稳,砰地被挤到在地。福江眼见着莽汉的钢刀劈下,冲上前抬手死死抵住。
莽汉粗臂一挥,将福江摔到船舷上,手中白刃一闪,当即砍断了福江的脖子。
鲜红的血柱,噗地喷涌出来。
洛溦被温热的血液喷溅了一脸,顿时脑中空白一片,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莽汉甩了甩刀上的血,将洛溦上下打量一番,面露惊艳之色,猥琐笑道:
“美人先在这儿等着,爷待会儿再来办你。”
语毕,顾不得理会瘫倒在地的宋昀厚,继续往前砍杀而去。
洛溦僵立了片刻,陡然回过神,转过身,疯一般地朝前追去。
“景辰!你快走!”
她扑到船舷上,见为逃躲水匪的船客们早已斩断了皮筏的牵绳,争抢着跳进水里,试图爬上皮筏逃生。
水波翻涌,皮筏须臾间便已荡去了江心,连同上面的人影,消失在了夜色的黑暗中。
洛溦双眼泪湿,扶着船舷,慢慢地转过身来。
船舷两侧的厮杀与尖叫声,渐渐聚拢过来,她用力地呼了几口气,抑住颤抖,抬起手,拔下了发髻间的簪子。
身后,有悉簌的水声传来。
紧接着,一副浸透了河水的男子身躯,带着刚刚游水爬船的微微喘息,将她从身后一把紧紧拥住!
“绵绵!”
景辰死死抱住怀里浑身发抖的女孩。
他怎么可能会走?
哪怕踏前一步注定是无间地狱,他也绝不可能舍她而去!
第45章
船上的人,但凡逃跑或反抗过的,皆被尽数斩杀。
剩下来的,全被拉到甲板上,除了稍有姿色的年轻妇人,都要求报上籍贯姓名、签下借据,让家人交纳赎金。
一个商贩模样的男子哆哆嗦嗦:
“大……大侠,小人的家产在岭州,就算马上传信变卖送来,也至少要来回两三个月……”
先前那个拿钢刀杀人的彪汉,名叫陈虎,被喽啰们换作大当家,闻言说道:
“你只管把姓名籍贯写下,在欠据上签名画押,我们栖山教自有岭州的兄弟去处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船客,抬起头:
“你们……你们是栖山教的人?栖山教,不是……不是说不伤百姓吗?”
“不伤百姓?”
陈虎踱到那船客面前,拿刀尖挑起他的衣领。
“你们是普通百姓吗?穿这么好的缎子,坐这么大的船……”
语音未落,手中刀柄一翻,瞬时便割开了那船客脖子,起身一脚踹开,“还想跟老子讲道义?我呸!”
周围诸人见状,俱是吓得瑟瑟发抖,有胆小些的,甚至直接瘫软晕厥了过去。
陈虎把钢刀在衣角上抹干净,来回踱了两步,停在了洛溦的面前。
洛溦此时罩了男子衣袍,遮了头脸,被景辰扶揽着,但陈虎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啧,啧。”
陈虎咂巴了下嘴,“这个美人老子记得,是个绝色!一会儿下了船,就送老子房里去!”
说着,就要伸手去扒拉她身上的衣袍。
景辰格开了陈虎的手,眉眼冷凝:
“你们不是求财吗?我们现下便能出银子赎身,比你们那借据上的数目,只多不少。”
他身后的宋昀厚死里逃生,此刻酒已全醒,但人却吓得发懵,一直扶着船栏战战兢兢,眼下听景辰提到银子,方才有些回神,直起身,点头如捣蒜:
“对,对,我们愿意交赎金!”
他手里有一千两的银票,比借据上的一两百银子多了去了。
钱可以再赚,命却只有一条,如今他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陈虎嘿嘿笑了下:
“难得碰到你们这样爽快的,换作别人,老子兴许也就答应了。”
他伸出刀锋,轻轻在洛溦身上擦过,试图掀开她遮头的一截袍角,“可这等美人,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睡上一次。你两个男的可以交赎金保命,至于这美人,老子当然也不会伤害她,老子……只会好好疼她!”
语毕,伸出粗大黑手,就想去拉拽洛溦。
景辰再度以身相挡,“你出了价,就得讲规矩,否则丢的财路,不止我们这一笔。”
陈虎怔了怔,小眼微眯:“你什么意思?”
景辰朝旁边那些被劫持的船客们看了眼,“你让他们签下借据,留作人质,待家人付了赎金,你照样会杀他们灭口。又或者,你们老巢太远,根本押不了这么多人回去,一旦他们签字画押,就会被就地解决掉,对吗?”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旁边几个船客听见,原本已经拿在手里的笔颤抖着跌落在地,再不肯往那借据上多写一个字。
陈虎没想到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然如此了解他们打家劫舍的套路。
“你敢威胁老子!”
他恼羞成怒起来,虎臂一抬,便将钢刀架到了景辰脖子上,当即压出了一道血印。
“你放过他!”
一直被景辰护在身侧的洛溦,猛地挣脱出来,把遮面的衣袍拉扯开,看向陈虎:
“只要你肯放过他俩,我可以跟你走。”
景辰喝止她道:“绵绵!”
陈虎原本还在气头上,此刻乍见美人露出玉容,心头一痒,伸出没握刀的那只手,便朝她脸上摸去:
“哈,上道!等不及让爷疼你了吧?”
43/124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