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心跳一快,警觉道:“你……你在这儿干嘛?”
卫延依旧带着斗笠,晦暗难辨的目光扫过洛溦,随即转身:
“我睡地上。”
语毕,便往两人的厢屋方向而去。
洛溦听他主动提议睡地上,稍稍宽了些心,踯躅片刻,慢慢跟了过去。
厢房内的陈设还算洁雅宽敞,连接水房和外面的小花园,但也确如阿兰所言,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卫延从榻上取了床被褥,扔到卧房另一侧的角落,盘膝坐了下去。
洛溦偷瞄了他几眼,见他离自己那么远,貌似……不像有什么歪心。
或许,只要不像上次那样贴那么紧,他出于维护自己头目形象的考虑,应该,不会在下属的隔壁乱来吧?
洛溦努力镇定心绪,一边暗中观察,一边整理了一下阿兰送进来的行装,然后去水房匆匆洗漱一番。
回来之后,就迅速放了床帘,缩上榻,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卫延熄了灯,窸窸窣窣的,像是也去了一下水房,回来之后,躺去被褥上,便再没了什么动静。
洛溦总算彻底放下心来,裹在被子里,暗呼了一口气。
她白天精神高度紧张,夜里纵然千般想要警觉,时间一长,到底抵不住疲意袭来,熬了半晌,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朦朦胧胧的,好像听到什么喧闹声遥遥响起。
洛溦正睡得深沉,一度以为尚在梦中,刚刚抽离出意识,突然感觉身边的榻面一沉。
紧接着,卫延高挺的身躯顷然压近,隔着被衾,将她摁住:
“别出声,官军搜房。”
第53章
洛溦惊出一身汗,差点就要出声,却被卫延隔着薄衾捏住了下颌。
她回过神,调整了一下呼吸,挣扎着将衾角拉开了些,压着声道:
“我不会出声的,你赶紧走开!”
他上次带给她的心理阴霾还没退散,此刻又突然靠这么近,还是在床上,她哪能不害怕?
卫延撑起身,下了榻,走去房间的另一头。
洛溦刚松了口气,却见卫延收拾起地上被褥,又折返回来,将被褥扔到榻上,自己也翻身上了榻。
洛溦忙往后缩:
“你要干嘛?”
卫延冷着声:“说了,官军查房。”
洛溦戒备地瞪着他,渐渐明白过来。
他俩现在扮作夫妻,身份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要是待会儿官军闯进来,发现夫妻二人不睡在一处,定是要起疑的。
洛溦道:“你不是答应过,要把我交给官府的人吗?我现在就可以自己出去!”
黑暗中,卫延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你若是现在出去,立刻就会出卖我们。”
洛溦咬了下唇。
是,她当然想出卖他们!
要不是顾念着阿兰的性命,她根本就不会老实配合这帮贼寇!
床榻原本不小,但突然多出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空间顿时便变得有些逼仄。
洛溦裹着被子,又竭力往后缩了缩,身体紧贴住冰冷的墙面。
卫延侧头盯向不断朝里“蠕动”的女孩,莫名有些好笑:
“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洛溦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卫延不语,一把扯过被褥,挡在了两人中间。
洛溦这下,好像明白过来他刚才那话的意思了。
她顿时血往上涌,“就你这肮脏龌龊丑陋之辈,我就是死,也不会多看一眼!”
明明不要脸的就是他,山林雨夜,湿漉漉的手指缠在她指间不停插来插去,现在还敢装出一副高傲不可亵渎的模样,来讽刺她是更危险的存在?
洛溦只恨自己不是宋昀厚,满肚子生意场上学来的污言秽语,否则此刻必是要将这姓卫的骂得狗血淋头!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进。
后院里,不断传来开门、喝问、关门的声响,还有客栈老板在一旁陪着笑的解释声——
“哎这就是最后一间了,小店最好的上房,住着刚才那商团的家主夫妇……”
军官直接拿刀拨了门闩,不给反应的机会,径直便带人走了进来。
卫延不动声色,将挡阻在他和洛溦之间的被褥拉回到自己身上,抬手掀开床帘:
“怎么了?”
军官拿着火把照了照,见年轻男子相貌并不符合通缉画像,再往床榻里面扫了眼,见少女侧身裹着被衾,许是被火光所扰,微微偏了下头,一缕青丝自衾沿垂落,姿态却并无什么异样。
卫延放下了床帘。
周旌略跟了进来,也客气陪着笑脸,悄悄塞给军官一张银票:
“军爷,我家少夫人在这儿呢,年轻娘子面皮薄,身份凭信什么的我都保管着,军爷可以到我房间查验。”
军官看了看银票上的数目,又举着火把四下照了照,带着部属退了出去,“走!”
屋门被重新关上,屋外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
洛溦扭身从被子里探出眼,张望一瞬,又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掠过身畔的卫延。
此刻隔挡在两人之间的被褥被他拉开,视线再无阻隔。
远去的火光逐渐暗淡,刹那一瞬,勾勒出男子的侧颜轮廓。
洛溦还从没瞧过卫延不戴斗笠的模样,一晃之下,见他鼻梁高直,眸色似蕴静泓之滟,比平日看上去极其普通的面容,多出几分惊艳之色。
大概……是侧脸生得比正面好看的那种人吧?
卫延不动声色,将被褥重新挡到两人之间:
“别看我。”
洛溦回过神,大窘,“我是在看官军走了没有,谁稀罕看你?”
帐内的光线,再度晦暗了下来。
女孩的呼吸声像是带着恼怒,气鼓鼓的。
但只要他稍稍一动,她便立刻像兔子似的,怂怂贴去了墙边。
卫延又好气又好笑,撤回视线。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往事。
他沉默片刻,兀然缓缓问道:
“上次你说,你未婚夫……是观星修历的?”
“是又如何?”
洛溦这下找到了自证的机会:“他英俊非凡,胜过你这种荒野匪盗千倍万倍!我既看过他的模样,旁人在我眼中,自然只是猥獕不堪入目!”
卫延道:“所以说到底,你无非也只是看人皮囊,为色相所惑罢了。若哪日他褪了皮囊,露出阴暗肮脏的底子,你只怕逃得比谁都快。”
洛溦怒斥:“你少胡说八道!”
卫延波澜不惊,“你怎知我一定是胡说八道,再亲近的人之间,也是有秘密的。”
“就算有秘密又怎么样?我跟他从小相识,有什么秘密都知道,有什么底子我也都不在意!他就算背负再多,也比你们这些贼寇强千倍万倍!”
洛溦一顿输出,转念又一想,跟这种匪贼辩解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遂气哼哼裹了被子,转身拿脸贴墙,不再吭声。
卫延侧过头,凝视女孩背影片刻,收回目光,望向黑暗中的帐顶。
从小相识,什么秘密都知道。
有什么底子,也都不在意。
当真,都还记得。
也当真,都不在意吗?
“人又没办法选择谁是自己父母,为什么要因为父母的罪过而受责难?不然照你这种说法,谁人祖上没有几个坏人,谁人血脉里没有几分罪恶,那大家都不要活了,就成天坐着自责自虐好了……”
“就算人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预知一生起伏,但只要我还在,就断不会坐视旁人伤他辱他。只要我一直陪着他,他便不会穷途末路,也无惧声名狼藉。”
他闭上眼,握了握缠着绷带的手。
食指的指节处,没了指环,只余一道浅浅的戒痕。
掌沿被她咬破的伤口,倒是拉扯出一阵锐利的疼痛。
他睁开眼,又一次看向洛溦的背影。
女孩气咻咻地裹着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缕发丝还垂在被子外面。
卫延缓缓伸出手,触向那一缕头发,指尖轻轻勾住。
冰凉软滑的感觉,令他一瞬恍惚颤栗。
他不觉用力,将发丝绞进手掌伤口里,借着那一抹陡然而生的痛意,压住了胸中蔓延出的窒息与挣扎。
洛溦拢着被子,突然觉得头皮一紧,忙扭转回头。
卫延松开了手。
洛溦警惕地盯了他一眼,又朝屋外的方向看了看,没好气地说道:
“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官军肯定已经走了,你要不……还是回地上睡吧。”
黑暗中,卫延抑着气息沉默片刻,伸出手,一把扯过被褥,翻身下榻而去。
*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启程,重新上路。
因为早已远离了卧龙涧,不再担心泄露路线,洛溦马车上的窗板被拆了去,换成了窗帘。
她撩帘望出,见马车前行,一直是在往南走。她记得周旌略说过,他们假扮的商团是要去兖州做买卖,并且要等事情办得差不多、能安然全身而退时,才会放了自己。
可这样的话,她便会离淮州和长安越来越远,再想去寻景辰和哥哥,就又要耽搁许多时日。
若有机会,还是得尽早地离开这群人!
车行至午后,抵达了宣城附近。
这里是洛水地界往南的最后一道城关,再往南走,就将进入兖州边境。
也因如此,此处的关卡盘查更为严苛,离城关尚有两三里地的距离,道上就已经排起了长队,马车、牛车堵了一路。
早上经过的好几处盘查点,通告栏上已经开始出现洛溦的画像。只是或许画师赶得匆忙,画的样子略有偏颇。眼下到了宣城,周旌略不敢大意,让阿兰又给洛溦的脸上涂了层姜黄的敷粉,再画粗了眉毛,还打算用特制的软胶皮粘在轮廓起伏处,掩去原本容貌。
洛溦从前不知还能用软胶皮改换相貌,趁着阿兰调制胶皮的工夫,取了一小片,对着窗帘缝隙透入的光,细细研究。
这时马车外,一队黑甲骑兵打马经过,被拥堵的车辆阻挡了行速,提声吆喊避让。
洛溦忽听见有人声似曾相识,忙把车帘再撩开了些,探目望去,看清勒马指挥黑甲骑兵的那名将领,竟然是齐王的副将褚修!
当日她随萧元胤乘船东行,褚修便随行左右,有几次吃饭时碰见,还曾互相见过礼。
洛溦脑中思绪,一刹那电光火石般地纷杂疾驰,视线游移,扫了眼马车周围的栖山教匪,莫约有九、十人。马车的前方,周旌略坐在马背上,似乎担心被人认出,垂低了头,却又始终挡在了卫延的坐骑之前。
车畔的黑甲骑兵,在褚修的指挥下,见缝插针地逐一通行而过。
眼看着整支队伍就要全部走完,洛溦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狠攥了下手心,深吸了一口气,掀帘喊道:
“褚将军!”
马车周围的气氛,顿时骤然凝固。
阿兰扔了手里的胶皮色料,拽住洛溦手臂,惊慌失声:“宋姑娘,你在干嘛!”
洛溦拉开阿兰的手,安抚地握了握。
之前她一路乖乖配合,除了没法确定能安然逃离,最大的原因便是担心自己一旦揭露卫延他们的身份,头脑单纯的阿兰不懂撒谎自保,必是会被定罪成乱党,难逃一死。
但眼下遇到了褚修,算是熟人,只要自己好言相求,理应能有转圜的余地!
车外褚修听到唤声,已循声望来。
洛溦想起自己脸上还姜黄敷粉,担心褚修一时认不出来,忙又说道:
“我是玄天宫的宋洛溦!前些日子我与齐王殿下在船上一起用膳时,还是将军帮忙送的酒!”
褚修尚没来得及反应,却忽觉马车前方,有两道极冷的视线投了过来。
杀机寒彻。
第54章
褚修到底是跟随齐王征伐过突厥的将领,思绪尚未及归笼,动作已然作出了反应,当即拔出佩刀,传令道:
“围住马车!”
周旌略也一直警惕防备,褚修的手刚探向腰间,他这边也对守在马车旁的部属疾声下令:
“动手。”
两名护在马车旁的部属,当即飞掀开鞍下皮垫,亮出兵刃。当中一人晃出细长玄铁铁链,将末端坠着一枚带倒钩的铁流星,径直大力击向褚修面门!
褚修身形后仰,避开了袭至面门的铁流星,同时手里长刀横推而出,继而上挑,直斩铁链,一面下令道:
“除了马车上的人,余等格杀勿论!”
黑甲军从惊慌失措的百姓队伍中策马挤回,围聚过来。
周旌略拔出马鞍下的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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