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
一旁的周岚月听着不由瞪大了眼,把声音压低道:“那是李士荣的亲外甥,陛下还是少招惹。”
李家蠢蠢欲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静王是李氏所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朕明白。”朱缨自己有分寸。
她本也不欲与他走太近,只是想让这位弟弟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好些,不至于让旁人见了说大魏天子心胸狭隘、苛待手足。
于是她吩咐照水:“跟他说朕在议事,谢恩就不必了,让他早些回去吧。”
照水出殿把话传到,便行礼离开了。
刚过晌午,日光依然毒辣,重重玉阶下朱绪缓缓站直身体,身后随从慢他一步起身,接着利落上前,为他掸去衣上尘灰,又整理衣摆。
他的教养嬷嬷无端坠井惨死之事在宫中已传开了。
早上方从景阳宫出来,便听陛下担心他受惊,于是安排了新的宫人伺候,俱是尚宫局调教出来的聪慧能干之人,又恭敬周全,用起来不知比齐嬷嬷强了多少倍。
朱绪带着人向住所方向走,在无人注意时勾起一个笑。
姐姐分明想对绪儿好,又为何要把绪儿拒之门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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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缨一连恹恹几日,直至收到了谢韫传来的第一封家书,得知他已顺利进入蜀州境内,这才心情明媚了些。
朝中风平浪静,每日就是遥遥观望西北战事和蜀地灾情,她一人在宫中无聊,准备与陈皎皎一起出去散散心。
朱缨对皇宫之外的地方并不熟悉,被问起想去哪里,只说想挑几件新鲜首饰戴。宫中的珠钗簪花虽是华美,但墨守成规,在花样上便逊色了些,反倒不如民间匠人所制精巧新颖。
陈皎皎听她这样说,引着车夫绕过两条街,最后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名叫珍玉坊的店铺门前。
“进去看看吧,姑娘。”在宫外不能唤陛下,她便像上次偶遇那样称了姑娘。
朱缨点点头,和陈皎皎一前一后跨进门槛。
这家铺子是魏都中数一数二的大簪坊,但此时客人不多。掌柜眼光毒辣,见二人装束便知来了贵客,当即放下手中算盘起身来迎,殷勤道:“二位客人,想买些什么?”
一楼的首饰成色平平,朱缨看不上眼,直接上了二楼。
那些被束之高阁、贵女有重要场合才能狠狠心买下的头面珠钗,被她随意一指,眼睛眨也不眨便命人包了起来。
掌柜乐开了花,弯着的腰也更低了几分。
朱缨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放松,才不担心露富引起麻烦。
除了给自己挑了一些,她也没忘了陈皎皎,镯子耳铛簪环一个也不少。
皎皎起初被问起喜不喜欢,还能含笑点点头。到后来见朱缨选下的越来越多,仍然没有停手的迹象,便微微皱了眉,低声提醒道:“姑娘,够多了。”
朱缨刚要拿起锦盒中的珊瑚镂金镶珠步摇一看,被陈皎皎这么一说才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包下的东西,手放下咳了一声,跟笑如开花的掌柜道:“就这些。”
掌柜忙不迭点头,招呼小厮将东西细细包好。
等待的间隙,朱缨随意扫视了一圈,无意间瞥见一旁博古架最高层摆放着的一个金丝镶白玉的檀木盒,看上去十分精巧,不由让人好奇里面放着什么物件。
她出声询问,掌柜笑着欸了一声,将那木盒小心地拿下来,放在桌案上。
木盒打开,细柔的玄色锦缎间横躺着一支蓝水翠玉长簪,玉质莹润,沉淀着清澄的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样式也极为别致,温润的翡翠被雕刻成两株玉兰,花瓣卷曲舒展,其上甚至还有几滴水珠将落未落,栩栩如生。
朱缨欣赏了一会儿,之后一笑,也没问价钱,径直对掌柜说:“这个也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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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珍玉坊离开时还早,朱缨吃腻了御膳,本想就近寻一处酒楼用晚膳,可皎皎说外面不安全,坚持把她劝回了宫。
世间女子大多喜爱精致华丽的饰物,朱缨也不能免俗。
今日难得无事,用过膳,二人便在寝宫里拿着买下的新首饰捣鼓。
朱缨坐下喝茶,听陈皎皎在身侧“咦”了一声。她不禁疑惑:“怎么了?”
“原来陛下右手掌心有颗痣。”
陈皎皎盯着她手,奇道:“皎皎的兄长手心也有一个,就在左边。从前原是没有,竟是不知何时长出的,那次发现了想看,兄长还不让。”
她笑了一下,眼含希冀,“我听闻手心有痣之人会一生大富大贵,生活无忧。”
朱缨挑眉,下意识去看自己掌心的痣,无奈道:“确实是大富大贵。”
可这无忧却是难。
陈皎皎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轻声安慰道:“待到四海清平,无忧也不是难事。”
“但愿如此吧。”说是这样说,但真正想要实现又谈何容易。
朱缨笑了笑,没有将这个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用方才陈皎皎的话祝福道:“那朕便祝愿皎皎和你兄长余生都能大富大贵,生活无忧。”
“陛下也要无忧才好。”
烛火下陈皎皎的神情满是认真。朱缨心一暖,点点头,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
“今夜的月色十分明亮。”
她侧首望向窗外,道:“你瞧。”
陈皎皎循声看去。
魏都繁华,人潮喧闹,大多时候难以看到星星,而今晚月色澄澈,云被阵阵风吹散,让星星也冒出了头,正挂在天边闪烁。
她怔怔望着天空,之后却又突然垂下头。
朱缨发觉她的异常,问道:“不喜欢赏月?”
“没有,只是想起了家乡。”
陈皎皎平复了心情,翘起唇角笑了一下,道:“记得在北地时,每晚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色,满天都是星星。到了冬天更是好看,脚下是厚厚的雪,抬头又能看见很大很圆的月亮,星星好似也离人很近,总觉得伸手就能摘到。”
“你这是想家了。”
朱缨眼中温软,她理解这种滋味,“身为质子不易,朕只愿你能将魏都也当成自己的家。”
这样的话终究是苍白,她抿唇。
“朕与你一样,同是自小离了家乡,身边无亲人照拂,只能在静夜无人时望着天发呆。江北景致宜人,星月明澈,不似魏都这边山原沟壑,常有漫天的尘土。可那时朕偏生觉得,还是魏都的夜更好看些。”
“陛下在江北思乡,想必宫中的先帝和长公主也是同样的思念您。”
陈皎皎垂着眼,闷闷道:“皎皎思家,可父母与幼弟在一起,不知有几分念着皎皎。”
“当初东北王送你们兄妹一同来魏都为质,一则是为其他藩王做了表率,二则应是放心不下,才存了让你们二人相互照拂的念头。这些年书信从未断绝,怎能说是不念。”
朱缨顿了顿,道:“待到西北战事结束,北地形势稳当,朕便准许你回家探亲,如何?”
陈皎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识问:“真的吗?”
见面前人点头,她心中欢欣,想要从绣凳上起身谢恩,又被朱缨拦下来。
“以后无人时不必唤陛下,你若愿意,大可称我一声姐姐。”
当初在江北时,若是也有人许她回宫看看,想必她也会如此高兴。
朱缨这样想着,自己心情也愉悦了些,之后把手边的锦盒推到她面前,道:“这是送给你的。”
陈皎皎心如小鹿般乱跳,好奇地打开锦盒后有些意外,问道:“这不是方才陛下在珍玉坊买下的那支玉簪吗?”
“当时见你喜欢,便买下了。”
朱缨颔首,理所当然道:“收着吧,你喜欢穿淡色衣裙,适合戴这些玉质的首饰。”
皎皎自己不知,但朱缨可看得清楚,掌柜将锦盒打开时,她眼睛都亮了一瞬。
“谢陛下。”陈皎皎心中暖融融的,本想开口谢恩,话说到一半又似是想起什么,重新改口道:“谢谢阿缨姐姐。”
看她眼中亮晶晶的,朱缨不禁失笑。
起初她对皎皎多加照拂,确实只是觉得她生得美貌,便多了分恻隐之心。可如今清楚她别无异心,了解和相处也越来越多,想要控制住不交心就难上加难了。
朱缨决定顺心而为。毕竟,谁能拒绝一个心思纯善的小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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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蜀地地动,朝廷没有拖延,收到急报后便着手准备物资和人手。
可两地相隔不近,途中运输亦不是易事,待到谢韫带着队伍马不停蹄赶到,也已过去一段时日了。
先前看当地太守递上来的折子只觉得心情沉重,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只有当进入蜀州境内目睹真实情状,才知受灾程度之深。
蜀州的西部和南部与诸多小国毗邻,这些年虽不安定,可胜在商贸繁荣、人员流通活跃,也算是大魏较为富庶的一带地区。如今受一场天灾影响,从前热闹非凡的集市商行悉数倾覆倒塌,原本江边络绎不绝的舰船也只剩下寥寥几只,是附近郡县派遣来援助的公船。
突如其来的灾祸带走了繁华稳定,只留下了满目疮痍。
蜀地正是炎热的时候,今日恰逢一场呼啸不停的雨,将路面飞扬的尘土压抑和聚敛,却并不能平息这片土地的燥意,只徒然冲刷着倾倒了的百姓房屋。
雨声激烈,夹杂着躲在草棚中的灾民发出的呼救和哭声,令人听之凝重。
雨势渐大,大军停步。
“督帅,穿过牧县再走五十里,便到锦城了。”
见他停下,谢成上前提醒,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做。
按照常规,他们应是先到达锦城与太守会合,再统一调度支援周边各县。
谢韫没说话,眼眸再度望向前方景象。
蜀州的治所在锦城,他应该下令继续赶路。可牧县是此次受灾最严重之地,若要先等锦城安稳再顾其他地方,势必会牺牲更多原本能够救下的百姓。
他不再犹豫,对谢成说:“你带一半人马先去锦城,我留下援顾牧县百姓,若是见到杨茂,如实交代即可。”
谢成对他唯命是从,自然不会有异议,略作休整后便带兵先行。
谢韫下了马,先命人去知会了牧县县令,随即便与众兵士一起,向塌陷严重的县城深处而去。
第23章 逢难
“多谢督帅体恤,率先救助牧县百姓。有您在,实属我牧县之幸。”
牧县县令跟在谢韫身侧靠后的位置,就着衣袖擦了擦鬓边汗水,一边弓腰陪着笑。
以他的官阶,平时哪里能见到谢韫这种品级的官员,现在可要好好奉承着。
听他话语中几乎溢出的谄媚之气,谢韫神色淡淡,回道:“陛下心念蜀州灾情,吩咐不留余力救顾百姓,牧县受灾最重,本该如此行事。”
县令连声称是,又歌颂感激了一番天子恩德。
好大喜功的风气哪里都有,这样的官员也并不少见,谢韫不欲计较什么,正走着神,却听见方才路过的房屋废墟之下好似有隐隐呼救声传来。
他脚步一顿,接着走近,发现是一人未被救出,多半个身子被压在断裂的木头之下,只露出沾上脏污的上半身。一头鬈发已经被雨水浇湿,看上去分外狼狈。
见到是灾民,谢韫没有多说,向身后跟随的几个官兵招了招手,随后一手抽出佩剑。
几人合力一起将木块取走或翘起,把压在下面的人救了出来。
被救出的人看身形是个半大少年,腿上伤势不轻,上半身应是没什么事,恢复自由后由官兵扶着站起,对着众人叽里咕噜不知说着什么。
谢韫没听懂,只能凭手势看出似乎是在表示感激。
少年抬头露出一双浅色眼睛,五官轮廓深邃,再看生着鬈发,于是他了然,“西域人?”
两人语言不通,县令忙应声,道:“蜀州守着大魏边疆,重视发展商贸,平日西域和南部人是多一些。”
谢韫颔首,吩咐人将少年好生安置,之后却皱眉看向县令。
“我记得这里是守军已经巡救过的地方,方才那少年的位置如此明显,为何却未能救出?”
依照约定,他带来的官兵救援县城一部分地区的灾民,剩下的一小部分由县令作主,归县城原本的守军负责。他们已视查过几条街,如今这里正是守军所管的地方。
县令面露尴尬,“督帅有所不知,蜀州地广人杂,我们的人手和物资又有限,以往遭灾,一向是先顾大魏百姓······”
“所以便对邻国百姓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那少年耗死在这里吗?”他神色如同凝了霜。
危难时刻先保本国百姓,他能够理解,但这份取舍也应分清楚情况。那西域少年就被压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守军将他救出轻而易举。
更何况,他们带来的和各方募捐的粮草辎重足够充裕,多救一个人或少救一个人,并不会威胁其他蜀州百姓的生死。
方才的情形,多半是守军在救出附近百姓时就发现了那少年,却因看他不是大魏人而选择坐视不管,不肯耗费一丁点的精力去救一个西域人。
他早先听闻蜀州边疆异国百姓矛盾尖锐,常起冲突,如今看来,其缘由并非无迹可循。
若地域中人心冷漠情谊淡泊,甚至相互仇视,又该如何实现安定?
这样的毛病,绝不只是一个小小牧县有。
“下官不敢,督帅恕罪······”
县令听他这样问冷汗直流,唯唯诺诺一时不敢张口。
他当然惧怕谢韫,怕这位朝廷来的总督大人在天子面前一句话,别说他的乌纱帽,就是人头都可能保不住。
沉默好像让天气更闷热了。谢韫面沉如水,身后其他人自是大气不敢喘。
“章大人。”
许久,谢韫开口唤县令,提醒道:“蜀州这些年动荡,牧县若想安稳保富,还须大人多费心才是。”
他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只知迎战退敌,其他什么都不用管的小将军了。
即便他奉天子命来蜀,重在救助百姓,可也不能做得太绝,让这些官员面子上过不去。
“督帅折煞了,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章县令连声道不敢,暗里心思飞转。
这位督帅不是个绣花枕头,做事进退有度极有分寸,虽然看上去沉肃严冷,却并不是吹毛求疵、毫不容情的主,反倒是提点多一些。
“大人能明白,本督便放心了。”
谢韫眼神不经意般掠过章县令的衣袍,状似称赞道:“想来牧县受灾前定然十分富庶,这其中大人的功劳不小。”
虽然受灾后多日未曾洗漱更衣,显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但章县令衣着锦缎,颜色低调却有繁复的暗纹,若将沾上的尘灰洗去一看,便可知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衣料。
章县令注意到了谢韫的目光,也听出了话中深意,不由得浑身一抖,懦懦道:“督帅谬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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