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新人胜旧人,风月之所更是如此。
“玉娥歌舞俱佳,清新似出水芙蓉,当时刘通判的儿子,刘盛显一眼便看中了她。此后,刘盛显便多次出入南月楼,来此与玉娥相会。刘盛显此人,倒也不是什么浪荡之辈,他对玉娥完全发乎情止乎礼。多次与玉娥互通情谊之后,他便想着要替玉娥赎身。可就当他准备好一切,准备拿回玉娥赎身契的时候,魏若空不知道从哪听说了玉娥姑娘的大名,便跑来搅局。最后,玉娥自然没有拿到卖身契。”
沈青黛问道:“后来呢,怎么就差点闹出人命了?”
谢无容摇摇头:“不是差点闹出人命,是真的有人死了。”
沈青黛有些诧异:“传闻不是说,歌姬疯了,怎么会死了呢?”
谢无容长叹一口气:“死的不止是歌姬,人,都死了。”
沈青黛皱眉,都死了,死的竟然不止一人。
“都死了,死的还有谁?”
谢无容收起扇子:“玉娥,刘盛显,还有南月。”
当时,传言都说歌姬疯了,没想到竟然一下死了三人。
玉娥,刘盛显还算是局中人,至于南月姑娘,她为何也出现在这局中?
第92章 庄生一梦14
沈青黛眉头皱起:“死了三人, 魏尚书都能给压下?”
谢无容解释道:“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三人并非死在同一时间,且事情一发生, 魏尚书就果断出手。”
他继续道:“当日,刘盛显本已筹好了钱, 南月楼的老板也应了下来。两人算好日子,约定三日后赎身。可魏若空却看上了玉娥, 威逼利诱南月楼老板毁约, 最终玉娥未能赎身。玉娥眼看赎身无望, 还要被魏若空那厮惦记, 日日痛哭流涕。刘盛显心疼玉娥, 何况他好歹也是通判之子,如今被魏若空如此欺辱,自然气不过。于是, 他便去找魏若空讨要说法。恰逢魏若空当日喝醉了酒,对着挡路的刘盛显一通乱打。等刘家人赶到,把刘盛显抬回家中,他已经被打得半死, 成了废人。”
沈青黛皱眉道:“将人打成那样,刘通判为何却没有闹?”
谢无容无奈道:“刘通判最初的确十分气愤,据说他还未出门,忠勤伯便亲自登门。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有人看到,刘通判客客气气地送了忠勤伯到大门口。没过多久,登州知府因贪墨被抓, 刘通判便继任了知府的位置。”
沈青黛沉默许久,问道:“那玉娥姑娘呢?”
谢无容微微叹了一口气:“玉娥听说刘盛显被打成残废, 又心疼又气,可她一介女流,无权无势,也只能日日以泪洗面。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好歹都还活着。可半个月后,刘盛显却死了。刘盛显本也是个气性高的,如今却成了残废,终日只能躺在床上,想见的人见不了,害他的人也得不到惩罚,自己的父亲只想着拿他换前程。于是,他趁着下人不注意,割腕自杀了。”
沈青黛心下一紧,只怕,刘盛显的死,便是悲剧的开端。
“刘盛显的死讯传到了南月楼,玉娥听说后,恸哭不已,为刘盛显穿上素衣守孝。偏生这个时候,魏若空过来了。他瞧见一身丧服的玉娥,更加来了兴致,竟要强占了她。玉娥誓死不从,从屋内拼命挣脱跑了出来。由于两人闹得动静有点大,南月姑娘便走了出来。玉娥自打进了南月楼,便一直跟在南月姑娘身边,南月姑娘待她如同亲姊妹。眼见玉娥哭得几欲断肠,南月姑娘不忍,便想好言相劝,让魏若空再给玉娥一点时间。魏若空本就在兴头上,又喝了酒,哪里肯听人劝,他反手甩了南月姑娘一耳光后,依旧不解气,用力把南月姑娘推搡到一边。”
说到这里,谢无容微微垂下眼眸:“南月姑娘莫名被打了一巴掌,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这么用力一推,根本站不稳。她拼命抓住了栏杆,终究还是……摔了下去。”
仿若巨石堵在心口,沈青黛长舒一口气:“活生生一条人命,就没人管吗?”
谢无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新上任的刘知府,是忠勤伯提上去的。自家儿子他尚且如此,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歌姬。再说,魏若空只是失手伤人,即便拿了他,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南月姑娘就这么死了,就像一阵风吹过,花瓣离开花朵,很快便湮灭不见。
“那玉娥呢?她是怎么死的?”
马车内太闷,谢无容又重新打开了扇子,他缓缓说着:“跳河。刘盛显死后,玉娥本就万念俱灰,又见连累南月姑娘无辜惨死,她已毫无求生意志。终于在一个早晨,她被人发现穿着一身孝服,投了陵东江。”
施净听得直挠头:“这个魏若空,就是个祸害,死了活该。”
赵令询凝眉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无容漫不经心道:“我听闻世子之前去过登州,也在曾经的忠勤伯府小住。这件事,就发生在你去登州的三个月前。刘盛显是自杀,而且刘知府明令府内相干人等不得胡言。而南月姑娘,忠勤伯府赔了一笔钱给到南月楼的老板后,他用那些钱,又买了个绝色美人,改了南月楼的名字,照样赚得盆满钵满,哪里会管一个歌姬呢。至于玉娥,她的名声远不如南月姑娘,老板得了新人,很快就将她忘了。她死了之后,也不过百姓茶余饭后一段谈资而已,又有谁会真正关心她呢?”
“这件事,本来知晓内情的也只有楼内那些姑娘,我也是去作画之时,偶尔听她们闲谈得知。所以,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只是传了小半月,便渐渐再也无人提及了。”
午后燥热的风吹进马车内,丝毫未有半分凉意,让人躁动得血液翻滚。
谢无容叹道:“都是命啊。”
沈青黛呆呆地出神,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玉娥他们,还是魏若空。
马车在城东益疯子门前停下,翠芜看到马车,便跑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来了?”
此前施净与翠芜一同来此,益疯子虽已不见踪影,但翠芜知道他是此案的关键人物,不敢有丝毫怠慢,怕他再回到此处,便一直守着。
沈青黛把翠芜拉到一边,低声同她讲了几句。
翠芜一脸为难,嘴里嘟囔着:“小姐,这事就不能让其他人去吗?”
沈青黛扶着她的肩膀:“不,你做事细心,只有你去我才会放心。而且,你熟悉登州,查起来也方便。”
翠芜想了想,点了点头。
时值农忙时节,益疯子所住东郊,一带皆是良田,路上来往行人不绝。
沈青黛从马车中取出笔墨、小方桌,递给施净。
施净不满道:“又准备让我……”
下一刻,他便咧开了嘴:“你看你,又见外了不是,不就拿个东西,还准备这么多钱。”
沈青黛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我客气,这些钱,是给附近村民们准备的。咱们既要让人家好好描述一下益疯子,画出他的画像,总需要些时间。这大忙天的,自然不能白白耽误人家才好。”
施净干笑一声,从沈青黛手中接过银子。
到手的银子,一下就没那么香了。
施净指着赵令询:“让我去,你们呢?”
赵令询淡淡扫了他一眼:“自然是去益疯子那里,查线索。若是你觉得太累,我倒是不介意咱们换换。不过,我可不能保证,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突然窜出来。”
施净麻利地搬起小方桌,笑嘻嘻地对着谢无容:“谢公子,咱们去那边问问吧。”
沈青黛同赵令询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笑,转身推开了益疯子家的木门。
从外看偌大的院子内,竟然只有三间草房。房子一侧扎起了一圈篱笆,上面缠绕着盛放的蔷薇,篱笆内种着大片凤仙、薄荷,还有一片不太常见的红蓝花。左侧是一处低矮的草棚,棚下放着些杂物。
正屋极其简单,并无任何线索。西边是他的卧房,里面除一张床外,其余一应物品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人最后来到东边,方推开门,一股刺鼻的臭味猝不及防,迎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两人忙掩着口鼻,勉强缓缓睁开双眼。
一间不甚宽敞的屋内,满是动物毛发与粪便,墙边蛛网乱结,几只开肠破肚的老鼠已经腐烂,四周围满了嗡嗡乱飞的蚊虫。
赵令询关上房门,拉着沈青黛便往外走。
两人屏着呼吸,一口气走到院中,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沈青黛看着赵令询被憋得微微泛红的俊脸,料想此刻自己必定也好不到哪去,本是极窘迫的时刻,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令询也笑了:“怪不得施净方才跑得这么快。”
两人又四下扫了一圈,并无多余发现。
赵令询道:“果然,这个益疯子早有打算。”
沈青黛面色微凝:“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死的两个,皆是魏家之人。凶手为混淆视听,故布疑阵,放出的传言也多围绕魏家旧事。可见,凶手应是知晓魏家之事,可益疯子却是京城之人。他与魏家,好像并无干系,为何要给李锦墨蝶呢?”
赵令询并未回她,而是盯着她问道:“你觉得,此事会不会与魏尚书家已故的二小姐有关?”
沈青黛听他问起自己,心突突跳了几下,很快稳住情绪:“我觉得,应该关系不大。你想,这位二小姐,就是魏家人,若真如传言所说,是魏家自己要害她,那必定不会有亲人为她复仇。至于朋友嘛,想她一个伯府闺阁女子,应当也没什么亲近之人。不然,也不至于埋葬之时都无人相送。”
赵令询垂首望着她:“你怎知她死后无人相送?”
沈青黛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听说的。你忘了,我也是登州人。”
赵令询似有微微叹息:“走吧,去看看施净那边怎么样了。”
沈青黛跟在赵令询身后,不知怎地,又想起他在马车上说的话。
他说,她喜欢陈侍卫。
沈青黛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停在想,自己要怎样告诉赵令询,她对陈侍卫毫无男女之情。
想了一路,眼看就要走到田垄尽头,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个,赵令询。你之前在车上说,魏二小姐喜欢他们家的侍卫,我看,也不尽然。”
赵令询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高大的身形,在金色的田垄间投下一片阴影。
他背光而立,整张脸朦胧得看不清表情。
沈青黛一时也想不到理由,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觉得,你看吧,我们沈府也有很多侍卫。我平时,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过。那忠勤伯府这么大,侍卫少说也有几十,二小姐即便偶尔同他们说上几句话,也未必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不过区区几次见面,哪那么容易就产生了感情。”
她迎着日光,被晃得睁不开眼,虽看不清赵令询的神情,可她明显能感觉得到,赵令询正紧紧盯着她。
她心下一阵慌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忙结束了话题:“我是觉得,你这样没凭没据的,就说人家喜欢一个侍卫,不太好。”
头顶传来一阵熟悉的轻笑,带着释然与轻松。
一阵凉风吹散了夏日的炎热,额间碎发一下下地撩动着她的心弦。
“我信你。”赵令询轻声说道。
沈青黛一怔,这就信了?
她方才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他竟然就这么信了。
赵令询,原来这么好哄的吗?
施净收拾好了方桌,才扛起来,远远瞧见赵令询同沈青黛并肩走过来。
谢无容揉着肩膀,将画递了过去:“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已经画好了。”
沈青黛伸手接过画。
画上是一个略胖的男人,看起来约摸三十来岁,一张脸肥嘟嘟的。他的眼睛并不算小,但看起来却并不十分有神,似乎隐隐透着些不明的癫狂,满头乱发,鸟巢一样。
他明明长得极其普通,可就是让人看了一眼,便记忆深刻。
沈青黛暗想,这样的人,即便只是一双眼睛,李锦应该也是能认出来的。
送谢无容回到归园客栈,三人便又回到墨蝶戏班。
三人一到墨蝶戏班,赵令询便让赵世元将李锦带来。
李锦十分惶恐地站在一边,等待着他们的问话。
沈青黛展开画卷:“你仔细看看,认不认识此人?”
李锦疑道:“这人是谁?”
沈青黛道:“他就是益疯子。”
李锦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不,不是他,我确定。”
第93章 庄生一梦15
赵令询抬眸问道:“哦, 你这么确定?”
李锦点头:“眼神,不一样。当日送我墨蝶之人,眼神十分平静。而且, 画上这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可送我墨蝶之人, 尽管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听起来很年轻。”
先前沈青黛就怀疑过, 益疯子似乎没有动机, 参与此次凶杀。
如今听李锦再次确认, 更加验证了她的猜想。
沈青黛沉思片刻, 问道:“你了解梦蝶姑娘的过去吗?”
她这话问得有些突然, 李锦一时发愣,随即苦笑一声:“梦蝶姑娘从不与我们谈论过去之事,做我们这行的, 哪个不是坎坎坷坷的。她既不愿意提,那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我们自然从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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