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思索一下,问道:“梦蝶姑娘之前同魏二公子见过吗?”
李锦摇摇头:“他们之前未曾见过, 魏二公子似乎不太喜欢听戏。只是最近魏尚书寿辰,魏二公子听闻了梦蝶的名声,过来相邀时,方才见到。”
沈青黛接着道:“那这些日子,以你的观察来看,梦蝶姑娘对魏二公子是否反感?”
李锦冷哼一声:“一个纨绔子弟,哪里入得了梦蝶的眼。梦蝶不过是怕得罪了他, 对戏班不利,委曲求全罢了。”
沈青黛无奈地扶着额头, 李锦嘴里,怎么可能会说出魏若空半点好话,她就不该多问。
待李锦退下,赵令询道:“当日李锦之所以能顺利替换掉寿桃,多半是因为梦蝶姑娘恰好受了伤,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你们觉得,会是巧合吗?”
沈青黛蹙眉:“很难说。从面上看,梦蝶姑娘同魏若空并无任何私人恩怨,她根本没有要害他的理由。相反,魏若空一死,整个矛头都指向她,似乎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赵令询看着她:“翠芜是去了登州吗?”
沈青黛点头:“没错,我让她去查查梦蝶姑娘同雪儿的身份。还有,谢无容讲的那件事,相关涉案人员的是否还有其他亲属。翠芜脚程快,办事利落,三日内应该就可以返回。”
雪儿随后被赵世元带了过来。
她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一直微微垂着双眸下,明显有些乌青,想来是昨夜并未休息好。
沈青黛问道:“雪儿姑娘,昨日你说见到魏二小姐的鬼魂,此事可真?”
雪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施净咳了几声,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许久,她眼中的茫然才慢慢散去,点了点头:“回大人,没错。昨日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赵令询冷笑一声:“绝无半句虚言?你确认是看到了魏二小姐的鬼魂,才追了出去,而不是你与魏大公子私下会面?”
雪儿闻言一怔,神情慌张,捏着无处安放的双手:“不是的,我没有。”
沈青黛轻声道:“雪儿姑娘,人命关天。你现在若不说实话,万一他日被有心之人翻出,那你和魏大公子,很可能会被人怀疑与魏二公子被杀一案有关。”
雪儿慌张道:“不是的,没有。魏二公子之死,和我们无关。”
沈青黛见她已经默认,便安慰道:“既如此,那雪儿姑娘,不妨将实话告知。”
雪儿勉强稳定住情绪,涨红着脸:“民女同魏大公子,自登州时便已相识。我们,我们本是两情相悦,只是,民女地位太低,从不敢肖想能攀上他。”
沈青黛略一回想,怪不得当日在登州时,雪儿姑娘被打骂之际,大哥会恰巧出现。
雪儿抬眸缓缓道:“民女深知,此生与大公子无缘。可突然有一天,大公子他……他对我表明心迹,他说他想通了,他要娶我。”
沈青黛瞳孔震动。
大哥是忠勤伯府的嫡长子,他风度翩翩,待人温和,就算是她这个父亲从来不多看一眼的庶女,他都能关怀备至。如此身份人品,不知是多少登州贵女们心中的佳婿,他竟然要娶一个小商户的女儿。
她揉了揉额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她出事前不久,嫡母是经常唉声叹气来着。她还记得,当时嫡母房内送来许多登州贵女们的画像。
赵令询身子稍稍前倾:“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因为家人准备把你嫁给人当小妾,才偷偷跑出来的。倘若魏大公子真的心悦你,为何会不阻止?”
雪儿瘦弱的身姿微微晃动,像是不堪一吹的小花,她眼眸中满是哀楚:“就在大公子表明心迹之后,忠勤伯夫人让人来到我家,她威胁我爹爹,他们说如果我敢有妄想,就让我们全家无法在登州立足。”
她死死咬着嘴唇,薄唇之上隐隐泛着血色:“她给了我爹爹二十两银子,让他早早把我嫁了。我本想去寻大公子,可是那些日子,他们府内出了事,魏二小姐,坠崖身亡了。等魏二小姐的丧事办好,我再想去找他的时候,却听说他已经去了京城。”
她一声叹息:“忠勤伯夫人临行前,又让人来到我家,他们逼着我爹,让我嫁给一个乡绅做妾。我爹他,答应了。我假意屈从,趁着家人不注意,便孤身来到了京城。”
若是以往,听到这种事,她是万万不信的。
一个官夫人,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
可沈青黛也是当事人,她知道嫡母的手段。
她怎么也算她半个女儿,日日晨昏定省,伺候在她跟前,她对自己尚不留情,何况雪儿呢。
大哥是她在这个家的希望,她自然不能让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毁了大哥的前程。
沈青黛问:“你是什么时候同魏大公子联系上的?”
雪儿垂眸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尚书之子,我平常哪里能见到。何况,我以为他抛下了我,并不敢去寻他。直到尚书大人寿诞前几日,戏班提前去排练,我跟着过去,这才见到了他。”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告诉我,当初他并非有意不去找我,只是尚书夫人因他二妹亡故,哭坏了身子,他一直伺候着,不得空。离开登州前几日,尚书夫人又借故把他关了起来。后来,他也派人去登州寻过我,可是我已经离开了。”
听到尚书夫人为她哭坏了身子,沈青黛心内一阵冷笑。
她按下情绪,接着问:“所以,寿宴当日,你们仅仅是约好见面而已?”
雪儿点点头,从怀内掏出一张纸:“这是大公子昨日赠于我的房契,他只是不想我在戏班受苦,想帮我而已。我们并未做什么越矩之事,更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沈青黛接过地契,看了看,递给赵令询。
若死的只是魏若空,沈青黛可能还会对雪儿与魏若英有所怀疑。
事实上,她也的确怀疑过,是不是魏若空不小心发现了什么秘密。
比如自己坠崖的真相,继而被嫡母魏夫人针对,她说服大哥保全自己,以至于魏若空因此丧命。
可眼下魏夫人也跟着身亡,杀人手法与魏若空之死如出一辙,凶手无疑是同一人。
这样一来,凶手就不太可能是魏若英。
她了解大哥的为人,即便他再喜欢雪儿,也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枉顾人伦。
沈青黛沉思片刻,又问道:“那魏二小姐鬼魂之事呢,是不是你为了掩人耳目,胡乱编造的?”
雪儿方才还悲伤的神色,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不是。大人,真的不是,民女的确看到了魏二小姐。”
雪儿怕因此事连累魏若英,已经如实交代两人过往,甚至连房契都拿了出来。在魏二小姐这件无关自身的事情上,她好像并没有撒谎的必要。
赵令询也又有意外:“你果真见到魏二小姐?”
雪儿十分肯定地点头:“昨日民女同大人讲的,都是实情。当日,看到那道身影的,不止我一个,戏班里其他人也是有看到的。不过,他们并不认识二小姐,不知道是她罢了。我本追了出去,可她一转眼便不见了。我又忧心大公子,怕他等急了,便折返到了亭中。”
沈青黛原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真的看到了自己的“鬼魂”。
想到今早听到的传闻,尚书府的紫芸,也看到了自己的“鬼魂”。
那么就是说,有人在刻意假扮自己。
先是找人假扮自己,又利用她当初被冤坠崖之事来制造舆论。
凶手这样做,究竟是何意图?
施净听到此处,看着一脸凝重的两人,不解道:“你们想什么呢?这不明摆着的事,凶手摆明就是替魏二小姐报仇的啊。”
两人齐齐望向施净,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施净不满道:“你们两个,都是什么眼神啊,我分析得多有道理啊。”
沈青黛没有理睬她,而是继续向雪儿问道:“梦蝶姑娘也是登州人,此事你可知晓?”
雪儿一愣,茫然地摇摇头:“不知,梦蝶姐姐从未提到过。”
沈青黛想了想,接着问:“那这些日子,梦蝶姑娘同魏二公子相处怎样?”
雪儿一下红了脸,嗫嚅道:“极……极好的。”
沈青黛不解其意,追问道:“为何你会这么说?”
雪儿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一下脸:“民女知道,大人怀疑梦蝶姐姐。可是,梦蝶姐姐不可能害二公子的。她同二公子,相处很好。寿宴当日,民女无意间撞见梦蝶姐姐同二公子在一处,两人……十分亲热。梦蝶姐姐出去时还是好好的,可回来的时候,她……她问我借了口脂。”
沈青黛一听,瞬间了然,登时绯红了脸。
她咳了几声,假装镇定,让雪儿先退下。
屋内出奇的安静。
施净坐在那里,不停扭动着身子,尴尬得直挠头。
赵令询端起水杯,拼命假装喝水。
沈青黛坐在椅内,一动不不敢动,生怕另外两人看出她的尴尬。
许久,赵令询发现壶内已经无水可喝,才缓缓放下水杯。
幸好,赵世元带着梦蝶姑娘过来,才算打破了尴尬。
梦蝶姑娘卸去了昨日的装扮,只罩了件藕粉衣衫,着一件烟紫长裙,清新似出水芙蓉。一张桃花颜,一双含情眸,动静皆宜,与昨日判若两人。
响起方才雪儿的话,沈青黛暗自感叹,莫说是魏若空这种登徒子,即便是自己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动心。
赵令询见沈青黛还在发呆,便开口问道:“梦蝶姑娘是哪里人氏,可否如实告知?”
梦蝶姑娘莞尔一笑:“大人没有去查?”
赵令询也不再与她周旋,只道:“我们查是一回事,梦蝶姑娘自己交代,是另外一回事。”
梦蝶姑娘敛了笑意:“民女,登州人氏。”
赵令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重复道:“登州?这么说,你同魏若空,是同乡?”
梦蝶姑娘点头:“没错。”
戏班两年,她都未曾向周围人透露过自己来历,明显是有意隐瞒。沈青黛以为,她多少会周旋一下,没想到她竟承认得如此痛快。
她应是料到他们会去查看户籍,才会承认得如此爽利。
看来,也是一个聪明人。
沈青黛问:“在登州之时,可认得魏二公子?”
梦蝶姑娘仰头道:“自然。整个登州,有谁不知忠勤伯府。民女,自然也不例外。”
沈青黛摇头道:“不,我是问,在登州时,你与魏二公子,是否有过接触?”
梦蝶姑娘看着沈青黛,低头一笑:“并未有过接触。在登州时,民女只是听闻过魏二公子大名,未曾有幸见过。也就是在前些时日,借着尚书大人寿宴的光,民女才第一次见到魏二公子。”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再从魏若空这个方向问下去,只怕会一无所获。
沈青黛笑了笑,抬眸道:“梦蝶姑娘既是登州人,为何会到京城来呢?”
梦蝶姑娘笑意凝在脸上:“终于,还是有人问了。”
三人相视一望,视线缓缓落在梦蝶姑娘身上。
梦蝶姑娘幽幽一叹:“各位大人,实在不是民女有意隐瞒。民女,只是怕,因为自己的身份,遭到不必要的非议,还有……灾祸。”
赵令询俊眉一凝:“你到底是谁?”
梦蝶姑娘缓缓道:“最近两日的传言,各位大人都听说了吧。传言说,魏二小姐,曾与府内侍卫私奔。”
沈青黛浑身僵直,眼睛死死盯着梦蝶姑娘。
只听她叹道:“民女,便是那个侍卫的妹妹。”
第94章 庄生一梦16
梦蝶姑娘轻轻撩起鬓边的碎发, 白净的手腕柳枝般细嫩,举手之间婉约得如同仕女图一般。
沈青黛顺着她的动作,目光缓缓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手腕上, 带着一只金镶玉的镯子,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沈青黛记得这个镯子, 当初正是她帮着陈侍卫挑选的。
梦蝶姑娘转动着手上的镯子:“民女兄长与尚书府二小姐这种事,他们尚书府自然会忌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是让尚书府知晓民女的身份, 难免会遭来什么没必要的麻烦, 是以民女才刻意瞒了下来。”
记忆如潮, 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昏暗的柴房, 陈侍卫破门而入,衣衫上染满了血迹。
他拉起一脸错愕的她,冲出门外。
满院的侍卫, 从后面追来。
他一把推了她出去,缓缓关上后门。
她听到他用力喊道:“快跑,别回头。”
事后,她曾去打听过陈侍卫的下落, 一无所获。
沈青黛紧锁眉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许嘶哑:“你兄长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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