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姑娘漫不经心道:“出事后,民女曾去忠勤伯府打听过,可每次都被人轰了出去。大约两日后吧,忠勤伯府一个侍卫过来寻我。他给了我一个包裹,说是受兄长的委托,给我送些东西。我打开一看, 里面竟装了十几两银子。那人告诉我,兄长因为这件事, 躲到了外面避风头,暂时不能回来。他让我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到忠勤伯府去闹。”
“民女自幼丧失双亲,只有兄长一个亲人。他的话,民女自然要听。民女从兄长话中,听出来事情大概没有那么简单,便不敢在登州久留。于是,民女在家中留下记号给了兄长,当即收拾好衣物,来到了京城。”
陈侍卫曾找人给到梦蝶姑娘送银子?
沈青黛眉头紧蹙,嫡母连自己都不放过,难道会放了一个侍卫?
她低眉沉思,一时难辨梦蝶姑娘话中真假。
良久,她才又问道:“那这些时日,你兄长可有联系过你?”
梦蝶姑娘神色委顿:“两年了,兄长并未联系过我。我想,他大约是把我给忘了吧。”
沈青黛留意到,虽然她言辞中对兄长多有抱怨,可眼神中分明流露着忧伤。
她的目光又落在梦蝶姑娘手腕的镯子上。
说是金镶玉的手镯,可表面那层金却极薄,镂刻的蝴蝶纹也有些粗糙,衬底的玉上隐隐可见杂沁。
梦蝶姑娘作为墨蝶戏班的台柱子,这两年赚的应该不算少,这样的镯子带着,多少有些掉价,可她却依然带着,显然对她那个下落不明的兄长还有感情。
赵令询突然开口问:“你兄长,有提到过魏二小姐吗?”
梦蝶姑娘眸光在赵令询身上扫过,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然,兄长说过,魏二小姐,是柔善之人。”
赵令询深邃的眸子带着寒意,他冷声道:“梦蝶姑娘,你是聪明人,知道我想问什么。若不想我把话说得太难听,就劳烦据实以告。”
梦蝶姑娘见他隐隐动怒,忙收起了调笑之意,如实道:“兄长是个老实人,他不会做越矩之事。民女相信,他与魏二小姐,绝无私情。这其中,必定有隐情,请大人明察。”
赵令询扫了她一眼,随口问道:“那魏二小姐呢?”
梦蝶姑娘一愣,垂下眼眸,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缱绻与无奈:“魏二小姐,她不可能喜欢我兄长。一个女子若当真喜欢上一个男子,多少会送一些贴身之物,或是香囊、或是手帕等,以慰相思。他们两人若真如传言那般,都到了私奔的地步,我兄长身上,怎么可能没有这些东西呢。以民女看,我兄长与魏二姑娘,就是被人诬陷的。”
赵令询听罢,脸上冷峻之色稍缓。
当初,他下定决心要娶魏若青时,满心欢喜。
他以为,魏若青对他,应当也是喜欢的。
可魏若青对他的一顿怒骂,彻底骂醒了他。
他突然意识到,魏若青对他,根本就没有爱。
她有自己喜欢的人,对于他,只有讨厌。
魏若青出事后,赵令询尽管意识到了里面的阴谋,可还是信了忠勤伯夫人与魏若菀的话。
他曾一度以为,魏若青是真的喜欢陈侍卫,真心想跟他一起远走高飞。
可就在城东,沈青黛同他讲的那些话,彻底颠覆了他的看法。
他不停地说服自己,魏若青根本没喜欢过陈侍卫。
眼下,梦蝶姑娘再次证实,两人应毫无私情,赵令询心内十分受用。
沈青黛眸光落在梦蝶姑娘身上:“你怀疑,你兄长是被人诬陷的?你怀疑谁,尚书府的人?”
梦蝶姑娘眼神稍一闪躲,随即仰头,坦言道:“没错,民女怀疑,尚书夫人。”
她如此坦诚,沈青黛反而有些诧异了。
赵令询凝眉道:“你可知,就在今晨,尚书夫人死了。”
梦蝶姑娘眉尖稍蹙,喃喃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沈青黛同赵令询相互一望,梦蝶姑娘看起来,好像并不知情。
梦蝶姑娘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望向沈青黛:“沈大人,民女知道,魏二公子之死,你对我有所怀疑。可正如你所知,民女是陈侍卫的妹妹,若民女真的有些大胆的想法,我应该去找魏夫人,而不是毫不相干的魏若空。”
赵令询淡声道:“可现在,魏夫人也死了,同样死于墨蝶之手。”
梦蝶姑娘嘴角满是笑意:“大人,自昨日起,整个墨蝶戏班都在这里困着,中亭司的人亲自把守,我们根本出不去。”
侯在一旁的赵世元点点头:“世子,我保证,从昨日起,他们绝对没有离开过。”
赵令询拨弄着手中的杯子:“杀人,不一定非要在场。何况,杀人的是蝴蝶。只要提前训练好,一切不是没有可能。”
梦蝶姑娘淡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大人,民女斗胆,劝大人一句,若想早日破案,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民女身上。民女身份低微,虽有幸到尚书府登台献唱,却并没有接近魏夫人的机会。昨日,民女到了尚书府,就一直在戏台附近,戏班众人皆可作证。至于那杀人的墨蝶,大人们昨日不是已经搜过民女的卧房?”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赵令询放下杯子,冷冷地盯着她。
这个梦蝶姑娘,的确有几分胆色与聪慧。
沈青黛望着梦蝶姑娘离去的背影,往赵令询身边倾了一下:“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真?”
赵令询沉思片刻:“她的话,真假尚不可知。不过,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确不同寻常。”
施净点头附和:“对啊,寻常的歌女,断然不能在世子的威压下,还能如此镇定。”
沈青黛颔首:“她的确可疑,可有一点,她却说得没错。若她真的要替兄长报仇,那应该找魏夫人才对,毕竟当初亲手处置那件事情的,是魏夫人。她的确没有理由,多杀一个魏若空,徒生事端。”
赵令询皱眉道:“的确如此。魏若空被杀,她没有作案动机。魏夫人被杀,她没有作案时间和能力。所以,从表面上看,她反而没有嫌疑。”
沈青黛叹道:“魏若空与魏夫人,皆是死于墨蝶之手,或许只有解开墨蝶杀人的秘密,顺图索骥,才能有所进展。”
她想了想,说道:“谢无容画的益疯子的画像,还需拓印几份,送到顺天府,张贴在城内各处。”
赵令询点头,吩咐赵世元找人去办。
三人上了马车,施净问道:“是要回中亭司吗?”
赵令询摇摇头:“不,去烟笼巷,黑市。”
施净不解:“怎么又要去,不是都打听过了吗?”
赵令询歪头看了他一眼:“谁说要打听消息了?昨日,我已经托人,在黑市上买了一只墨蝶。”
沈青黛兴奋道:“你说什么,你买到了墨蝶?”
施净瞪大双眼:“你说,你买到了墨蝶?怎么可能,那玩意,我问过了,根本买不到。而且,黑市里面的东西,动辄百两千两的,你哪来的钱?”
赵令询扫了一眼施净:“你买不到,是因为你门路不对。我在江湖行走多年,若是这点人脉都没有的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些年吃过的苦?”
说罢,他咳了一下,转头望着沈青黛,低声道:“其实,我只是预定,还没有付钱。”
施净憋不住,拍着腿大笑:“赵令询,你也太……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会抱大腿了。”
赵令询拿起案上的点心塞住他的嘴:“话多。”
马车停在烟笼巷口,三人下了马车往里走。
走到黑市门口,施净十分热情地对着看门的瘸腿老人招手。
“老伯,是我,我又来了。”
老者淡漠地点点头,对着赵令询道:“你来了,进去吧,人在里面。”
赵令询朝着他点点头,走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青黛觉得,老者的目光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上次也是。
三人穿过内院枯树往里走了几步,听到“嘘嘘”几声,回身一看,侧门夹道旁站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中年男人。
见三人过来,两人缓缓将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掌心。
透明琉璃瓶内,一只墨蝶静静地躺着,偶尔慵懒地煽动几下翅膀。
沈青黛凑近一瞧,嘴钳粗大,通体墨色,一点白色花纹,是杀人的墨蝶没错。
赵令询问道:“怎么算?”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十分果断地伸出两根手指:“这个,一点都不能少。”
沈青黛皱起眉头:“两千两,你们抢钱啊?”
方才还气势十足的两人,双眼一下亮了起来,谄媚地围在沈青黛身边。
施净脸止不住抖了几下:“沈大小姐,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们说的是两百两?”
赵令询冷声朝两人道:“好好说话,若是胆敢乱要价,坏了规矩,你们知道什么下场。”
两人满脸堆笑:“您是卢爷介绍来的,我们兄弟自然不敢坏了规矩。一口价,两百两。”
沈青黛想了想:“我给你们三百两。”
施净一脸不可置信:“沈青,你疯了?见过杀价的,没见过你这么……还涨起价来了。”
沈青黛摇摇头:“两百两,是墨蝶的价。另外一百两,我买你们的实话。”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请问。”
沈青黛问道:“这墨蝶,你们是从何处得到的?”
其中一人舔了舔嘴唇:“这……”
沈青黛见他有些犹豫,便道:“若你们不肯说实话,这蝴蝶我们也没有买的必要了。若是你们敷衍或是撒谎,实不相瞒,我身边这位,也是有点手段的。一旦被我们发现,这钱,你们也是拿不到的。”
赵令询不觉挺直脊背,让脸色沉下几分。
另外一人不耐烦地把兄弟推到一边:“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是偷的,从益疯子那里偷来的。”
沈青黛忙问:“什么时候偷的?”
那人回道:“大概五天前吧。我们看到益疯子从赌场出来,去往醉仙楼。我们兄弟知他有了钱,便想跟着他蹭一顿。益疯子那日格外大方,点了好多菜。酒过三巡,他便开始吹嘘起来,说是有人找他买十只蝴蝶,竟然给了他一千两。”
赵令询道:“他有没有说,买蝴蝶的是什么人?”
那人摇摇头:“没有,我们也没问。那日,他喝得烂醉。我们把他扶回家中,临走之际,看到他桌上放着一个琉璃瓶,瓶中放着的正是他说的墨蝶。我们想着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于是,便顺走了。”
另外一人附和道:“对,我们绝无半句谎言。本来拿走益疯子的蝴蝶,我们还担心他找我们麻烦来着,谁知道第二天,他就不见了。”
这么说,益疯子应当是四日前便离开了。
沈青黛想了想,问:“你们拿了这蝴蝶多日,它可曾攻击过人?”
两人摇摇头:“没有,我们想着,这蝴蝶一只能卖一百两……不是,两百两。我们就十分金贵地给它养着,平日里只露出一条缝隙给它透气,时不时地喂养些花蜜。这蝴蝶安静得很,我们兄弟听到尚书府墨蝶杀人,也十分震惊,你说这么乖巧的小东西,它怎么会杀人呢?”
原本指望着,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些信息,可两人手中的墨蝶竟是偷来的。
沈青黛见他们也不知蝴蝶杀人的隐秘,从怀中掏出三张银票递了过去,接过琉璃瓶便离开。
施净眼巴巴地看着递出的银票,撇着嘴。
三百两啊,说没就没了。
沈青黛抱着琉璃瓶催促道:“别看了,三百两有什么好看的。你那神机弩,换十张都绰绰有余了。”
施净这才恋恋不舍地跟上。
马车内,沈青黛举着琉璃瓶仔细地瞧了一圈,墨蝶依旧慵懒地躺在瓶底,一动不动。
“这么瞧着,这墨蝶的确乖巧,到底是什么让它去攻击人呢?”
赵令询看了看瓶中的墨蝶,又看了看案上的点心:“李锦说,给他墨蝶之人说过,墨蝶喜食甜。”
沈青黛会意,在点心上轻轻捏了一下,在瓶盖处开了一个小口,小心翼翼把碎渣撒了下去。
细碎的残渣雪花一般纷纷飘落,瓶身顷刻沾满雪白。
三人紧紧盯着琉璃瓶,只见原本沉寂的墨蝶缓缓动了起来。
墨蝶懒洋洋地伸长了触角,它站直了身躯,十分不耐地把身上的残渣抖了下去。
墨蝶,根本不喜欢甜食。
第95章 庄生一梦17
沈青黛本想将墨蝶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奈何赵令询不允。
“墨蝶能伤人,过于危险,还是我保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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