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上还有数不清的刺,阿沅的手一触及,藤蔓忽然像活了起来,开始疯狂攻击阿沅,这是阿沅第二次遭藤蔓的攻击,远远比上次疼,周身又开始汩汩冒着鲜血,阿沅疼得快抽了过去,依旧咬着牙拨开藤蔓,藤蔓似乎火了,越发重的抽打在她身上,每一下都令阿沅吐出血来,最后阿沅直接趴在了木桩上,一边喘着气一边扯下藤蔓。
越是邪气的妖物越有灵性。见阿沅怎么也打不下去,藤蔓怒极,瞬间数十条藤蔓同时刺入阿沅体内!
“啊!”
藤蔓上数不清的刺竟在疯狂汲取着阿沅身上的血!
阿沅剧痛之下闭上了双眼,她能感觉到周身的血液在飞速的消失,过了许久或许只过了一瞬,她又睁开了眼,十指微颤,复又去拉扯缠绕在木桩上的藤蔓。
藤蔓几乎将她整个人缠了起来,直到将最后一根藤蔓拨开,阿沅白骨森森的十指也快断了。
她将缠绕在木桩底部的属于琯琯的黑发撩起,轻声道:“你自由了。”
黑发根根自她的指缝见流散在水中,藤蔓骤然发起狂来将阿沅的双手双脚缚住,最后一根藤蔓径直刺入她的眉心处,阿沅闭上眼前,恍惚看到一抹白向她游来。
她恍恍惚惚想着,看错了吧?
她又不是薛时雨,季陵那厮怎么可能来救她呢?
她不管了,她好累啊,她也要睡了。
阿沅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堕入无边的黑中。
——
“阿沅……阿沅……”
“该醒来啦,再不醒我就要掐你啦!”
阿沅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
琯琯托着腮看她,冲她眨了眨眼睛。
还是那个娇俏的琯琯。
阿沅愣了一下,继而扑腾起来,欲抱住琯琯却扑了个空,阿沅茫茫然的看着她:“……怎么回事?”
琯琯笑着点了点她的头:“傻瓜,我是残留在你识海内的一丝魂,很快就要走啦。”
阿沅的双眼顷刻蓄满了泪,嘴唇扁了又扁眼看着又要哭出来,琯琯两手掐着阿沅的脸蛋,故意吓她:“不准哭!我要没时间啦,最后这么点儿时间你要我看着你哭吗?”
阿沅扭过头,吸了吸鼻子,哑声道:“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琯琯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悄声道,“嘘——跟我走。”
琯琯拉过阿沅的手,四周的景物急速的朝她们相反的方向扭曲变化,琯琯瞧见阿沅脸上的疑惑轻轻笑了一声,解释道:
“彼岸花盛开自黄泉路,有‘黄泉引路人’之称。它知晓你的过去,引领你的将来……你那识海里的…太吓人了,我无法告诉你的过去,但是——”
琯琯忽的站定,四周飞速倒退的景物也在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琯琯松开了阿沅的手,指了指前方,对她说:“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将来。”
阿沅顺着琯琯的手指看去,是一扇门。
琯琯冲她一笑,鼓励她自己推开门去看。
阿沅不知为何,忽然紧张起来:“你不跟我一起去?”
琯琯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未来,去吧。”
阿沅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推开了门——
她看到了薛时雨一袭嫁衣……死在了季陵怀里。
季陵双目赤红,一遍一遍唤着:“阿姐……阿姐……”
阿沅:“???”
脑海里登时涌进许许多多杂乱的记忆,一时之间阿沅只来得及理出个头绪。
原来季陵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战无不胜,薛时雨竟在不久之后死在了鬼王手里。
四周景物又在飞快倒速,演变,阿沅跟了上去。她看到在薛时雨死后季陵变得更加阴晴不定,暴戾无常。而她……依然跟在季陵的身边。还是用的薛时雨那张脸。
没有了薛时雨,她终于可以不用镇日躲在伞里,但她却一点也不开心。
她看着自己每天每天耷拉着眉眼,竟然没有一刻是开心的。
她就这样又跟了季陵这厮数十年。
她眼瞅着自己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薛时雨活着,她见不得光(好吧,她本来也不能见光),薛时雨死了,她仍是薛时雨的影子,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她都摆脱不了薛时雨的阴影。
阿沅郁闷的想着,未来的她跟着季陵走进屋内,她急忙跟了上去。
才半只脚踏进门槛,她就顿住了,片刻的茫然之后阿沅拔腿就跑,她背靠在墙上,呼吸急促,双颊红彤彤的,耳尖更红的要滴出血来。
她……她没看错吧……??!
阿沅深呼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回头看,就像那日她躲在榕树后,此刻她透过窗棱看进屋内——
朦胧的纱,红的被,以及两道交织的人影。
是她……和季陵。
季陵伏在她身上,在季陵身下的她——
两颊红红的,眉头却是紧锁的。
她不快乐。
可以说,未来的她非常、非常的痛苦。
为什么呢?阿沅不懂。
她明明得到她想要的,季陵的身旁也只有她……
然而下一秒阿沅就知道这种痛苦的来源于什么了。
季陵没有再说令她厌烦的:“你怎么敢用阿姐的脸做这种事!”
而是一遍又一遍的唤她:“阿姐,阿姐。”
此刻阿沅的脸和未来的她一样的白。
怎么到了未来,她连自己都不是了?
阿沅恍惚想着,四周的景物忽然褪色,渐渐消失归于空白。
琯琯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阿沅,我要走了。”
阿沅张口话还没说,眼泪先流了下来。
琯琯笑了笑,揩去她的泪:“阿沅,谢谢你,是你给了我自由。”
琯琯拥住了阿沅,在她耳畔轻声道,犹如叹息,“我多么希望你也能得到解脱啊。”
阿沅怔了一下,将要回抱住琯琯时,琯琯在她面前散成了光点。
阿沅愣了好一会儿,缓缓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为什么啊?不是要我陪你吗?
为什么又留下我一个人?
这样的未来……我才不要呢。
第9章 09
◎她闹不清季陵现在在想什么。◎
阿沅不知昏睡了多久,等她终于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
一个香炉里?
周身烟雾袅袅,四肢百骸好像都活络了起来,她明明记得自己的肉身被彼岸花摧毁了,甚至连魂魄也被伤的千疮百孔,她甚至以为自己挂了,没想到她又又挺了过来,她能感觉到这股香在一丝一缕修复她破损的魂魄。
这香炉——是薛时雨片刻不离身的法宝安魂香,她不会认错。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是……怎么回事?
阿沅懵了好久,她顺着香炉细小的洞口飘了出去,熟悉的简陋的布局,熟悉的廉价的床帘,阿沅再定睛一瞧,愣住了。
季陵躺在床上。
俊容苍白,双目紧闭,额间还有一片细密的汗珠。柔弱的像个……菟丝花一样。
阿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季陵,她怔了好一会儿,一时心中的怨愤都忘了,悄悄飘了过去,悬浮在床榻上空,怔怔看着他。
阿沅见惯了季陵不可一世的样子,这样脆弱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都看呆了。
倏然,季陵睁开了眼。
双眸依然黑亮狠戾,直直盯着阿沅,阿沅骇得后脖一凉,僵在原地。
哪来的一丝脆弱?她是瞎了眼才觉得他“脆弱”!
登时记忆里那绣着鸳鸯的锦被红浪翻滚,压抑的低喘响在耳畔,记忆里那滴从额间滑落至高耸的鼻梁再到殷红的薄唇和此刻季陵额间的汗珠重合在一起,一齐没入那莹白的双……
季陵一顿,看着阿沅不知又想到什么骤然满面通红,本就是一团灵体,此刻通体冒着烟,真似要点着了一般,狼狈的钻回香炉内,香炉晃荡了一下,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季陵:“……”
季陵从床榻上半支起身子,右手两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张略显苍白的俊脸只余一张浅淡的薄唇,薄唇微勾,轻嗤了一声:“…傻鬼。”
他翻身下榻,正要捡起地上的香炉时,门推开了,薛时雨走了进来。
薛时雨见季陵下床一愣,疾步走了过来,将滚落在地的香炉捡起来,放在案桌上,望向季陵,眉头微蹙:“身体还没好,下床做什么?”
季陵瞥了一眼远处案桌上的香炉,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悬在半空的手无意识的攒了攒,自如的收回手,站了起来:“无事,不可再在芙蓉镇耽搁了,继续赶路吧。”
薛时雨一脸不赞同:“你在水下……”
季陵打断她:“阿姐,我没事。”
阿沅此刻趴在香炉内的小孔上使劲听着,水下?什么水下?
季陵也下水了?
难道她在水中看到的……不是幻觉?那抹向她游来的身影真是他?
可惜薛时雨被季陵一打断,倒真不往下说了:“行,反正你从来不听我这个阿姐的话。”
阿沅头都快挤出香炉了,幕的听到自己的名字。
“那……她怎么办?”
莫名的,阿沅就是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她。
阿沅没等到季陵的回答,忽然瞥见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鞋走近,紧接着腾空,她抚着香炉的壁,有些暖,似乎是被人捧在手里。
阿沅只能透过香炉镂空的小孔判断她被人带上了马车,晃晃悠悠的,薛时雨应该在前头驱车。一时马车内静谧无声,阿沅透过小孔看到季陵正在闭目打坐,他不说话,阿沅一时也不知该拿什么面孔面对他,也缩在香炉内不说话。
她闹不清季陵现在在想什么。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季陵是为了救她才受了重伤,一来弑神阵本就要耗费巨大的灵力支撑,二来阿沅是不太懂他们这些修仙人士的内功灵气怎么运转的,她只是好奇这厮难得一见的脆…虚弱,以及为什么救她?
她自认为她说的够清楚了,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了,阿沅也已经百分之一千一万确认季陵这厮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会喜欢她的,绝不会再多生一丝自作多情,按这厮杀伐决断的性格,应该连她和彼岸花一起除了才对啊,还好心用上他心爱阿姐的心爱法宝修复她的魂体……这不像他啊。
阿沅透过小孔,狐疑的盯着季陵,这次可不是她钻进他季陵的伞里,她求着他收留,而是这厮自己救得她。
阿沅盯着季陵好半天,也没琢磨出个一二三来,也是,她向来猜不透这厮在想什么,但她是决计不会在呆在这厮身边了,冲着他除了琯琯,也冲着那彼岸花回溯的可见的未来……
阿沅想,若还呆在这厮身边,她就算不是疯了,又怎么对得起琯琯一片良苦用心?
阿沅恨恨瞪了季陵一眼,打好腹稿后才慢悠悠飘出香炉,季陵仍是闭着双眼,却又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嘲了一声:“终于敢出来了。”
阿沅:“……”
登时那些女儿家纠结的缠绵心事被甩到了天边,阿沅化作一抹青烟小人大喇喇坐在香炉之上,恨恨道:“季陵,别以为你救了我我会感激你,快把我放了!”
季陵终于睁开了眼,俯视着她,看了一会儿,宛若高高在上又冷酷无情的神祇薄唇惜字如金吐出三个字:“你走啊。”
阿沅:“……”
气煞我也!
阿沅扭头就飘走,然而才至马车的帘布处,骤然浑身犹如被撕裂一般,阿沅低呼一声,连忙后退一步,安魂香丝丝缕缕的香气袭上来,温柔的包裹住她残缺的魂体,阿沅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得以喘口气,本就如一缕青烟,此刻更苍白透明,好似要消融在空气中。
阿沅扒着香炉猛嗅着,冷汗岑岑,喉间溢出丝丝缕缕破碎的哀鸣。季陵仍旧是高高在上俯视她的模样,薄唇扯出一道残酷的嘲讽的弧度:“阿沅,记住,不是我留你,是你根本离不了我。”
阿沅咬着牙,两眼红红的,气的。像只气极的被逼到极致的小兽,可惜是只生不出獠牙的。
她瞪着季陵,恨不得上去咬他,以前只知道此人冷酷无情,谁知道还有这种气人的一面!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这是阿沅第三次问他同一个问题。
季陵漠然盯着她,闻言笑了。
季陵是很少笑的,阿沅跟了他三年,这人惯常顶着张死人脸,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不可否认,他的皮相是极好的。要不然那么多人,阿沅钻谁的伞的不好非要钻他的破油纸伞?
与季陵阴沉冷峻性格不符的是,他生的一副貌若敷粉般的艳丽面容,一双桃花眼好似会勾人,反正阿沅是自叹弗如。阿沅想,如果彼岸花某一天成精修得人身,大概就是季陵这幅模样吧。
浓烈的、奢靡到了极致,就像一团火燃到了极致,明明散发着剧毒的香,却仍勾得人飞蛾扑火去采撷。
是吧?阿沅有些怨愤的想着,若不是这厮一副好皮囊唬人,她也不能上这么大当!
季陵只笑了一瞬便吝啬的收起笑容,泠泠盯着她:“你这种小妖,值得我动手么?”
说完他便又闭上眼,打坐去了。
阿沅:“……”
啊啊啊啊啊啊好气!!!!
这厮杀人便罢了,还要诛心!!!
阿沅气得扑上去撕咬他,季陵眼都不睁,虚指一点阿沅便弹回香炉内,阿沅气得骂他却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混账东西!!!
季陵薄唇极轻的勾了一下,忽然,车子停了下来。
薛时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车辙陷入泥泞里了,你身体未愈别下来了,我下去看看。”
季陵眉头微蹙,等了一会儿又听见薛时雨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陷得太深了,我御剑去前头农户借把铁锹,很快回来!”
季陵顿了一下,秀眉拢成一道小山丘。
此地偏僻,加之妖物彼岸花借女妖之躯为恶十载,阴气极重,极易滋生邪祟,况且人生地不熟的,阿姐又是个路痴。季陵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挑开车帘——
人已经不见了。
季陵:“……”
阿姐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格。
季陵下车之际,眸光掠过小小香炉,略思忖了一下,将香炉抄在手里,纳进宽大的内衬口袋里。
阿沅猛不丁天旋地转起来,在香炉内打着转,也不知季陵这厮将她弄到哪儿去,一片黑,等到终于静下来时,她正要打骂季陵这厮,忽的听到一股子怪声怪气,藏着憎恨的声音。
“季陵,你小子别想活着离开芙蓉镇!”
巧了,还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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