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
傅宴钦深知人脉的重要,背靠傅家,当然不必凡事躬亲,但他依然亲力亲为,体面都是相对的,求人办事就得拿出求人办事的低姿态。
入职华泽两年来,他前前后后打点过不少人情,要害部门的领导,领导身边的秘书,再有,给领导开车的司机,这类人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却是不可或缺的风向标,偶尔能从他们口中捕捉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刚才饭局前,他特意交代张叔把准备好的上好龙井拿给孙书记的司机,就说苏城老家的特产,请他尝尝鲜。
张叔已经坐车里等了两小时了,车里温度高,让人容易恹恹欲睡,他打着盹儿,猛然听见车门关阖的声音,肩膀一抖,瞌睡尽消,忙扭头朝后看。
“去檀海湾。”傅宴钦沉声吩咐。
白酒后劲儿大,他今晚喝了有七八两,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张叔不放心,给他递了解酒药和水。
傅宴钦接到手上,就着水囫囵吞下,“走吧。”
老张发动引擎,尽量慢速行驶,“事情还顺利吧。”
傅宴钦揉了揉太阳穴,嗯了声。
老张松了口气:“还好政府不是强盗。”
傅宴钦闭着眼醉意朦胧,嗓音低哑:“民企仰仗政府,政府依赖民企,他们不会撕破脸当强盗的。”
“眼看那么大一块地就要到两年使用期了,真要砸手上,少不得跟他们来回扯皮。”
“所以房地产商投资亏本,从来都不是因为房子盖得不好,而是在土地上吃了亏。”
老张心直口快地抱怨:“大公子偏喜欢到处圈地。”
傅宴钦未置可否,没搭腔。
在北市,有一处可以与御澜会分庭抗礼的私人会所,如果说御澜会是古典式的温柔乡,那檀海湾就是宫殿级的销金窝。
傅宴钦绕开侍应生,径自走到二楼的VIP包房,烟熏火燎中,他看见傅廷州怀抱温香软玉,醉意酩酊,他挥手让那两女的下去。
“事情办成了?”傅廷州眼神迷离,活像磕了药。
傅宴钦弯身拿起桌上的古典杯,递到鼻端嗅了嗅味道,确实只是威士忌的味道,“差不离了。”
“玩玩?”
“没这个习惯,我家里有女人。”傅宴钦将杯子放回到桌上,“悠着点,小心被掏空了。”
傅廷州眯眼哼笑一声,点了支雪茄,傅宴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缓缓启开:“你可以跟爸爸交差了。”
从檀海湾出来,傅宴钦站立在寒风中点了根烟,车水马龙,满目华光。
他的身份证是1100开头,可北市并不是他的出生地,他吃过六块钱一碗的醪糟鸡蛋,也尝过售价上万美元的白化鱼子酱,睡过青旅,也住过拉斯维加斯赌场的Empathy套房。
差距越荒谬,人心就越容易迷失——追逐权利,乐此不疲。
“傅先生?”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傅宴钦抽着烟没理会,夏安然走到他前面来,身高上的差距令她看上去显得楚楚可怜。
许久未见,夏安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一时百感交集,恰逢北风拂面,眼眶不觉就红了,声音也跟着透出丝丝闷哑:“赵导那个电影……你之前说过帮我打招呼的,现在试镜结果出来了,女主不是我。”
傅宴钦弹了弹烟灰,晾了她一会儿,才回:“我没说是女主。”
“你要我给那个小演员做配?”夏安然难以置信,精致面容出现一丝情绪上的裂缝。
傅宴钦不以为意:“我自问这两年一点儿没亏待夏小姐,你想拍戏,我给你投资,想当影后,我也找人给你内定好了,感情谈不上多深厚,也算相处融洽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我倒想问问夏小姐,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从我这儿无节制地索取?”
夏安然难堪至极,用力抿了下唇:“你说过我长得……”
“长得很漂亮?这话像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语气混不在意,“美貌确实是资本,但你要搞清楚一点,这世上漂亮女人多的是,男人不会因为你有几分姿色就无条件对你好。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他低笑,透着讥讽,“脱衣服陪我上床吗?”
夜幕之下,女人的仓皇无措全部显在清丽无暇的面容上,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用身体换取利益的捞女,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
夏安然眼眶发热,两行眼泪不受控地滚落下来,“你这么笃定爱情是有条件的,难道你这辈子就不会遇到真爱?”
傅宴钦不为所动,扔了烟,准备走。
“等你真遇到了那个人,希望你也能保持今天这份理智,问她能给你什么好处。”夏安然面色木然,语调平静。
傅宴钦最后看了她一眼:“女人的眼泪,用对了是武器,用在我面前,浪费了。”
回到锦园,傅宴钦穿过客厅走上二楼,拧开门把手后,第一眼就发现主卧多了一个移动式的零食柜,还没怎么填充零食,三层收纳架上摆了几袋薯片。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这小姑娘就像一个外来入侵生物,在这个家里到处留痕,盥洗台上整齐码着她的洗护用品和牙缸牙刷,飘窗前立着她的专属粉色穿衣镜,书房也被她分去了三分之一,搬来人体骨架和人体可拆卸模型作为点缀,另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装饰品。
长久接纳男性气息的房屋,已然朝着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变化着,阴柔冲淡阳刚,女性的独特气息开始割据一方。
陈西瑞没发现他,正翘着腿趴在床上聊语音,聊得很投入,嗓门也很大,几乎盖过一切细微声响,包括他开门的动静。
“问题不大,吃点西瓜霜喉片……不管用啊,那就只能多喝热水了……哎哎哎什么庸医,真难听,我是正儿八经念的医科大学。”
给陈西瑞打电话的仁兄是她发小,本名叫涂岩,由于中学时代酷爱穿马甲,特有国际名导的范儿,大家都爱称呼他为“涂导”。
你来我往扯了几句,涂导告诉她自己打算来北市发展,陈西瑞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晃起了小腿。
“快来吧,我请你吃饭。”
傅宴钦径直走进来,坐到床边,床的左侧立马塌陷下去,她察觉到,扭头去看,面上一喜。
“不跟你聊了,拜拜。”陈西瑞扔下手机扑到男人身上,“你回来了啊。”
傅宴钦顺势托住她臀,这动作就像练过多次,十分自然,“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她一般是下夜班到这边住两夜,其余时间都是住在研究生宿舍,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神出鬼没。
“阿姨说我的零食柜到了,我过来看看。”
傅宴钦捏了捏她的下巴颏儿,“我去洗澡。”又一看那几袋零食,“少吃点垃圾食品,你这脸越来越圆了。”
大姨妈来访,两人盖着被,身体互相贴着,陈西瑞感受到男人的滚烫,没敢做大幅度动作,笑嘻嘻地跟他说起病房里的一件八卦。
傅宴钦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嗓音低而沉:“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你有心事。”她断言,几乎是脱口而出。
“晚上喝了酒,有点累。”傅宴钦在她脸上亲了亲,熟悉的光滑触感。
陈西瑞毫无睡意,蹭着他胸膛扭来扭去,也许是扭动幅度过大,男人不胜其烦地睁开眼,胳膊收紧了些,怀里女人瑟瑟缩缩,“勒太紧,喘不上气了。”
窗帘半掩,玻璃外一片幽深,女人灵动似水,傅宴钦凝视许久,突然就来了情–欲,“算了,你别睡了,我给你找点事儿干。”
粗重的喘息和细碎的呻-吟从彼此嘴中溢出,室内温度节节攀上。
……
除了实质性那一步,该做的都做了。
第32章 醋味
(一)
醉酒纵情的代价就是第二天醒来, 头依然昏昏沉沉,傅宴钦习惯性伸手探向右边,右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坐起来缓了缓, 目光扫向床头柜,发现上面搁了张字条。
笔迹娟秀工整,透着一板一眼的学生气。
[你昨天夜里说梦话了,你说“瑞瑞啊,我这心里苦啊”,大半夜的真吓人。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决定充当咱们家的心灵调解员, 你以后不管有什么烦心事, 都可以跟我讲,放心,我会保密的^_^]
很难想象, 她那活蹦乱跳的性子居然能写这么一手好字, 想来能考进全国排名第一的医学院,智商肯定不低, 习惯和细节也不会差, 应该是一路品学兼优过来的。
这大半年的相处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身上有股野草一样的韧劲儿,凡事喜好钻研,轻易不肯服输, 课业繁忙时, 经常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傅宴钦眼皮跳了跳, 为她话里天真莽撞的“咱们家”。
北地出生的小姑娘,说话腔调自成风格。
待他收拾完下楼,周姨从厨房出来,端上来一杯蜂蜜水,“陈小姐特意交代的。”
“她几点走的?”傅宴钦系着袖扣问。
“六点五十就走了。”周姨顺嘴感叹,“医院上班是真早,这边离得又远,咬了块三明治急急忙忙就出门了。”
傅宴钦没说话,心里盘算着有必要置办一处新房产了。
一周之后,陈西瑞得到了一套位于中心地带的三居室,那房子离北潭医院很近,步行不过五百来米。
接到他助理电话时,陈西瑞正在烤肉店里接待远道而来的发小,她看是陌生号,以为是扰民的广告推销,想也没想就给挂了。
她将剥好的虾尾丢进酱料碟里,面对盘问,不打自招:“是我男朋友啦,本地人,海归,开公司的。”
涂导闷头吞吃,失业两月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好不容易逮着个吃霸王餐的机会,早上一口没吃,攒着肚子就等中午这顿了,“海龟?之前不还说是陆龟吗。”反应了稍许,涂导后知后觉,“哟,你这是换人了啊,什么时候换的?”
陈西瑞挑了挑眉,傲娇起来:“早换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现在关心也不迟,人怎么样?”
“长相品质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年纪稍微有点大,也没有特别大,总体来说,我跟他还是属于同龄人的。”
涂导一针见血:“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那个男人到底有多老?”
“他今年三十了。”陈西瑞说完,紧接着又强调,“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到三十,因为他还没过三十岁生日。”
后面这话多少有点欲盖弥彰,涂导只拣想听的听,满脑子都是三十高龄,不由惊呼:“天哪!”
发小的本能反应让陈西瑞略感羞耻,她周围谈恋爱的那几个,要么是找的高中同学,要么是找的同校校友,还没有哪个姑娘找年纪这么大的,她抠着手指甲,遮遮掩掩道:“我…我觉得年纪大点是好事儿,会疼人。”把包从一边提溜出来,展示给发小看,“看,我男朋友给我买的包。”
眼珠子咕噜一转,又说:“他家房子超大的,三层别墅,还安了电梯,家里的水龙头全是镀金的,每次我一拧开,那个水啊,在金光的折射下,特别好看,跟普通的自来水就是不一样,你…你根本无法想象有钱能为所欲为到什么地步。”
“拜金女。”
“嘿嘿。”
涂导平复了下心情,继续狂炫烤五花,满嘴鼓鼓囊囊,“这样,你让叔叔请我吃顿饭,我来帮你考察考察。”
“叔你大爷,人比你显年轻。”陈西瑞瞅他那三百年没吃过的样儿,眉头略微皱了皱,“四百多一位,你就不能挑点儿贵的吃?”
“可我就爱吃猪肉。”
“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上菜市场给你宰头整猪了,猪头还能留着上你丈母娘家提亲,忘了问了,你目前有对象吗?像你这种不到三十的年轻小伙儿,肯定很受女生欢迎吧……”
两人在一块,少有和谐不吵架的时候,十几年磕磕绊绊,热衷于在对方每一个丢人现眼的时刻里,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一顿自助,两人都撑得走不动道,这时节天寒地冻,穿得厚实而笨重,走起路来,微步慢移,乍一看,挺优雅。
陈西瑞心想,不如找个地方歇歇吧,索性就领着涂导去剪头发,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理发店是她平时经常光顾的一家,开在学校后街,老板是东北人,参加过东北的一档相亲栏目,成功跻身托尼界的明日之星。
老板喜欢将自己照片贴在墙上,旁边还要贴一张同等大小、同样拍摄角度的汤姆·希德勒斯顿的照片。
可能是觉得自己跟抖森长得像吧。
有一次陈西瑞驻足观看,老板微笑着走过来,颇为自恋地解释:“这是我,这是抖森,老是有人把我俩给搞混了。”
陈西瑞默默在心里想,一个本土的,一个西洋的,品种都不一样,这怎么可能搞混?
“你还别说,真的很像,特别是你俩这个耳朵,太像了,我都差点搞混了。”
老板听了,非常受用,剪得更认真了。
“美女,这次想剪成什么样儿?”老板记得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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