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黎初漾的感情观。
所以恋爱分手、结婚出轨、和不同的人暧昧,都是为追求这种意外之喜。
陌生、充满无限可能,带来短暂的激情澎湃,它并不持久,当未知理想化的超能力发挥完毕,最终所谓的未来都是现在。
她给予结论:“同理,我们刚刚也是。”
萧阈没反驳,左右扭动脖子,五指拢住凌乱的碎发往后一捋,露出饱满额骨和眉毛。
他面色冷冷淡淡地看了她几秒,问:“你为什么一直来火燎腚吃饭?”
萧阈把头发弄起来后,棱角骨骼呈现更为鲜明锐利,即使戴着墨镜,后面那双眼睛隐藏的暗潮涌动几乎变成无形之手攥住黎初漾的呼吸。
莫名觉得他在生气。
生气了就不好糊弄了,她捧住玻璃瓶,低头咬吸管,认真思考怎么回答才算完美。可到火燎腚来吃饭的理由实在太多了。
玻璃壁面水珠沁进掌心,想到第一瓶豆奶干燥的瓶身,黎初漾睫毛扑簌了下,将理由概述成两个字,“喜欢。”
萧阈没开冰柜也拿了瓶热豆奶,左手掌骨压住瓶颈,食指怼住起子轻松开盖,同时右手翻开吸管盒子。动作行云流水,他拎着瓶口去撞她的,像某种仪式般,清脆一声响,“归我了?”
显然询问只是客气,不等黎初漾拒绝,萧阈说:“你路过新的甜品店因为好奇买下食物,吃了几次发现自己不喜欢,然后判断所有人和你一样,再否定因为喜欢走进那家店买食物的其他人,实在愚蠢。”
“我认可你理性的分析,只会冲动的人是势单力薄的笨蛋,但显然只用理性思考是用来骗自己的糟糕的权宜之计。”他懒散地往小桌上坐,一只手反撑在桌檐边,低头喝了豆奶,说:“问你啊,人能想要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喜欢想要的东西?”
萧阈的口吻随意到,有种“我就是对的”的底气。
黎初漾恍惚了。
年少时萧阈也是如此,从不否定别人,但内心坚守的绝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动摇而溃败,身上永远有对抗一切教条、硬刚到底的力量,没有任何东西能压垮他的肩膀。
她不自觉被吸引,又试图抵抗。
最后逃避地低下头。
“问你问题,为什么不回答?”
牢固的世界被冲击,黎初漾整理不好思路,一脸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
萧阈站起来,走到黎初漾面前,咬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饱满,“我们在交流,你有想法直说,而不是低着头,不尊重自己前面的论点,也不尊重我。”
密密麻麻的压力织成网状,黎初漾眼睫微跳,仰起脸看萧阈居高临下,不打算放过的样子。
见她不语,他拿脚轻轻撞了下她的脚边,什么幼稚的小动作,她有点无奈,好脾气地说:“我是真没想清楚怎么回答,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而且你先弄我头发,我才还击的。”
萧阈倨傲地轻嗤一声,“谁跟你说头发了?”
她拿他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没辙,干脆直接问:“那你想怎样?”
“把想要和喜欢草率的混为一谈,就算了,”萧阈直白地说:“还跑来跟我洗脑,黎初漾,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好忽悠,还是没有判断能力的傻逼?”
“......”
黎初漾想了想,“你就为这生气?”
“我没生气,我有什么立场生气。”
“哦,是吗?”她快速地找出最恰当的形容,“你刚刚的样子想把我拆骨入腹吃了,确实没生气。”
萧阈精确地抓住几个关键词,回味一番,喉结攒动,慢悠悠问:“拆骨入腹?把你吃了?”
成年人的世界总能把词语歪解。特别他拿腔拿调的重复,很容易想到某些不可描述。此地不宜久留,黎初漾扭头就走,步伐拉得又大又急,经过厨房时,曹贺叫住她,拿铁勺指了下灶台旁边,“刚好在做你们的菜,帮我拿点辣椒,给你多加点。”
红艳艳的朝天椒散发辛辣,黎初漾犹豫,叹口气:“算了,我今天胃有点不舒服,不多加了。”
回到位置,旁边两桌的客人已经走了,林魏赫西装革履的独自坐着抽烟,有点从高台落到废墟的反差感。
他的饭几乎没动,她把豆奶放他桌面,坐下来,问:“怎么了没胃口吗?”
林魏赫触上瓶身,双眼沉郁降解,口吻平直带着深意,“等你回来一起吃。”
朋友相处多年,黎初漾领悟不到,拿起筷子说:“这有什么好等的?我晚上不能吃太多,不然长胖了。”
一碗饭滑到面前,白米只盛一半。
“瘦得跟小豆芽似的还减肥。”
“......”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萧阈把单手端的菜放在林魏赫面前,走到对面,腿一跨坐下来,嗓音发凉,“火爆双脆。”
林魏赫看了眼盘中的辣椒量,听着黎初漾和萧阈因一碗饭争论,眼里温度慢慢流失。
晚上她不吃白米饭要吃粗粮或全麦,他特意买了她爱吃的芋泥欧包放在车上,理由都想好了,买咖啡送的,还有饼干、护胃的药,解酒的饮品......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感觉。
跨年夜那天也是如此。
黎初漾喝多了一个人从酒吧后门出去透气。林魏赫坐在嘈杂环境中怎么都无法融入,心中忧虑她是否会碰到危险,坐立难安,于是没过多久起身追逐她的身影。
酒吧后面正在重新修缮,一面墙全部改成玻璃,林魏赫在长廊折角处停住。
白日下过暴雨,星火如微灯,光线低垂,显得昏沉暧昧,玻璃浮层白雾。
黎初漾的脊背与玻璃严丝合缝,后颈被一只宽大而薄的手掌握,那个男人的食指与中指往上抵住她的后脑勺,指节蜷凸,施力往里拉近距离。
渐渐玻璃的背影轮廓被体温洇成水渍往下流淌。
林魏赫步履拖滞往前挪动一步,看到男人英俊侧脸和耳钉,那是本该在美国的萧阈。
萧阈亲得时而深、用力,把她整个人掼在玻璃,时而弯着腰浅浅含吮着她的唇瓣,时而抬起她的下巴,伸出红热的舌尖舔舐。
她被亲得面红耳赤,呼出的一团团气,经久不散。
角落那有一只藤编得吊篮,他亲到她腿软得站不住,于是坐到上面,把她横抱放在大腿,脱下外套把她全部包起来,继续低头吻她,浓郁、热烈的,手掌没入她乌黑头发,从上至下抚摸。
头脑不知空白多久,终于找回知觉。林魏赫觉得唇面干燥皲裂,喉间被大火燎原般蔓延一种灼烧般的疼痛与焦渴,只能通过坚硬冰冷的大理石物理降温。
萧阈亲了多久,他就静静地窥视多久。
直到萧阈停下来看着黎初漾痴痴地笑,然后拿出电话,他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发现了站在暗中的他。
萧阈扶着黎初漾走过来,笑意从眼睛扩散到面容每一处,难为情地摸摸头,嗓音低哑,“没想到接吻居然会因为缺氧昏睡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林魏赫问。
萧阈连嘴唇的濡湿和口红都舍不得擦去,温柔注视着她,“新年啊......我看到她发了朋友圈就想远远看一眼,但她要摔了,陌生人也不会放着不管的......林魏赫,我发现她好像不讨厌我......她说很想我......”
他目不转睛地看,一时着迷,情不自禁地说:“她好漂亮啊,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比镜头里的漂亮多了......你说那些骂她的人多没眼光......”
说着说着,皱起眉,“学校那边非要让我回去,你帮我把她送回家吧,我过几天再回来。”
从美国到国内需要十四个小时,那年萧阈的学业繁忙,经常熬夜,面容掩饰不了疲惫,往日干净的下巴长出青茬。
林魏赫一时默然,说:“好,放心。”
前往停车场途中,萧阈不愿意假借他手稳稳当当抱着黎初漾,神神在在说了许多话,大部分不着边际,譬如“我不想回学校但漾漾成绩那么好”“漾漾以前说的那些话是假的吧”“好轻应该多吃点饭”“万一她明天忘记怎么办”诸如此类。
林魏赫听了太多年,他知道他在黎初漾面前完全是两个人。
如果说萧阈自信果断、洒脱勇敢,那么黎初漾就在所有对立面。
萧阈小心将黎初漾放在驾驶位,恋恋不舍松开手臂,扣好安全带,在她发隙间印下一记吻,低声说:“等我回来。”
语声结束,他摩挲她的脸,整理她的额发,怎么都不肯离去。
一切终止于手机铃声。
林魏赫从后视镜看着萧阈往前跟几步,无奈垂头,然后大步跑到马路对面拦车去机场,似乎速度快点就能缩短他与黎初漾分离的时间。
他收回视线,凝视着黎初漾红肿润泽的唇。
这是最好朋友的女孩。
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心中生出嫉恨与渴求。那时林魏赫并不知那是因为他正在徒劳地心生对一个人的妄念。他只知遵循本能,就像收藏那本只有几篇自己名字的日记。
送黎初漾到家楼下后,林魏赫没叫醒她,静视着她。
黎初漾和过去天差地别,没有笨重黑色镜框压在鼻梁,轮廓姣好,瓷白皮肤,睫毛纤长,红唇启合着。
他的心跳,目光,气息节奏,全部被吸引,距离寸寸拉近,俯了身,只差一点就要吻到。
玉兰香和另一种味道从她身上漫出来,融合得极好。
那是萧阈的味道,林魏赫退了回去,半跪在副驾驶,不知怎么面对自己的魔怔,最后不受控地捧起她的手握着,掌心紧张到发出微汗。他摩挲她细腻柔滑的手背,低头,颤着唇轻轻吻了吻。
等待她睁眼,满眼茫然看着他,反复摸唇,欲言又止。
林魏赫摘下眼镜,用软布轻轻擦拭,情绪浮荡。
语气一如既往的从容,“黎初漾,你刚刚和一位陌生男人在酒吧后门拥吻,是不是把他当成萧阈了?”
黎初漾的脸瞬间惨白,但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牵动唇角,像哭像笑,抓起包魂不守舍地离去。
他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可她拒绝再谈及。
就此,这一晚成为林魏赫的卑劣秘密,成为萧阈的开不了口。
他们性格迥异,幼时就有所体现,抽长疯跑的年纪,萧阈的衣服这边崩了线,那边起了皱,书包的文具总掉几样,林魏赫的每本书却包着封皮,文具和衣服一样纤尘不染。
但论相同。
林魏赫夹起鸡肫放进嘴里,咀嚼着。
即使比过去辣椒放得少,仍然很辣。
他和萧阈母亲都是南方人,做得一手口味平和咸中带甜的苏杭菜。他强忍不适感,和过去七年一样咽了下去,面色不显露分毫。
明明只有他知晓黎初漾的过去了解她执着赚钱的缘由,明明是他陪在她身边七年,亲眼见证她如何白手起家,克服艰辛,蜕变成把所有事情安排自洽紧密,少有纰漏的女人。
凭什么凡事得讲究先来后到,凭什么朋友爱上同一个人,后知后觉的他就必须忍让。
林魏赫啪得放下筷子,嗓音略起波澜,“黎初漾,不是说今天出来找我谈投资酒吧的事?”
萧阈瞥他,勾着尾调问:“什么酒吧的事?”
太久没吃白米饭意外香甜,黎初漾吃得幸福感满满,两耳不闻窗外事。
萧阈低头一笑,骨节屈起叩了两下,“不是不吃吗?”
“......不能浪费粮食。”
幸亏只有半碗,不然明天得跑多少公里才能消耗掉这么多糖分。黎初漾放下勺子,抽了张纸巾慢慢擦拭嘴巴,敏锐思维和理性素养重新回到头脑里。
“酒吧的事啊......”她略加忖度,看向萧阈,“跟你没关系,这是我和朋友之间的私事,如果你吃完了可以先回去休息,今天对不住,下次我再请你吃顿好的。”
林魏赫不动声色。
和朋友之间的私事。两人距离拉得那么远。萧阈只觉内心苦涩在凝聚,眼睛和嘴唇蕴藏的笑意快维持不住。他克制平稳,抬起半丝笑,“投资酒吧算什么私事?”
黎初漾眸光一扫而过,“如果你实在有兴趣,也可以,但和合作不一样,酒吧所有一切由我掌舵。”
言外之意,别指手画脚。
他瞳孔立刻从黯到明,嗓音也愉悦起来,“行,都听你的。”
林魏赫抿了抿唇,握起杯子喝水。
黎初漾早就想好托词,把做好的PPT发给两人,表示酒吧地理位置极好,具有巨大发展潜力,因此重新制定了一套更为合理的规划以及股权分配方案,以确保投资者的权益和酒吧的长期良性发展。
夜幕低垂小店餐桌基本空了,王婷秀和曹贺端几盘剩菜在旁桌解决晚饭,吃完为黎初漾的桌子添置水果瓜子热茶。
他们怕打扰,站在门页前,慈爱地注视侃侃而谈的黎初漾。
听着听着,王婷秀揩去眼角泪水,低声喃喃:“你说这么好的女娃儿,当初......”
曹贺拍拍她的肩,“这不是苦尽甘来了。”
“之前是一千万的投资金额,现在我想换个玩法,再追加一千万作为酒吧发展的后期筹资来源,钱替等成股权,每股面值1元,筹资阶段发行700万股,占发展股的70%,另外300万股,开业之后募集此行有人脉的小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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