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混乱的场景却唤醒了江蓼亭深处的记忆,她还是墨川之主的时候,狂风骤雨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每一天她都在这种环境中醒来,又在风雨雷电的呼啸中睡去。
“风雨雷电,请降下四十九道雷刑,惩我不肖弟子,让她洗心革面,再世为人。”
谯吟的高喊一声后,天上雷鸣一声,像是回应,随着她的收手,一道电光当真急袭而来,不偏不倚地打中江蓼亭的后背。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没有一丝喘息可言,接连而来的雷刑接踵而至。
而江蓼亭的背上已冒出阵阵黑烟,她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垂下的发丝掩盖了她的一切情绪。
她没有反抗,没有痛骂,没有□□,像包容万物的海,从容地应付了所有的责骂与刑罚。
而在山脚下的某棵树下,正在避雨的某个年轻人抬头看了看愁云密布的天,心里也跟着无端紧张起来,他知道她出事了。
正好七七四十九道雷刑,不多也不少,雷声停止的时候,聚拢在高空的浓云也渐渐散开,晴空再次显现,就好像刚才那想要焚尽一切的雷击从来没出过一般。
在房间内避险的众人这时候纷纷走出房门外,谯吟却是直接走下台阶,从容不迫地一步步逼近江蓼亭。
听见脚步声的江蓼亭缓缓睁眼,抬头看到谯吟后,噙着笑喊了声:“师尊,谢谢你。”
此时的江蓼亭虽然身躯完好,头上却受了伤,嘴角也正有淡淡的血滴涌出来。
谯吟走到她身边,一言不发地摸上她的脑袋,似乎在探查她的生命的气息,发现没什么生命危险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无奈道:“污泥师尊,打上师兄,现在你的心愿达成了,你可高兴?”
江蓼亭扯着嘴角,艰难地笑了笑:“起码我不后悔。”
谯吟站在她身前,淡淡一笑:“真不知道把你带回这流芳派是好还是坏,我也糊涂了。”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生来不祥,必定有此一劫。”
谯吟脸上闪过无可奈何的神情:“真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狂妄,难道你真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吗?”
江蓼亭缓缓摇头:“我似乎生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但无论给我出什么局,我都会去破解它。”
“那好,但愿你不要再遇到那种时候,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祝愿。”
江蓼亭欣然点头,满足地闭上眼睛:“好,这也才是我一直敬重的师尊。”
她是坏人没错,但她也分得清什么是好坏,谯吟这样的人,是不该染上污点的,特别是和她有关的,她不值得。
文岱却不像她们一样师徒情深,他已经从那场震慑人心的雷劫中回过神来,此时又忍不住敦促谯吟:“快把她逐出师门,我们流芳派容不得这样的污点存在。”
谯吟听完又回头看了江蓼亭一眼,轻笑道:“缘分尽了,我没料到。”
江蓼亭眼里虽有遗憾,却还是微微一笑道:“我已做好了准备,请师尊降罪。”
听完她这么说,谯吟却直接和她面对面坐了下来,掏出手绢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她一直沉默地做这件事做了许久。
半晌才道:“兹有流芳派弟子江蓼亭,叛逃师门,今日受尽雷刑后,从即日起逐出师门,永世不得再踏入流芳派半步。”
江蓼亭张口,刚想道声好,却又听见文岱那怒气冲冲的声音:“不行!之前说好的是雷刑,可今天她又犯下大错,打上我派另一名弟子洛尘星,这笔账可还没算呢!”
谯吟一听,皱眉看去:“掌门,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
文岱却不想给她这个面子,依旧拂袖道:“我们是说好没错,谁让她今天又打伤洛尘星,你看他还沉睡不醒,这笔账你准备什么时候算,谯吟,你不会厚此薄彼吧?”
江蓼亭听见这话,无奈笑了笑,也跟着扯了扯谯吟的衣角,低声说道:“既然都受了雷刑,也不差等这几天了,就按照他说的做吧。”
谯吟眉头紧皱,再次问道:“那你准备如何,想让她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放进地牢,受七天火烧,再受七天冰冻,到时候再毫不留情地赶出去,如何?”
文岱作为流芳派的掌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门楣受辱的,江蓼亭对流芳派的所作所为,他都会一一讨回来。
江蓼亭也不反抗,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嘴角露出的一丝微笑。
文岱讲得道貌岸然,但其实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她似乎猜得到,这十四天的水火刑后,金流意便会上山寻她。
既然流芳派找不到金流意,无法下手的话,那就稳重捉鳖,利用她这条杂鱼引出金流意,直接在流芳派山上剿灭他,来个一箭双雕。
既然文岱这么能算,那江蓼亭也不得不算算了,她难过地弓起腰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我对不起洛尘星,长兄如父,我会依文掌门所言,去地牢偿还我欠下的债。”
文岱倒是满意了,他回头给远道而来的各派人士做了交代:“眼前这魔头冥顽不灵,遭受雷刑之后也未见重创,只怕还需水火刑好好拷打一番,给她一些教训。”
此时也不知道是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既然如此,那我过几天再来提人。”
文岱不明所以,放眼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不过江蓼亭仇家太多,有人这么说也正常。
他这次可得好好为流芳派搏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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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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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家山庄外,一名戴着斗笠的男人矗立在细雨中,他垂着头一言不发,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直到带有淡淡香气的薄雾快将他掩埋时,终于有人出门喊道:“公子,我家少主刚出关,他让我即刻请你进去。”
男人稳步走进曲家山庄,雨滴蜿蜒地滴在地上,稳重当中透着急切。
曲墨芳推门迎来,见到了带着一身雨雾的男人,男人面色冷峻,淡然道:“我受人所托,找墨芳公子讨要一样东西。”
说完他抬手给曲墨芳看了手上的字,曲墨芳立刻会意,莞尔一笑:“公子请用茶,你想要的东西我稍后奉上。”
说完他走到窗边的书案旁,低着头用手写写画画,没一会后一张透明的纸便立在他手心。
随后曲墨芳走了过来,顺手把纸条塞到了金流意手里,那纸条瞬间消失不见。
金流意发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好奇问道:“这样就行了吗?”
曲墨芳高深莫测地点头:“不错,这也是在下潜心研究的小玩意,平常也不轻易外露,没想到江姑娘歪打正着地寻了过来,到时候你见到她,把它放在她手心就行了。”
金流意听完松了口气,站起来感谢道:“墨芳公子恩惠,在下没齿难忘。”
曲墨芳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无需客气,这是我该做的,不过不多坐坐吗?还下着雨,喝口热茶也好。”
金流意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没心情,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要是还有机会再登门拜访,告辞。”
曲墨芳送出两步,轻声道:“但愿你们一切顺利。”
金流意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看:“嗯,再会。”
从雨中潜行而来的人,再次头也不回地穿梭到雨中。
流芳派的地牢内,江蓼亭有气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闻着青苔自带的泥土气息,安稳地闭目养神。
她刚刚经历过一段火刑,滚烫的火苗舔舐着她的皮肤,虽然不会伤及表皮,但原有的温度一点都不少,甚至灼烧内里,火焰熄灭后,心里的灼热也持续地延续着。
在她火里来冰里去的时候,也有不少流芳派的人过来看她,嘲讽的,责骂的,惋惜的,来了又走,江蓼亭始终闭着眼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那句迟疑的“师妹”响起,江蓼亭才坐直身子,缓缓睁开眼。
果不其然,洛尘星再次以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态站在她面前,眼里有着深深的疼惜。
要是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话,江蓼亭肯定是一脸不屑,但眼前的人是洛尘星,她不仅稳住身子站了起来,还朝洛尘星道:“洛公子。”
洛公子听见这个三个字,瞳孔瞬间震动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江蓼亭,随机又噗嗤一声自嘲笑出声,痛惜说道:“你现在真不把我当师兄了吗?”
江蓼亭理所应当地笑笑:“我一个被逐出流芳派的人,怎么还敢妄称师兄。”
洛尘星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眼里有难得的执着,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拧成一股绳,心绪也千回百转。
半晌后洛尘星低下头移开目光,笑得无比落寞:“好,你想什么叫都随你。”
江蓼亭露出浅笑,欣然地看着他:“谢谢。”
洛尘星闻言也不再以师兄自居,直接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尽管开口。”
江蓼亭沉思片刻,还是缓缓摇头:“真没有,你能来看我,已经是我莫大的幸运了。”
“谯吟师尊也让我来看看你,虽然你不再是流芳派弟子,但情谊依旧,有什么想和她说的吗?”
江蓼亭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
洛尘星眼神一黯,张口似有似无地说了声“好”,喉头滚动后,又继续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江蓼亭刚想出声阻止,洛尘星却迅速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片寂寞的蔚然,转瞬即逝地消失在江蓼亭眼前。
江蓼亭看着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半晌移不开目光,要是她只是江蓼亭就好了,要是她只是墨川之主就好了,可惜她即是她,又是她,她只能从中选一。
对她来说这很残酷,对其它人来说同样不好过。
从那天以后,洛尘星当真每天都来,他似乎算好了日子,从来不在她受刑时候出现,江蓼亭能理解他,他是流芳派的人,完全知道他这个身份的人到底该怎么做。
他在坚持他的信念,江蓼亭亦是如此,她当然会了解他,甚至非常支持。
洛尘星就是这样的人,他就该这样的。
只不过那以后,洛尘星从来没再杞人忧天地看向江蓼亭,他只是像寻常说话一样说起从前,以前的他们虽然过得清苦,但互相陪伴下总是有快乐的,山前的桃林,山后的溪涧,他们在那里扑蝶捉鱼,一切孩童喜欢的玩乐都玩了个七七八八。
作为江蓼亭的一生,真的已经足够了。
快受完火刑的那天,洛尘星同样来到她面前,江蓼亭没有起身迎他,不过却朝他伸出手,洛尘星没有一丝迟疑,握住她的手后满足地一声叹息,杵着下巴,歪过头满是笑意地看向她。
江蓼亭从怀里掏出当初洛尘星送给她的那个陶埙,放在他手心里给他看了一眼。
洛尘星的手指当时就在轻轻颤抖,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却还是没控制住他的慌张。
江蓼亭却随机又把陶埙拿了回去塞到兜里,认真说道:“这是你送我的,你以为我会还给你吗?不可能,我想说的是,洛尘星,以后要是你有何事,唤我的话,无论我在任何地方,我都会来救你的。”
这是很久之前洛尘星一直向江蓼亭说的话,只是江蓼亭似乎从来没听进去,她从来不依靠他,这时候却让他记得找她。
这种话还是让洛尘星难过不已,他这个师妹实在太过倔强,又太过要强,看似无情无义,却永远记得别人对她的好。
她实在活得太认真了。
江蓼亭见他不应,笑着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也很快会离开,有缘再见。”
洛尘星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安静地在一旁站了会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那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江蓼亭心里有隐隐的预感,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
而洛尘星等一干流芳派弟子却是实实在在地遇到了纷乱。
夜里的流芳山与墨色的天际融为一片,而暗得深沉的山脚下,忽然闪过一个白点,像眨眼闪过的流星一般闪了闪。
流芳派驻守在山脚下的弟子皆以为自己花了眼,等到他揉了揉眼再看时,那银白色的影子却慢慢散大,像飘荡在空中一般,施施然朝他们而来。
“这是什么东西?”
等那东西来到近前,守卫才看出个人形来,而一直在淡淡闪光的东西,正是他手里锋利异常的剑。
此时守卫也反应迅速,立即喊道:“快去报告掌门,金流意杀上门来了。”
一句话说完,那片白影已经轻轻松松飞到眼前,像一片轻盈柔白的梨花,剑光一闪,后颈一凉,守卫便歪七扭八地倒了下去。
但他的报信显然是有效果的,流芳派显然还是做了准备,早已有所戒备的弟子倾巢而出,握紧手中的剑,神色凝重,一批又一批往金流意的所在飞奔而去。
流芳派掌门含着冷笑,阴恻恻地黑暗中现出身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按照风云录记载,金流意是为祸人间的魔头,那可是千真万确的。
再说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在这杀了他那可是大功一件。
可今晚的金流意却也是有备而来,他早已在夜间穿行惯了,比流芳派这些弟子更习惯黑夜,他如鱼得水地施展轻功,不声不响地就干掉一个人。
在流芳派弟子眼里,他像雪一样飘逸,剑光也闪亮得像电光火石,没人能轻易靠近他,靠近他的都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最为厉害的是他的轻功,他直奔地牢,当真就是为了救江蓼亭去的。
文岱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看得心焦,却又碍于面子一直没出手,他真就不信他无法倾全派之力拿下这个魔头。
可金流意却已脚步轻快地逐渐逼近地牢,地牢的山上更是墨色苍翠,老树低垂,金流意一进去更如同鬼魅,乍现之后又瞬间消失。
这人也太狡猾了,不过不急,文岱还藏有最后一步。
而此时在地牢沉眠的江蓼亭也察觉不对,她立即站了起来呆呆地望向出口,那里只有一轮弦月,孤零零地悬在崖边。
心中的猜测已呼之欲出,江蓼亭心里一动,喊出声道:“金流意!”
似乎早已在等着回应她的呼唤,一个白影月上崖边,似乎是踏在弦月上空,他轻盈腾空落地,施施然踏月而来。
江蓼亭的嘴角自扬起来就没下来过,她忍不住问道:“怎么来了?”
洛尘星缓步靠近,朗声道:“一月之期,来流芳派接我未婚妻下山。”
说完他朝江蓼亭摇摇伸出手,盛情相邀。
“我的楼主,可否随我一同下山。”
江蓼亭自然是道“好”,她伸出手,试图握紧这个和她渊源深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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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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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的指尖刚刚触碰的时候,一道冷冽的寒光闪过,两人之间凭空出现一道逐渐合拢的屏障,金流意身后也出现一张血色大网,网后是密密麻麻的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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