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派的地牢,说是地牢,但其实却是一座山牢,他们需要走过蜿蜒的小路,从林木中穿梭,才能到达牢房门口。
脱离文岱的视线后,洛尘星就放开了江蓼亭,连同身后的两名弟子,他也命令他们远远跟着。
这时候刚下过雨,云销雨霁,但山里还是雾气笼罩,露水湿重,洛尘星走在前端,带走大部分的湿意。
江蓼亭看着他青衫上点点晕染开的露水,笑着出声问道:“师兄,你当真不怕我忽然逃走吗?”
洛尘星回头看她,顺手在台阶前拉了她一把:“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你,要是你不想回来的话,你是断然不可能出现在这的。”
江蓼亭低头笑笑,轻声道:“还是师兄了解我。”
话说到这,洛尘星犹豫片刻,话锋一转:“可我还是觉得看不懂你了,你明明是我的师妹,却又像变了个人,说到底还是我没能护住你,给你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江蓼亭无法看他一直责怪自己,她摇头笑笑,再次解释:“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你们还在这,等见上一面,我就再也不回来了,只怕我以后也不会再是流芳派弟子,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做师兄妹了。”
洛尘星大概也有预感,他抿着唇,眉头紧皱地沉吟了半天,缓缓道:“师妹,人的身份可能会变,但关系和情感却不是那么容易变化的,我和师尊不会,我相信你也不会。”
能在这种关头听见这话,江蓼亭已经知足了,她本就不是什么人人吹捧的人物,现如今她有朋友,有师尊师兄,也有想长久待在一起的伴侣,绯云可能成了那仅有的缺憾,但这一生也完全值得了。
她知道流芳派不会轻易放过她,朱家可能也不会,但她从动手那一刻就没后悔过。
即使和流芳派已然缘尽,但有谯吟和洛尘星,即使两人什么都不做,他们只要在这世上存在这,她心底就永远多一份慰藉。
山雨欲来,她随时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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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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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派的主殿内,谯吟和一干人等围炉而坐,各据一方,开始商讨对江蓼亭的处罚。
掌门文岱是最激烈的,他先是义正言辞地决定给予江蓼亭惩罚,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她逐出师门,至于朱家要怎么找她麻烦,那是她的事。
其余人等几乎都是这个表态,江蓼亭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流芳派一名人微言轻的小弟子而言,现如今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自然是要从严惩治的。
没一会儿他们就算是一致通过这个提议,唯有谯吟一直没说话。
文岱还是给了谯吟面子,他转头看向她,摸着胡子问:“谯吟,你怎么看,这是你带回来的人,做出这种事情,你可得三思啊。”
他这话的意思就仿佛已经认定这是谯吟的过失,谯吟平淡地笑了笑,轻声道:“是我带回来的人不假,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在流芳派过的什么日子,想必你们现在也清楚了,况且是谁派她去涉险,当时可没有通过我的同意,现在来问我说法,好没道理。”
文岱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继续悠然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出声问道:“那你这是要包庇她的意思了?”
谯吟弯了弯唇角,继续道:“我可没那么说,我甚至没表态,掌门何必咄咄逼人。”
“哼,还不是那孽障惹出了不可饶恕的祸,能留她一条小命已是幸事,难道你还想拉她一把吗?”
“对于我的弟子做出这种事情,我自然难辞其咎,作为她的师尊,我自然有指引她走上正道的必要,要是想问我的意见,那我请你们全权交由我处置。”
以文岱为首的几人一听就纷纷摇头:“这可不行,你心慈手软,要是又把她放走了,还不知道她会怎么为祸人间呢。”
“既然诸位这么担心的话,怎么不去看看风云录,上面会如何预示,流芳派不是一向以风云录的预告为准的吗?”
文岱却对谯吟这话嗤之以鼻:“风云录也不是事事都能预知,谁能想到,当初低眉顺眼一人,如今竟然变成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木头,事发之后我就已经看过风云录,上天没有降下任何旨意,此事全凭你我定夺。”
谯吟闻言笑了笑,挥手道:“既然如此,那容我再考虑考虑,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她这么做的动机吗?”
文岱却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世上的人那么多,我们都一一知晓他们的动机吗?我劝你不要抱有无畏的希望,这本就是我们门派的一桩丑事,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这结局……也罢了,也念在你们师徒一场,我允许你去探望。”
谯吟站起来微微低头,笑着致意:“谢掌门。”
等她走出两步,又听见文岱道:“我何尝不知道你们师徒情深,洛尘星也是一样,我让你们靠近她,可不要让我失望。”
谯吟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潇洒地朝身后挥挥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等到谯吟来到地牢时,江蓼亭正端坐在牢里打坐,洛尘星见师尊过来,忙起身迎接。
江蓼亭有所察觉,也跟着站了起来,隔着牢门看向谯吟。
谯吟还像以前那样从容闲适,此时站到她面前,只抬手示意她坐下,随后自己也盘腿坐在她面前,淡淡道:“我来这里不是兴师问罪,我忽视了你太久,来这也只是想搞清楚,在你变成如今这模样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决心回来那一刻起,江蓼亭就决心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她把自己告诉过金流意的事情再阐述了一遍。
谯吟和洛尘星纷纷听得眉头紧皱,最后皆是一声叹息,他们作为旁观者,没法对江蓼亭的执着说些什么,只是作为流芳派弟子的江蓼亭,同样也犯下了错误。
但江蓼亭却早已在心里做足了准备,她看着眼前的两人道:“我虽生来邪恶,却也作为流芳派弟子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会接受那应有的惩罚。”
谯吟听完沉默了一会,问出声道:“即使离开流芳派也在所不惜吗?”
江蓼亭执着地点了点头,从她想起自己是谁那一刻起,自己和流芳派的缘分是尽了,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再说她真不知道自己做出何种事情,辱没了流芳派事小,要是折辱了谯吟,那她才是罪不可恕。
江蓼亭的觉悟就是这么坚定又倔强,和她对视良久的谯吟也差不多明白了,她摇头笑笑,起身无奈道:“风云录能算出来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
末了她又朝江蓼亭说道:“为师忽视了你那么久,没了评断你对错的资格,只希望你莫要后悔。”
江蓼亭恭恭敬敬地朝她跪拜,依旧又冷又倔:“不悔。”
谯吟拂袖离开,洛尘星看了江蓼亭一眼,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追着问道:“师尊,他们要怎么处理师妹?”
谯吟一直没回应,下山的路上才出声问道:“要是蓼亭当真会被逐出师门,甚至被处以最残酷的惩罚,你会如何?”
“那我也会和她一起承担。”
洛尘星几乎是不假思索说出这话,谯吟回头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一丝迟疑,反而有着天真的坚持。
谯吟轻轻地“哦”了一声,又问:“你为何要与她一起承担?她做错了事,理应受罚,难道你想搅乱法理吗?”
洛尘星听见这话,却还是不卑不亢说道:“弟子不会阻止任何合理的惩处,这是我对自己身份的恪守,但弟子也是蓼亭的师兄,没能教导好师妹,是我的失职,我也理应与她一起受罚。”
谯吟听完又是笑笑,反问道:“照你这意思,那我不也得和蓼亭一起受罚吗?”
洛尘星顿了顿,低声说道:“我觉得师尊自有选择,让我们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没人会责怪的。”
洛尘星说完这话后,谯吟也陷入了沉默,本来她还想着自己能帮上江蓼亭,但听完江蓼亭的故事后,却看到了另外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她还是被这个弟子摘得干干净净。
江蓼亭这是早就想离开师门了。
谯吟的存在并没能改变什么,江蓼亭杀了朱谦玉这篓子实在捅得太大,而且江蓼亭自己也了解谯吟,要是谯吟会为她徇私枉法,那她还没这么大胆。
很快,流芳派的一众领导人就同意了对江蓼亭的处置:其一,江蓼亭需要被处以流芳派的七七四十九道雷刑;其二,流芳派将会把江蓼亭逐出师门,她和流芳派任何人再无瓜葛;其三,流芳派会直接把她交给朱家,任由朱家人处置。
消息一放出去后,无数名门正派都齐齐赶来,聚在流芳派大殿上,试图看这叛逃师门的女魔头真颜,同时也瞻仰一下这从未见过的雷刑。
流芳派这雷刑是创派以来就留下的,但这么多年来门派一直相安无事,从来没启用过,可江蓼亭这次的影响太过恶劣,要是敷衍了事,流芳派还真不好交差。
到了受刑那天,江蓼亭被五花大绑地拉到雷场上,一堆人长得远远的,小声议论着她。
江蓼亭不想听见那些声音,她闭上眼睛低头沉默,却听见坚定的脚步声朝着自己渐渐靠近。
这脚步声太过熟悉,江蓼亭甚至没睁眼便说道:“师兄,不要过来,回去。”
洛尘星却不管不顾地走到她身边,替她解开了身上的绳子,站在高处的文岱看见这一幕立即喊道:“洛尘星,你干什么!”
洛尘星把手中的绳子远远抛开,选择站在江蓼亭身侧,朝文岱道:“我相信我师妹。”
文岱没办法只好转头看谯吟:“你看你的大徒弟在干什么,这种盛大的日子,他就这么想和流芳派作对吗?”
谯吟朝远处看了一眼,无奈地勾唇笑笑:“他就连站在她身边都要被批判吗?”
文岱被她这么一呛,心里更不好受,正好时间已到,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罪人江蓼亭,大逆不道,与魔为伍,残害忠良,你可否承认?”
江蓼亭不作辩解,一脸平静,沉声承认得很干脆:“是我做的。”
“那好,作为流芳派的掌门,我有权处置你,四十九道雷刑,是死是活,看你造化吧!”
江蓼亭已经预料到了,只不过她抬起头,缓缓说道:“我可以受雷刑,只是我有个条件,我要让师尊谯吟引雷。”
洛尘星听完这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又在瞬间明白了过来,只得苦笑。
这时候文岱却冷声嘲讽道:“你还想着你师尊会对你有所怜悯吗?不,你罪大恶极,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江蓼亭反而从容地笑笑,反问道:“我相信谯吟,她不会对我手软,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以前我是你们眼中的边缘人,现在我是你们的眼中钉,你可以怀疑我,但不能揣测我的师尊,这难道是一个公正的掌门该做的事吗?”
文岱确实以为江蓼亭会祈祷谯吟手下留情,被她反将一军,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此时沉寂已久的谯吟站了出来,她冷冰冰地看着江蓼亭,出声质问道:“你当真要自以为是地让所有人都失望吗?”
听见失望那两个词,江蓼亭心里还是一抖,从她是江蓼亭的那一刻起,她就害怕让谯吟失望,谯吟多么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怎么能因为她染上尘埃。
教导愚笨的她已经让师尊受困良多,她不能再让她牵扯到与她相关的任何一句闲话里。
想到此处,江蓼亭的头埋得更低,她拱起手,恭敬说道:“劳烦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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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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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蓼亭杀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无从辩护,谯吟想护着她也无从下手。
而一切秉公无私也正是江蓼亭所希望的,她虽然不能再当谯吟的弟子,等她还清流芳派的一切,她才能堂堂正正地再见谯吟。
谯吟轻叹一声,成全了江蓼亭,洛尘星却始终要和江蓼亭站在同一战线。
江蓼亭抬头看了看风雨欲来的架势,问道:“师兄,你当真不走吗?”
洛尘星却打定主意在她身边坐下,正襟危坐:“只要你在这儿,我就不可能离开,你所承受的,我会为你分担。”
江蓼亭无声地摇了摇头,虽然说洛尘星没有阻止任何人对她的惩罚,但他选择共同受罚的态度同样也是在打流芳派的脸。
洛尘星可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江蓼亭却知道,眼前他们面对的不只是一个流芳派,她现在已变成臭名昭著的魔头,天底下有多少人在等着惩治她。
流芳派可能没人敢动洛尘星,下了山可就不一样了,而且洛尘星是匡扶正道的新秀,被多少人寄予希望,她不可能让他在这里染上污点。
江蓼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低声道:“师兄,抱歉了。”
说完趁着洛尘星不注意,一掌打了出去,她用了自己的七成功力,寻常人早已被她打得魂飞魄散,洛尘星现如今也被她击飞好远,落在地上艰难地无法动弹。
江蓼亭这才缓缓收回手,她心里有数,这一掌不会伤及洛尘星性命,只会让他睡上几天而已。
站在台上主持大局的文岱此时却怒不可遏地往前冲了两步,就想指着江蓼亭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对谁动手,那是从小把你带大的师兄,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文岱的骂声滔滔不绝,完全撇清了江蓼亭和流芳派的关系。
而这时候谯吟站出来拦住了他,摇头道:“掌门,时辰不早了,天色正好,我看现在行刑吧。”
文岱冷冷甩袖转身走了回去,不忘叮嘱道:“四十九道天雷,一道不能少,我们流芳派的规矩不能破坏,开始吧!”
谯吟轻轻点头,抬起双手轻轻运功,这引雷之术流芳派的掌门人几乎都会,让谁都没用过,没想到如今第一个站出来运用这法力的人竟然是她,台下跪着的还是她的弟子。
谯吟再怎么面无表情,心里也还是忍不住惋惜。
从江蓼亭朝她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她就已然明白,眼前这人看起来是她徒弟,但比她这个修炼了上百年的人道行深多了,那些遗留下来的历史渊源也不是她仗着自己是她师尊就能几句话劝解开的。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遂了这弟子的愿,断了她与流芳派之间的牵扯,干干净净地送她下山,以后再遇见,是敌是友,都能坦然相见了。
随着谯吟的一声低喝之后,刚才还四散的乌云,忽然开始慢慢汇聚起来,狂风骤起,浓云卷动,没一会全都聚到流芳派的顶空。
在谯吟的一声声咒语中,这黑云越压越低,已经开始吞噬几座耸入云端的山头。
谯吟张开双手,狂风猎猎,疾风席卷着流芳派的一切活物,站在谯吟身后的一干人等已被狂风卷得东倒西歪,只能狼狈地退到房内。
慌乱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注意,不要让她跑了!”
可这场上依旧巍然不动的只有谯吟和江蓼亭,谯吟站在狂风的中心,衣摆随风乱动,唯有她的身躯却像生长在地上一般,面对深渊没有一丝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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