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蓼亭没有言语,她只是走到月信身边站定,安静地看着她。
月信抬起头,扯开嘴角朝她笑笑:“她叫我姐姐,我却还是杀了她。”
在来这里之前,江蓼亭无数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任何东西动摇,此时亦是如此。
她面无表情地在月信身边坐下,早已是一派掌控全局的姿态。
月信也化成人形,整理着装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我知道我也非死不可,我死了之后你就能出去了,这里将崩塌成湖,一切都不复存在。”
说完她自嘲地笑笑,低头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指:“事到如今,还真不知道该怨恨,还是该道谢了,我从没想到会这么结束,但真正结束的那一刻,却又有解脱的快意。”
她自顾自地说着,似乎不需要江蓼亭的回应,江蓼亭所做的只有沉默的聆听,此时她听见月信小声的询问:“那个人和我们是一样的,你让人救走他了,后面还要杀了他吗?”
江蓼亭不想说话,心里却酸胀得让人不想呼吸,她也多想在天地间屏息,彻底忘却一切。
可又听见月信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也没有答案,但希望你得偿所愿。”
接着是热血迸溅的声音,像是风在心中撕开一个口,顽固地穿梭其间发出的嘶嘶声。
被情绪填满的江蓼亭,却第一次如此笨拙,只知道用无动于衷来面对一切。
--------------------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
果真和月信所说的一样,自四人死后,周围的山壁开始坍塌,远处还有奔腾的水流声传来。
这已是江蓼亭阻止不了的事情,她面色平静地起身,分别取了四只妖的寰椎,接着便是等待水流的到来将她带上岸。
这一次的水流来的很快,江蓼亭才站定,便再次被水掀翻,源源不断的水流不断在她身边蓄积,没一会儿这里已发展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她安静地躺在水面上,凭借水流将她越托越高,同时飘起来的还有四只妖的尸体。
他们已早没了反应,却依旧聚在一起,缓缓地在她身边打转,似乎还有怨气聚集在她身上。
江蓼亭并未在意,活着的时候不怕,死了就更没必要怕了。
只不过商萸给她的药已逐渐失去药效,本来发胀到通红的右手,此时也渐渐恢复原状,可丧失药效的过程却是一个煎熬的过程。
她的手像是被放在热油里煎来炸去,放到水里也依旧在滋滋冒着热气,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身体里的力气被一丝丝抽离,她连变换动作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宛若浮尸一般寂静地躺着,随水漂流。
直到熟悉的景色重新在她眼前出现,江蓼亭才明白她这是回到了陆地,当初像水潭一样的地方,此时竟然成了一个不小的湖泊,而四只妖的尸体依旧跟在她身旁,似乎有话要说。
江蓼亭轻叹口气,发觉自己仍使不上力气后,继续抬头仰望星空,遥远的岸边传来阵阵虫鸣,夜鸟也不知疲倦地在树影里上蹿下跳,都是活物的气息。
飘到岸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江蓼亭恢复了一半的力气,她起身上岸,顺便把四只妖的尸体也一并带走。
她在离湖泊不远的地方挖了个深坑,把四只妖合葬在一起。
就在她为他们搂土建坟的时候,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江蓼亭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她率先问出声:“他怎么样,还好吗?”
夏无烬顿了一顿,如实说道:“伤得很重,但已无性命之忧,正在坠京楼休养。”
江蓼亭听了这话不再说话,只轻声笑笑。
夏无烬却问:“怎么样了,你还好吧?”
江蓼亭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轻声回应:“如你所见,他们死了,我还活着,只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我已取到。”
江蓼亭当初把夏无烬留在外面就是为了接应金流意的意思,再不济要是他们都死在里面,那他还可以继续走上寻找绯云的路。
还好他们谁都没死,死的另有其人。
只是这种情况下江蓼亭依旧高兴不起来,她迈步走在前面,平静地询问身后的夏无烬:“想要重铸摇光盏,我们已有四样东西,还不行吗?”
夏无烬也知道她是在指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斟酌了又斟酌,还是摇头道:“理论上不行,除非我们找到那个带有印天迹的人,用它来代替,才能重铸摇光盏。”
这套说辞江蓼亭已听过了,她顺口问道:“这么久了,还没什么眉目吗?”
夏无烬一听也觉得为难,但还是诚实说道:“暂时没有,印天迹本来就特殊,也许百年难遇,大多数人我都已盘查过,没有听说有印天迹的,怕是在能人异士身上。”
能人异士?看到了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恶战,而且想取他的寰椎,恐怕只能杀了对方,想到这江蓼亭的手轻轻地抖了抖,和上辈子的她不同,她现在已经不怎么想杀人了。
可若是不杀别人,就得杀金流意,江蓼亭到底还是自私的,她无奈地轻哼一声,朝夏无烬道:“我先回去,你再去打听,要是有眉目的话再回来见我。”
夏无烬低低地应了一声,刚准备离开时,江蓼亭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要记住,我走到如今这种境地,已没法再回头了,切莫让我们的努力都白费。”
夏无烬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也理解她的遭遇,此时便重重点头:“我知道,只是……你要是觉得太累的话,我也不会怪你,后面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
这还是夏无烬为数不多的体谅,只可惜对江蓼亭来说已没用了,手上占满那么多鲜血,再也无法说轻易抽身离开。
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脸上骤然出现难以掩饰的悲伤:“来不及了,没法回头了。”
说完她转头朝坠京楼的方向走去,夏无烬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息,也坚决地转身离开。
她迅速回到坠京楼的时候,楼里异常安静,江蓼亭冷着一张脸,迅速走进楼里。
幸好她一眼就看见院中有人,正躺在躺椅上,全身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不是金流意是谁。
江蓼亭了无生息地疾步走过去,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金流意身上。
而等到她走到近前的时候,金流意也有所察觉,他转动眼珠,朝她看来,也不管身上的伤,立即扯着嘴角笑开:“你来了?”
这句话打破了坠京楼的宁静,却也惊到了满脸愁容的江蓼亭,她打量着他,心不在焉地点头:“嗯,来了,来了……”
金流意想伸出手握握她的手,但一伸手却疼得龇牙咧嘴,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缓缓抬起手臂往旁边指道:“坐吧。”
江蓼亭依言坐下,慢慢收起自己的失魂落魄。
金流意却眼神兴奋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慢慢组词道:“看见你平安归来,我很高兴。”
江蓼亭却高兴不起来,她不想再看到满身纱布的金流意,一看到这画面她就想放声大哭,可一闭上眼,她又想起金流意的胸膛被贯穿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惨烈。
她在心底为他的遭遇而痛心,但也为自己内心更深处的阴暗而胆战心惊。
金流意却立即问道:“你怎么了?”
江蓼亭刚想该怎么解释,却看见金流意的眼神几乎都集中在了她的手上身上,那些被月慈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疤,虽然已经不再渗血,却因为在水里泡了一整夜,反倒惨白地张着裂口。
江蓼亭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摇头:“没事,死不了。”
金流意却无法理解她的情绪,他觉得她这一趟回来之后真的很怪,完全不像是以前的江蓼亭。
正好这时候沉缨的出现打破了在场的宁静,她手忙脚乱地端着一碗药出现,见江蓼亭回来后便欣喜地打招呼:“你回来了?正好,把这碗药给喝了。”
江蓼亭指了指金流意,谦让道:“还是给他吧。”她觉得自己还好。
沉缨却不由分说地把药碗塞到她手里,干脆利落地朝她说道:“喝吧,后面还有,虽然确实是花了我一番力气,但雪灵兽可帮了我不少忙呢,火候什么的都是它帮我掌握的。”
江蓼亭听完下意识地回头寻找雪灵兽,这个雪白的狼崽子就蹲在不远处,见她看去,歪着头看了看她后,立马朝她轻轻摇尾巴。
江蓼亭依言接过药碗,平静笑道:“你们做得很好,谢谢你们。”
沉缨无所谓地摆摆手,落落大方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什么好道谢的,都是你把我们从冰天雪地带出来,之后虽然经历不少死战,但说实话我们都没受什么伤,反倒是你事事都冲在前面。”
江蓼亭咽下一口苦到令人皱眉的药水,摇头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沉缨却在她身边坐下,直说道:“哪里有什么该做的,都是出于道义罢了,本来我也不服你,但你确实上刀山下火海,我是万万做不到的,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江蓼亭没想到沉缨会这么想,她再次朝沉缨投过去感激的目光,沉缨却不好意思地笑笑,立即道:“还有药,等我再端过来。”说完便领着雪灵兽蹦蹦跳跳地离开。
院中又恢复了寂静,江蓼亭百无聊赖地躺在躺椅上,抬头看着院里正簇簇飘落的梨花。
梨花飘落的声音像落雪那般静谧,在风中打旋的花朵却又像重获新生那般热烈。
在江蓼亭还没说话的时候,金流意忽然问道:“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你为什么还不开心呢?”
江蓼亭不知该从何说起,对于她和他而言,似乎磨难才刚刚开始。
她没能回答金流意的问题,脑海里却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在她的眼前,明明早已落地的梨花却忽然重新被风席卷,忽然飞到金流意身边,像是包裹一样把他围了起来。
数不尽的梨花就这么盘旋着飞着,甚至不惜带上金流意飞到高空。
江蓼亭吓得站了起来,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而好端端的坠京楼忽然在她面前波动。
一转眼她又站在赤色林的悬崖边,还没等她有所动静,她脚下的石头却忽然四分五裂,在她踏空掉下去的那一刻,团团簇簇的梨花也在她眼前炸开,里面空无一物,只留寂静铺了满地。
江蓼亭好不容易落到地上,却不甘心地去地上翻找着,一无所获之后,她绝望地摊开手,却发现一块骨头正好躺在自己手心里。
接着有个声音道:“自愿赠与,送你了。”
--------------------
第70章 第七十章
=========================
等金流意再看向江蓼亭的时候,她已经晕过去了,却奇怪地朝他伸出手,神情痛苦,似乎有话想说。
可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动弹,他只能唤来沉缨,连同雪灵兽一起,折腾了半天才把江蓼亭挪到床上。
而江蓼亭这一晕,便昏了三天,滴水未进的她迅速消瘦下去,睡梦中的她却也始终紧皱着眉,看得沉缨连连叹气。
金流意也是个半残之身,他依旧不能脱离轮椅,可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陪在江蓼亭的床边。
在她清醒时,他还会觉得看不透她,在她沉睡时更是如此,在他看来,她朝朝思暮想的姐姐又近了一步,明明该高兴才对,可她眉头紧锁,到底在担忧着什么?
夏无烬不在,金流意的疑问也无人解答,看着昏睡的江蓼亭,他也逐渐沉默,整个坠京楼上下都跟着陷入了无法言喻的哀伤之中。
而在江蓼亭终于醒后,她眼中的忧愁却还是挥之不去,尤其是对上金流意的眼神时,她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珠会时不时地颤动。
难道她的忧虑和他相关吗,那又是什么事?
可惜江蓼亭醒来的时间很少,醒来后没几天,天气骤冷,反而是让她染上了风寒,一场高烧过后,身体恢复得更慢了。
金流意也觉得那段时间过得尤其煎熬,明明楼外春意正浓,坠京楼里却依旧像凛冽寒冬一般失了朝气,人和物具是暮气沉沉。
这该如何是好?金流意百思不得其解,却依旧强打起精神照看江蓼亭,要是连他也一蹶不振,倒是真的对不住沉缨了。
他能下地活动后,便给沉缨放了假,这段时间沉缨确实辛苦,而且这楼外可是大好春光,他给了沉缨大把银钱,让她想买什么买什么去。
坠京楼里就只剩下身形萧瑟的两人,但金流意还是好好地推着江蓼亭出去晒太阳。
在阳光的照耀下江蓼亭倒是恢复得快了点,金流意也时不时地陪着她说说话,期间他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还想继续找绯云吗?”
江蓼亭神情落寞地扯了扯嘴角,说出的话倒也坚决:“找,不坚持的话对不起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也对不起死在我剑下的那些人。”
金流意得到如此肯定的答案,却不知如何是好,他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这一次江蓼亭更多的还是心里的郁结,再偏执下去,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就这么过了快一个月后,江蓼亭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虽然她眉宇间的忧愁还没散开,但金流意也不想再深究了,再问下去,她似乎会更难过。
反倒是她问金流意:“南山四派的人都死了,你大仇得报,感觉如何?”
在这一个月里,金流意已思考过这事无数次,起初他还有些不真实感,虽说后来终于尝到了欣喜的感觉,但也只在刹那间,随后他竟然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惆怅。
不管以往到底有什么渊源,南山四派终究是杀了他家上下的人,杀父仇人的死去,他本该放声大笑,但金流意从来没有这种念头。
他所有的思绪竟然全部卸下了,不,或者是一切都化为尘埃,就连他自己的精神、身体……都好像成了粉尘,马上就要被揉开散到土里。
他竟然也觉出了自己的死期。
以前忍辱负重的是他,现在快意恩仇的也是他,以前的他肆意张狂,现在的他却畏首畏尾,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金流意觉得这不是江蓼亭的原因,难道彻彻底底的杀戮之后都会有这种感觉吗?他自己都难以理清了。
而江蓼亭问出的问题,他也在一天后才能回答:“似乎就那么过去了。”
江蓼亭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没说话,而金流意看她心情尚可,出声问道:“当时你告诉你想从他们身上找出线索,不只是问问那么简单吧?”
江蓼亭知道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她轻轻点头,听见金枪一继续问道:“你也不单单是为我报仇,只有杀了他们你才能达到目的,是吗?”
江蓼亭心里的寒意已呼之欲出,她已经无法再平静地看着金流意,这时候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点头承认了。
而金流意在看见她点头的那一刻起,一些阴暗的想法马上涌了出来,那些似乎是被他刻意忽视的,这时候却压抑不住了。
43/54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