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蓼亭不知如何开口,她轻轻摇头,似乎心意已决。
可金流意却接着追问:“那是对方位高权重,你惹不起,所以怕了?”
江蓼亭也听出了金流意话语中的讽刺,她没有应答,转头沉默地看向金流意。
金流意却哼笑一声,无奈道:“你还是不愿意说吗?一开始你一意孤行,除了夏无烬之外,连我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现如今你又固执己见地放弃,不愿意和我说原因何为。江蓼亭,这就是你说的让我相信你吗?”
在这么尖锐的质问下,江蓼亭的身形却更加寂寥,她低着头,轻声道:“现在你不用死,别人也不会为你而死,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金流意却再也忍不了她这副神态,他仰天冷笑两声,高声问道:“当真是为此吗,那你怎么不敢和我说实话?”
江蓼亭身形一僵,抬头问道:“什么实话?”
“你怎么不告诉我夏无烬找到的人是洛尘星!”金流意说着这话,宽大的衣袖重重一拂,桌上的杯盏应声落地,清脆又惊人的声音随之传来。
“你都知道了?”
金流意看她这模棱两可承认的话,忍不住笑道:“怎么,现在不想再瞒着我了,如我不问,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江蓼亭心里疲惫到了极点,她的心情比金流意没有轻松一丝一毫,听到金流意的质问,她只低声说道:“我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会活着,不是吗?”
“都会活着?他是你师兄,我又是你什么人,知道我非死不可的时候,你从来没放弃过绯云,怎么知道是他,你就说了放弃?你真是令我看不透……不,我现在为你不耻,为了绯云,你杀了那么多人,甚至计划着杀我,怎么到了你师兄你就犹豫了?是因为他陪你长大吗?那小时我有没有救过你?难道是我做错了嘛!”
金流意怒不可遏,也只因为现在的匪夷所思,他当初明明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情,却因为江蓼亭和夏无烬的离开而再次被打破。
他跟在两人身后,当然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那是救百姓于水火的洛尘星,他帮村民们赶走妖精,不惜逗留在村里帮着修葺房屋。
洛尘星是好人,他躬身亲力亲为,他乐善好施,他匡扶正道,降妖除魔,这谁都知道。
而金流意也没错过当时江蓼亭见到对方是谁之后大吃一惊的模样,她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却不敢再上前一步,费尽心思确认了印天迹的确在洛尘星身上后,江蓼亭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这才耽误了那么多天。
金流意全都看见了,可惜江蓼亭还想瞒着他,为何瞒着他,难道是怕他对洛尘星动手吗?
金流意可以对天发誓,他对洛尘星根本没有那种念头!
事到如今,他也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他只想活着。
可江蓼亭却再次骗了他。
他是可以被放弃的,而洛尘星不可以。
多少的日夜陪伴、同衾共枕,都在洛尘星面前化为泡沫,原来他当真比不过洛尘星。
可明明是他先救了她,是他先爱上的她,难道曲折的爱就不能个好结果吗?
金流意真的分辨不清了,他透过泪眼,看到了江蓼亭模糊的人影,她正朝着他走来,神情焦急喊着他的名字,似乎想要困住他。
金流意却只想逃离这一切,他躲避着她的触碰,步步退缩,直到退到了角落,退无可退。
似乎有人在哭,是谁在哭?不清楚了,他什么都不清楚,他只想忘了这一切,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而江蓼亭在看到金流意扭曲着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时,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她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那么错综复杂,像是有人给她降下的惩罚,明明她只是想救人而已,代价却是要她牺牲自己的爱人,非此即彼,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
所以她放弃了,她对不起绯云,对不起金流意,也对不起死在她剑下被她用来铺路的亡魂。
也许这么多年来的执着就是个笑话。
为此江蓼亭的生活都变成一团糟,她和金流意之间的也有了无法再修补的裂痕。
而好在这一次金流意没有选择离开坠京楼,毕竟真的要离开的人似乎是江蓼亭,而她竟然也厚脸皮地住了下来,虽然两人房门紧闭,拒不见面,但共处一楼,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就是最好的。
江蓼亭忍不住在思考金流意到底在想什么,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她疏忽,她有过错,但总归他们都能活下来,也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他应该会想明白的。
至于夏无烬……他在江蓼亭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便决绝地转身离开。
其实他和江蓼亭,谁也不欠谁的,摇光盏的线索断了,找到绯云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谁知道呢,也许夏无烬某天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的新发现。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在闭门不出十来天后,金流意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开门从房间里走出来,此时江蓼亭正坐在院子里,见到他的身影,便下意识地站起来迎接他。
金流意有气无力地朝她露出笑意,似乎是终于卸下心防。
在两人一起坐在院中后,他终于开口和她讲话。
“前几日是我冲动了,抱歉。”
他这么一说,两人反倒生疏起来,可江蓼亭怎么好意思说别的呢,她只挥挥手:“我也有错,是我考虑不周,这已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金流意听完这话,不动声色地朝她看来,继而问道:“决定好了?当真如此的话,不会后悔吗?”
江蓼亭顿了顿,无奈地笑开:“以前我从来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天意,没想到让我碰上了这么难分难解的纠葛,只能说,天意如此,再怎么不平,都得放弃。”
这话从江蓼亭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过陌生,她一脸平静,金流意却听得手指轻轻颤抖。
本来他还有很多话想说,看到这样的江蓼亭,反而说不出来了。
江蓼亭背负的不比他少,甚至更加沉重,那是她心心念念了多久的绯云,虽然很多时候金流意也怀疑过绯云是否还存活在世间,但真的看到江蓼亭放弃的那一刻,他竟然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而从他的态度软下来后,两人的关系才又慢慢恢复正常,起码看起来表面是正常的。
江蓼亭从来没再主动提起过绯云,而金流意也没再提起过洛尘星。
他们就这么绕开江蓼亭人生中很重要的两个人,这么自欺欺人地过着平静的日子。
这样就是对的吗?金流意不甚清楚,也没再去深入思考过。江蓼亭在回到坠京楼时下了决心,而他也在打开那扇门时做了决定。
在某个寻常的午后,他们一起用完膳,在院子里感受了一下初夏的太阳后,金流意忽然说了句:“晚上来我房间。”
江蓼亭听完一愣,随即笑开,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两人吵也吵了那么久,修复关系又用了那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应该用另外一种方式相爱了。
嗯……不过江蓼亭觉得这种事情不需要特意挑晚间的,反正这坠京楼是他们的,无人打搅,自然是何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两人刚刚重归于好,该遵守的规定自然要遵守。
她午后小眠,打发时间,又心不在焉地读了两篇诗集后,才终于捱到了晚上。
江蓼亭收拾衣装,不好意思地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才小跑着出发。
可惜金流意的房门却不解风情地紧闭,房内黑灯瞎火,实在是令人郁闷。
江蓼亭长舒一口气,站在门口轻轻叩门:“楼主……”
在她唤了两三声后,回应她的却只有寂静,难道金流意是想让她自己走进去,江蓼亭有些迷糊,却还是选择推开门。
门里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随着穿门而过的微风飘在地上。
江蓼亭心中疑惑,伸手把信纸给捡了起来,上面只有简单三个字:瞭春台。
这三个字犹如惊雷乍响,江蓼亭难以置信地捂住口唇,却挡不住发自胸腔的痛苦的悲鸣。
瞭春台,多么明媚朝气的名字,只可惜是生长在慈海中央,一座不祥的空中楼台。
多少丧失求生欲望的人从这里跳了下去,小小的瞭春台下不知堆了多少冰冷的尸骨。
金流意为何会去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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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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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蓼亭仓皇地赶到瞭春台的时候,脸上的泪早已被风干。
她焦急地寻找着金流意的身影,扫遍整个瞭春台却一无所有。
就在她崩溃地大喊出金流意的名字时,一个幽暗的身影才从瞭春台旁的天柱后缓缓走出。
“你还是来了。”
江蓼亭见状快步朝金流意走去,在看清他脸上的笑意后,她却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他问:“你还笑得出来吗?”
金流意徐徐走了几步,一如寻常的轻松惬意,他道:“这对你而言是件好事,怎么不能笑呢?”
“什么好事?我从来没这么说过,甚至都没想过这些,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你知道我满心欢喜地找你,却被告知你在这的心情吗?这是你的报复吗,那好,现在你把我骗到这里来,你应该满意了吧,满意了就行,我们回家。”
金流意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她,无奈地笑道:“我的本意并不是骗你,只是不想让你为此忧心。”
江蓼亭倒抽一口冷气,打起精神继续劝道:“要真是为了我好,那我们就离开这儿,回坠京楼,行吗?”
说到最后,江蓼亭声音中都带上了颤意,金流意来这儿的意思再明了不过,可她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金流意听到她这话,却凉凉地笑了两声,反问她道:“江蓼亭,你觉得我们自欺欺人还过得了多久?”
“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得跟我走,有一天是一天,有半刻是半刻,我们要我们一起活着!”
“不行的,不行的……”金流意的声音却充满伤感,说出的话也在风中仓皇逃窜。
江蓼亭的眼泪立即就涌了出来,她不管不顾地步步朝他逼近,倔强地说道:“为何不行?我是谁,我说行就行,你做出这种选择你让我如何安心?”
金流意似乎不想再和她争执,一句长痛不如短痛的感叹后,他直接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其实你还骗过我一次,对吧?你看的风云录应该不是这样,让我猜猜,你看到的应该是‘命有三劫,终得一死’对吧?”
突然提起的风云录让江蓼亭忽然没了反驳的力气,她喉头发紧,艰难地说道:“跟我离开,不然别逼我对你动手。”
金流意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却步步往后退,眼里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坚决。
江蓼亭泪意汹涌,见此心一横,还是朝金流意抛出手中的金丝,狠狠贯穿了他的四肢同时尽数固定在了他身后的天柱上。
江蓼亭看他身上开始渗血的样子,已然泣不成声:“对不起……”
金流意莞尔一笑,轻声道:“不,你没错。”话音落地,他却自作主张地往天柱的方向狠狠一靠,任由交缠在他四肢上的金丝尽数刺破他的躯体。
他这一动,反倒是五脏六腑都被划烂了,刚才还好好站着的人,此时却只剩了半口气。
江蓼亭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难以置信地往前走了两步,回过神后立即收了金丝,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勉强接住往下坠落的金流意。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们这就走,我去找商家兄妹,他们一定会治好你,我们走……”
江蓼亭蹲下身,强硬地把金流意背在身上,可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她疏忽大意到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金流意。
就在她没走两步,甚至还没走出瞭春台的时候,温热的液体却在她脖颈处汇聚,像水流一样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
江蓼亭低头一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得红了大半,只一个低头的瞬间,就已在地上汇聚成了小小的水洼。
她在血泊中看到了自己形容枯槁的脸,也看到了金流意血流如注的伤口。
江蓼亭六神无主地把身上的人放下来,下意识去捂住他的颈动脉,但不管她怎么用力,鲜血却始终顺着她的指缝流出,扔她再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
江蓼亭从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这比杀了她还让她无措,真真恐慌从心底传来,她哆嗦着手,口中无意识地开始祈祷:“救人……救救我们……”
她不知道自己在求谁,要是真有神佛存在的话,一定能听到她心底的呐喊。
可剩着最后一口气的金流意却打断了她,他拽住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道:“没用的,我心意已决。”
“不行,不要留下我,求你……”
金流意的力气逐渐流失,他太疼了,被金丝贯穿的地方疼,被他自己割断的动脉也很疼,疼得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可他依旧还想和江蓼亭说说话。
他勉力笑道:“其实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的,你就当这是一个疯子的爱……”
江蓼亭把他抱在怀里,口不择言:“我不管,我现在只要你活着!”
金流意却伸出占满鲜血的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脸颊,低声道:“希望你早日见到你姐姐……”
“还有,千万不要救我……”
他的力气已只够他说这么几句话,话音落地,他的手也软绵绵地锤了下去,任凭江蓼亭自欺欺人地紧握着他,他也没有一丝反应。
至此,金流意对江蓼亭的爱与恨,在自愿赠与中彻底消散。
在金流意的死面前,江蓼亭所有慌张的行动都无济于事,她的呼喊与任何补救都换不回来他的体温,明明当初一身热血的他,就在她怀里变得冰冷。
万般无奈之下,江蓼亭只好背起身上的人,直奔南庐药谷,商家兄妹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只有他们能救金流意。
她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南庐药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谷里万籁俱静,江蓼亭却带着一身血腥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而商萸大概是个眠浅,嗅觉还敏感的人,江蓼亭刚在庭院门口站定,准备敲门时,她已经气冲冲地开门了。
“你这是干嘛?”
商萸很是生气,这天底下多少人都会让他们三分,只有这江蓼亭数次得寸进尺,有来有回也就算了,这大半夜来扰人清梦算什么事!
江蓼亭却不在乎她的斥责,她立即在商萸面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把背后的人放下,恳切地说道:“求你救他。”
听见这动静,商映菡也被吵醒了,他眯着眼出门便看见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出,也立即上来询问:“怎么回事?”
商萸却好玩地瞥了江蓼亭一眼,随即绕着两人踱步,时不时看一看金流意的状态。
“死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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