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也传到了凤凰台,一众丫鬟和老婆子都叫苦不迭,花魁娘子虽派头大,但凤妈妈毕竟是这楚云阁的老鸨子,如何能得罪她老人家?!
正在庭前扫落红的蕖香一听此事,心中也吃了一惊!
怎么突然之间,碧桃姐姐就被卖走了?!
她顿时扔下手中的笤帚,一溜烟就往蕙兰的住处跑去。
蕙兰姐姐尚不知道此事,得赶快告诉她!
万一丽仙姐姐和凤妈妈吵得不可开交,只有蕙兰姐姐能劝住了。
……
蕙兰听蕖香前来报消息,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为碧桃被人买走一事,二为丽仙和凤妈妈争吵一事。
她顾不得梳洗,急匆匆地穿了鞋子,就一瘸一拐地跟着蕖香到了碧桃原先居住的屋子。
拨开层层围观的人群,看到对峙的两人,她心中更是一惊,相识这一二十年,她从未见过陆丽仙如此愤怒的一面。
碧桃所在的房间的镜子、花瓶、茶盏都摔成了齑粉,就连丽仙头上刚簪的一枝海棠花抖落下无数的花瓣,成了狂风中的一阵落花雨。
“你要将她卖了,为何不预先给我说一声!”陆丽仙气得腮边烘两朵红云,愤怒地说道。
凤妈妈双手叉着腰站着,脸上也颇为强势,只不过语气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哟,我的花魁姐姐,这楚云阁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怎么我要卖个姐儿,还要提前与你递个奏章请示一下不成?”
当年陆丽仙明明确确跟着老虔婆说过,碧桃被人赎走之前,一定要同她知会一声,没想到这老婆子竟翻脸不认账,气得她胸脯子上上下下似小山一般起伏,面色绯红,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正在此时,蕙兰同蕖香已经赶到了。
蕙兰隔着老远就听到传来的吵闹声,眼下的情况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她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凤妈妈的面前,满目泪水地说道:“妈妈,碧桃怎地不吭一声就走了。她到底被卖给了谁家,去了哪里,妈妈你好歹说一声,兴许眼下还未出城去,让我们姐妹也见最后一面。”
房中里里外外已经围了许多姐儿。其中以倪姑娘最为豪爽,她也上前劝说道:“妈妈,你就给蕙兰说一声,碧桃到底跟谁走了,她们姊妹一场,好歹也去送一送。”
陆丽仙和凤妈妈二人争吵,这楚云阁的姐儿们都是看热闹的。毕竟陆丽仙是眼高于顶的花魁娘子,其他姐儿们多有不服者。
但蕙兰就不一样,因她性子柔顺,加之悲惨的遭遇,楚云阁的姐儿们十分同情。又知她与碧桃两个十分要好,如今见昔日的好姊妹被人赎走,离别前竟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到底有些说不过去。
倪姑娘一开口,其他姐儿们也都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劝说道:“妈妈,你就告诉蕙兰妹子吧。”
凤妈妈有些招架不住,此时却又不好摆出老鸨的架势赶人走,惹了众怒。便立刻换上一副面孔说道:“哎唷,瞧你们说的,好像我把碧桃那小妮子卖到了那没名没姓的破落户儿。”
“你们哪知道啊,那位爷正是山东来的西门大财主走的,人都唤作西门小官人的。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模样更是年轻英俊,一表人才!碧桃与这西门小官人是郎有情妾有意,自愿嫁过去做三房姨奶奶,这么一桩好姻缘,却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可遇不可求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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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西门小官人又出场了。但是此小官人非彼大官人。
第18章 碧桃销恨犹堪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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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他?
众人一听,心中颇为惊讶。
就连陆丽仙听说碧桃是被西门小官人买走,心中也是一怔。
这个西门小官人,她也曾耳闻其事迹。
听说是从山东来的一个客商到金陵来进货,出手十分阔绰,领着一帮人在楚云阁消磨了十来日,使钱很是撒漫,讲足了排场。
那金陵城里酒楼老板、风月场里的老鸨见他花钱如流水一般,无论眼界还是行事风格,的确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那一种品性,绝非是那打肿了脸想要充胖子的破落户儿,因而都将他引为座上宾,不敢有一丝怠慢。
这西门小官人日日游荡在女儿河的青楼楚馆之间,因他年纪轻轻,生得又好,为人风流,很讨姐儿们喜欢,甚至好几个为他争风吃醋,这其中就有碧桃和他打得甚是火热。
她虽有耳闻,却没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心只在乎她们三个能离开楚云阁的大事。
万万没想到,碧桃竟然一声不吭地跟他走了……
众姐儿一听碧桃跟了西门小官人走了,口中颇有艳羡之色,“原来是他啊,倒也不算委屈了……”
凤妈妈笑道:“可不是呢!俩人郎才女貌,堪堪是一对呢!你们当妈妈我当真是那么狠心的人吗?”
蕙兰听罢,失魂落魄地说道:“她怎么就一声不吭地自己走了……”
不由得又滚下泪珠儿来,昨夜丽仙找她一吐真情,她心中万分欢喜。明明三个人重获自由的希望就在眼前,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
陆丽仙也是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十分不是滋味,灰心丧气地想,难道,碧桃当真恨透了她?
既如此,她所筹谋的这一切,又有何用……
这房中的众人,一听闻碧桃跟西门小官人走了,有像蕙兰这样伤心欲绝的,有像陆丽仙那般心灰意冷的,也有羡慕的,嫉妒的,也有冷眼瞧着热闹的,就当众人以为这场好戏就要结尾时,忽见从人群之中钻出来的一个小丫头子说道:“碧桃姐姐走的可真急,就连这胭脂盒子都落在这里了。”
这个小丫头子正是蕖香,她瞧见酸枣木雕花镜台下落下一个小物件,她捡起来一瞧,原来是一个鎏金螺钿的胭脂盒。
她拾起了这个胭脂盒,交到了蕙兰手中。
蕙兰一看,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个鎏金螺钿胭脂盒,还是三年前上元节时我们一同在集市上买的,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碧桃日常贴身带着,怎会落在此地?”
这胭脂盒,本就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更何况这是碧桃的心爱之物。这碧桃姑娘临行前竟然将这个胭脂盒遗落,可想行走之际有多匆忙。
这个胭脂盒倒是提醒了陆丽仙,她回过神来,总觉得此事透着一股蹊跷,碧桃厌恶她,临行前不和她道别说得过去。可她同蕙兰一向亲密,怎么连蕙兰也不道别,趁着天黑就搬了箱笼要走,就连贴身使用的胭脂盒都落下了,这行事太过诡异了。
她皱着眉头思索着,心中一动,问道:“妈妈,那西门小官人给你多少钱。”
凤妈妈嗤的笑了一声,伸出了一个手掌,“可是这个数。”
众人一惊,五百两?
这西门小官人竟出五百两买下碧桃?他出手倒还真阔绰!
这出手大方到甚至有些冤大头了,难不成真是个花钱撒漫的纨绔子弟?
陆丽仙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一层,她继续问:“是现银,还是银票?”
“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自然是银票。”凤妈妈从怀中掏出了那一张西门小官人给的五百两银票。
陆丽仙瞧着那张银票,眼中精光一闪,起身上前,一把从凤妈妈手中抢来了银票。
“哎哟哟,你是做甚么,毛手毛脚的,万一把这银票撕破了怎么办!”凤妈妈气得连忙呵斥道。
陆丽仙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瞧了那银票好几遍,终于发现一个破绽,她捏着那张银票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声音颤抖着说道:“妈妈,这银票,是假的。”
……
不久前,陆丽仙于牡丹宴上,听闻黄侍郎曾讲起过,近来江南一带流行着一种假银票,极难辨认其真伪。用的也是特有的桑皮纸,就那颜色也同真银票一般,呈现出特有的青黄灰。上面的图案看上去与真银票也大差不差,唯有细微之处,漏了马脚。辨认若非懂行之人仔细辨认,定要被骗了去。
凤妈妈一听这个急了,抢过这张银票,仔细瞧了好几遍,却丝毫瞧不出任何门道,扬起音调说道:“哪里是假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陆丽仙拿起那张银票,竖了起来在太阳光下一照,指着这一处说道:“黄侍郎曾说过,若是真银钞,这一处该有一个小小貔貅,其爪处有一个小小的‘祝’字,这正是真银票所特有的暗印。那一个“祝”字,标志着这一张银票正是由那晋岭祝氏一族所印发。而这一张假银钞却是没有。”
那凤妈妈眯缝着眼睛一瞧,左瞧右瞧,硬是瞧不出任何的名堂。她一听陆丽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心急得如火燎一般,忙让小厮去唤过郑记钱庄相识的掌柜前来辨认。
待那郑掌柜来了,接过银票仔细辨认,看了足足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敢肯定,这正是江南一带最流行的□□。
一听如此,凤妈妈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破口大骂:“好你个西门小官人,我将你视为座上宾,好吃好喝伺候着,你竟敢给老娘□□!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竖着进来横着走!”
当下先是报了官,着官府贴出告示,四处缉拿那西门小官人一行人,又吩咐楚云阁上上下下的所有男丁,到处打听那西门小官人的消息。
陆丽仙料定那西门小官人行事诡异,不像是富贵人家子弟出身。她见多了纨绔子弟,纨绔虽是纨绔,却不傻,没有一个愿意去当冤大头的。
使着银子不当银子花,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银子不是自己的,二是这银子是假的。
一听凤妈妈说那西门小官人买碧桃用的是银票,而非现银,心中的怀疑更多了一分。
如今既知这银票是假的,更是心惊肉颤,这西门小官人绝非良善之辈……
想及此处,陆丽仙抬起头,和蕙兰对视一眼,皆看清楚彼此眼中的无尽担忧。
碧桃,危险了……
……
西门小官人用假银票买走碧桃一事,可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不光是楚云阁的凤妈妈上了当,就连女儿河其他几家青楼楚馆的老鸨子也都落入了那厮的毂中。
这西门小官人一口气买下了楚云阁的碧桃,丽春院的桂月儿,还有鸳鸯楼里的喜巧儿、红袖苑的暖香玉、明月楼的崔小蛮……光是给这五六个姑娘,就花了他上二三千两银子,但他给老鸨用的都是假银票。
这些老鸨虽是久经世故的人精,但见这西门小官人举止不凡,出手阔绰,就真个把他当做富家子弟对待,不疑有他。又因他谎称自己要赶着回山东去,给的价格又高,那些掉进钱眼里的老鸨子岂有不愿意的,眉开眼笑地就将姐儿们送到他手上。
不仅大额的银票是假的,就连那西门小官人带着赏人的零碎银子,也都是冒充的漂白碎银子。这一种漂白银,是在白银中掺入白铜,表面看上去和真银锭一样,面有细丝,底有蜂窝,很难分辨。唯有用火烧,烧去自然白银色泽后,就会呈现死鱼一般的白色,故称漂白银。*
事到如今,才知这西门小官人可不是人傻钱多的大善人,而是一个步步为营、处心积虑的江湖骗子。
细细想来,这西门小官人买下这几位姑娘,皆都不是最出色的姐儿,相反都有些年纪,着急着想要从良。
这西门小官人正是拿捏住这一点,又用甜言蜜语贴恋这些姐儿们,让她们以为是一桩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巴不得立刻跟他离开女儿河过富贵日子去,哪里料得是误入了虎豹豺狼窝儿。
真可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这些姐儿们被这西门小官人骗去,想来是凶多吉少,不知要怎么被糟践,真是误了卿卿性命。
……
深夜,蕙兰在自己房中坐立不安,急得团团转,她在等陆丽仙的消息。
还好她身边还有一个蕖香陪着,不断地安慰她,否则她可真要急死了。
左等右等,直等的漏尽更阑之际,才见陆丽仙独自一人归来,神色疲惫不堪。
因房中只有蕙兰和蕖香两个人,她也顾不上别的,端起桌子上的凉茶咕咚咚地灌了下去,不想又被呛到了,咳嗽了起来。
蕙兰连忙拍着她的后背顺着气,关切地说道:“如何?有消息了吗?”
陆丽仙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今日我将能去的地方都问了一遍,认识的大小官员都拜访了,就连码头的余老大、守城门的吴老三、执勤的刑捕头都问了一边,都问过一遍,都说没有看到西门小官人一行人,更是没有看到碧桃的下落。”
听了这话,蕙兰又失落,又着急,紧紧抓住丽仙的手,急切地问道:“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丽仙叹了口气,“金陵城实在是太大了,不但人口稠密,更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他们若是藏匿其中,一时之间寻他们就如大海捞针。”
她眼中也浮上忧虑之色:“况且……昨夜他们行事那么匆忙,恐怕早就打定了主意,买了碧桃她们就立即出城去。若是走陆路,还好说,可沿途查访。若是走水路,那真是无踪可循了。”
“这可怎么办啊——”蕙兰急得眼泪又掉下来了。
陆丽仙虽然也觉得希望渺茫,但她还是装出一副“此事尚有转机”的模样安慰蕙兰道。
“你别急,事情没那么糟糕。碧桃性子虽直,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倘或她瞧见哪里不对,定要给我们传消息的。”
“这金陵城里的大小官员,我都打点好了,一有碧桃的消息,立刻就会遣人来告诉我。”
她虽如此说,心中也知道,拖延的时间越久,碧桃获救的希望就越少一分。
蕙兰听此言,也知道丽仙是尽力而为了,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
她心中好恨,恨自己的无能,又恨自己实在不该昨夜睡下。若是昨天晚上她就去找碧桃,说不定就可以拦下。
她真悔啊!
一时之间,蕙兰与陆丽仙二人皆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都沉默了下来。
立在一旁服侍的蕖香忽然开口说道:“两位姐姐,我……我想去帮你们寻找碧桃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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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白银引自张应俞《杜骗新书》里的《假银骗》。
第19章 碧桃销恨犹堪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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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姐姐,我……我想去帮你们寻找碧桃姐姐。”
一旁的蕖香忽然说道。
“你?”陆丽仙眉毛一挑,眼神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子。
这么一个小丫头子,又没门路,能干什么?
蕖香被陆丽仙盯着看,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虽是个没读过书,但我阿娘从小教育我,要知恩图报。”
“蕙兰姐姐和丽仙姐姐待我很好,我心中很是感激,一直想要报答两位姐姐的恩情。我人虽小,没什么大用,但多一双眼睛在外面盯着,也是好的……”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把头低了,十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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