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有谱,阿勒把她拽过来:“我瞧瞧。”
龙可羡捂着袖袋,惊恐地摇头:“不瞧瞧。”
“骂我,小白眼狼,什么甲乙丙丁,”阿勒从她桌上摸出清口的竹芯咬住,“我待你不说掏心掏肺,也算诚心诚意,亏待过你没有?没有,没有就对了,你今日竟给我甩脸子,那老皇帝都不敢给我甩脸子,也就你。”
他上了手,掐住龙可羡脸颊,掐得龙可羡龇牙咧嘴,但她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什么,此刻气得冒烟儿也没好意思还手。
阿勒看她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儿,蓦地松了手,把竹芯一咬,面无表情道:“龙可羡,我心都碎成八瓣儿了。”
“碎,碎的?”龙可羡伸手摸了摸,当即惊讶地往后退了半步,“好烫!你生病了!我去喊人!”
“别跑!”阿勒一把抓住她,真是恨铁不成钢,“没病!酒劲儿激的,一会儿也就消了。”
龙可羡挨过去:“我,我再摸摸?”
“别摸。”阿勒严肃地说。
要避嫌的。龙可羡知道,她不说话了,坐在榻边,晃荡着脚丫子:“不能给摸摸,你碎吧。”
阿勒坐了起来,语气夸张:“太没良心了吧。”
龙可羡闷着声儿,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不要你浑身臭味道。”
竹芯卡在齿间,阿勒知道龙可羡五感过人,在这电光火石里意识到了什么:“你以为我干嘛去呢。”
“明懿讲,席上有美人跳舞,你搂美人,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身上一个,背上一个。”龙可羡说着话就转过去,拿后脑勺对着阿勒。
阿勒笑出了声:“你当我耍猴儿呢,少跟那俩贼娃娃来往,你当他们存好心呢,打着幌子套你话罢了,什么美人儿,一个没见着。”
“没有贴紧紧的?”龙可羡扭过头,拿眼睛瞟他。
“隔着三丈远,”阿勒没好气,把人拧过来,“为着这么点事儿给我挂脸子,和美人儿能干嘛你明白吗就在这干生闷气。”
龙可羡慌忙捂住脸,不让他掐了:“我知道。”
“说说看。”
龙可羡放下手,信心十足:“脱了衣裳――”
阿勒睨起眼。
龙可羡紧接着一口气说完:“泡泡水,洗干净,摆在家里,漂漂亮亮。”
“……”阿勒忍无可忍,揉了两把她的面颊,“聪明!”
龙可羡惊叫一声,反扑回去,俩人团在榻上,有来有回地闹了一阵儿,阿勒最终仰面躺下,给这事儿定了性:“日后不准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甩脸。”
“不是小事,”龙可羡反驳,攥起拳头虚空挥了挥,“我不可以抱你,若是旁人可以,我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她是个十分霸道的小孩儿,因为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必定要把自己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绝不允许旁人沾上一星半点儿。
“可是你说过,要避嫌,与其有关的异议半句不准提,所以我回来,不提,我乖的。”龙可羡声音低下来,小心翼翼地抓上他的手指头,拉起他的手,把脸埋进去,嗅嗅,不吭声了。
阿勒沉默了一会儿,龙可羡喜欢近乎狎昵的亲近,蹭蹭脸,打个滚,抱一抱,挂在身上,更像是动物性的亲昵。
他明令禁止,甚至用白纸黑字写在家规中,漠视她无助不解的眼神,这本来就是某种拒绝,是在用世俗的陈规腐矩曲解她。
她有什么错,她一根筋顶到天,只是想亲近他,无差别隔离所有人的独一无二的亲近。
掌心里团着她的呼吸,浅浅的,小小的,阿勒转过身,把她纳进怀里,在这春夜里如同互相依偎取暖的崽子。
“日后不要避嫌了。”阿勒说。
龙可羡抬起头,试探性地问:“可以一起睡觉了吗?”
阿勒点头:“你想,就可以过来,你的屋我不去。”
这是把决定权给了她,说完他自己都静了片刻,实在没想过他还有这般自处下风的时候,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这么个祖宗,脾气都给她磨没了。
龙可羡欢快地蹭了蹭脸颊,兴奋得连耳朵都是通红的。她想到件事儿,突然爬起来,趴在榻上,掏出册子,飞快地涂掉了那个左拥右抱的大卷毛。
阿勒冷眼看着,哼声:“……果然写书骂我,真是出息。”
龙可羡不理他,挪了挪屁股,涂涂写写。
-图画,甲。【一黑一白两只猫崽子滚在一处,天上悬着一轮月。】
第二千三百一十九个甲等。
第73章 非君子
四月十二, 明丰帝遣人来请哥舒公子进宫,畅谈海外仙山福地。
内侍到了驿馆,连正主面都没见着, 只听里边传话出来, 道哥舒公子水土不服, 心神向往却病体难支, 憾甚。
这是种变相的施压,表明阿勒对装痴扮傻的和乐戏码没有兴趣, 水土不服么,若是得不到应有的反馈,再病几日,他就该打道回府了,届时, 雄踞百里之外的黑蛟军是进是退那就不好说了。
四月十五,海鱼洄游, 宗族兴行祈海祭礼, 明丰帝于祭祀礼上请神, 通明神谕,四方海神言明不宜兴起战事。明丰帝慨叹万分, 称外海来客带回了将士英灵,当以宗礼待之, 故而恭请神谕,赐之万鱼绶带,祈结百岁和平。
四月十八,祈海祭礼之末, 哥舒策应邀,于祭祀大殿酬神祈福。
神o是民众的信仰, 对于帝王而言,那是顺畅推行政令的工具。
至此,这场持续数年的明争暗斗落下帷幕,阿勒以数十座岛屿为基点,在海域初初建立巡回攻防布局,把控住了除西南以外的海域,而后内结主国,达成友好共识,开启风平浪静的携手路程。
这样一来,西南的计罗氏坐不住了,你不打他不打,局面上就剩个计罗氏在蹦Q,怎么看都像是被联合剿灭的份儿,于是计罗氏派出心腹,厚礼先至,满满当当八条船驶入了港口。
祈山是在这时候撞了枪口,黑蛟军还没有撤出主国辖域,在计罗氏船只靠过来时,双方发生了些许摩擦,计罗氏伤了两个人。
祈山掀袍要跪:“属下御下无方,请公子依军规责罚。”
阿勒连跪都没让他跪,先手搀了起来:“不过是些口角,祁叔也太当回事了,要说御下无方,这浑浑然二十万黑蛟军奉我为主,我岂不是更该先领个八十军棍。”
祈山顺势坐在下首,厉天上了茶就侍立在侧,听到他语气恳切:“公子是主,怎么能与我们混为一谈,公子若是不罚,属下也没有脸面留在军中,”
他顿了顿,搓了搓鬓边的白发,说,“护卫公子十二载,祁叔老了,家中老小都远在阿悍尔,我那幼子,去岁回去时,都不认得我这当爹的……”
他几度哽咽,最后垂头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这般魁伟刚硬的汉子眼噙热泪,看得人心里跟着酸楚。
阿勒转了转茶碗,厉天立时奉上茶水,这小子油滑,见缝插针,扑通一声就跪在祈山膝下:“大山哥!您哪儿老了,前些日子营里操练,有哪个比得上您这体格儿,您思念家小,我愿跟公子请船去阿悍尔,替您将家小接来,保准儿安安稳稳的不出半丝岔子!”
祈山叹了口气:“来回一趟,劳费军帑不说,还折腾兄弟们。”
“那您若是不嫌弃,我愿认您做爹!”
厉天说着,就要弯身叩拜了,他虽惯爱插科打诨没个正经,但也是跟在公子身旁随侍的,这一拜,祈山不敢再受。
祈山挡住厉天下拜的势头,哭笑不得道:“你敢认,我可不敢领,若是带了个小子回家,非得被我那婆娘赶出家门不可。”
厉天还在撒泼打滚,说什么也不依,最后鬼哭狼嚎的,大喊了声,“您这是拿刀子扎公子的心呐!”
“吱――”的一声,窗子顶起道小缝,龙可羡露出两双眼,趴在窗口,悄声说,“不扎公子。”
阿勒起身,拿指背刮了刮她脸颊:“好啊,逮着个听墙角的小贼。”
龙可羡立刻抱头:“不是贼,我来写字。”
阿勒:“还写什么字,你祁叔要告老还乡了。”
“告老还乡?什么是告老还乡?祁叔要去哪里?去玩吗?几时回来?为何不回来?哥哥骂你了吗?你哭过吗?我讲他,你不要哭,我给吹吹。”
龙可羡一讲就是断断续续一串话,阿勒当即拎住她后脖领,给她塞个茶碗堵住嘴,对祈山温声说道:“祁叔,我们是一家人,不讲两家话。”
祈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听得心里熨帖,喝了茶,便不再提及此事,出门时小将在外边候着他,二人踱步出了院子,讲起主国一行。
“打,公子能杀得王都生灵涂炭,花鸟溅泪,但除了劫掠一番,绝没有坐稳王位的先决条件,打江山和坐江山那是截然不同的事。”
祈山肩上承着日晒,竟觉得那初升的日头热度有些灼人。
“明丰帝也知道公子不能打,主国也没有能与咱们抗衡的战船与将士,我们呢,一个上不了岸,一个下不了海,握手言和是多年角逐后双方妥协的产物。”
小将在旁侍候着:“只是没想到公子会走这步棋。”
“你看他近年来处事雷厉风行,心气儿高,手段硬,那是还年轻,再长些年纪,就会知道有些事儿,软着来比硬来效果更显著,”祈山回头问,“阿悍尔有消息传来吗?”
小将摇头:“没有。”
祈山叹气:“阿悍尔与北昭之间,相隔一条八里廊,近年来纷争摩擦不断,北昭屯兵二十万于八里廊边境,阿悍尔面临重兵围剿的困境,公子这是要抽出手,扰乱北昭东与南边海域,继而减轻阿悍尔的军情压力,公子是有心的。”
小将道:“公子毕竟是阿悍尔出身嘛,这个局布了八个月,自然是有心的。”
祈山没说什么,接着问起南沣城一战后续犒赏的事,小将积极地答道:“兄弟们领了赏,央我多谢大山哥呢。”
祈山看了小将一眼:“以你看,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将挠挠鼻子:“属下不敢说。”
不敢说。祈山在日光下磨着箭簇,在冰冷的截面里看到了鬓边白发,那是时光淌过的痕迹,他跟随小主子已有十二载,那个精致的漂亮的瓷娃娃似的小孩儿,已经成长到了让人忌惮惧怕的地步。
祈山说老将乃是自谦,要告老回阿悍尔同样是招以退为进。
辅佐公子十二年,这疆域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早年主幼将强,养出了他强硬的作风,但随着公子逐渐掌权,那权势卸肩逐渐落空的滋味犹如钝刀磨肉,他站惯了高处,已经屈不得膝。
***
龙可羡坐在书桌后边写字,她握着笔,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往阿勒那瞄一眼,再瞄一眼。
“好看么?”阿勒半躺在窗下矮榻,翘着脚,在竹筒上勾画着什么。
龙可羡点点头。
阿勒换了个腿:“眼睛挖掉好不好?”
龙可羡立时摇头。
“那就把眼睛收回去,写你的字。”
龙可羡低头一看,笔触已经歪出了纸面,在桌上蓄了薄薄一滴墨泪,她盯着墨泪看了片刻,轻手轻脚地摸上了榻,挨着阿勒躺下。
“你不高兴。”
阿勒描完一只竹筒,往后边篮子一扔,又摸了个新的:“哪儿不高兴。”
龙可羡戳戳他胸口:“这里。”
阿勒勾起唇角,连竹筒也不描了,转头看她:“厉天那是玩笑话。”
“玩笑话?”
“厉天么,滑头一个,你当他真傻?不过在我跟前装相罢了。”
龙可羡眉头拧得紧紧的,忽而抬头笃定地说:“不是玩笑话,祁叔让你不高兴。”
“嗯,”阿勒没否认,他也侧过身,拿手掌撑着脑袋,“若是有人让你不高兴,你怎么做?”
龙可羡攥着拳头,肃然正色说:“揍他。”
阿勒饶有兴致地问:“不但不能揍,若这人揍不得也骂不得呢?”
龙可羡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她手下只分两种人,打得过的和打不过的,后者她今年还没有遇到过,于是吊起眉脚把他上下打量一顿,挺着胸脯骄傲道:“你打不过我上。”
“……”阿勒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他弹了弹龙可羡脑门,转而问,“若是祁叔呢?他年年给你带那么些好玩意儿,你也能下得了手?”
龙可羡毫不犹豫:“他对我好,是因为你。”
“你倒是通透,”阿勒眼神很定,直直看着龙可羡,最后问了句,“我若要杀他,不是简简单单打一顿,你当如何?”
会恐惧,会厌恶,会避之不及吗?我不是什么谦和如玉的君子,我狡诈,残忍,嗜杀,玩弄人心,手中人越挣扎越扑腾我越兴奋,这样的哥哥,也可以吗?
龙可羡想也没想,反问他:“他犯了大错吗?”
“我需要他犯错,来成全自己。”阿勒说完,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你高兴重要,别的不重要,”龙可羡伸出两指,放到他唇边,往上推了推,推出个笑来,又觉得没有平素他笑得好看,皱着眉嫌弃,“丑。”
小东西,阿勒静了许久,缓缓笑出了声,掐着她面颊软肉:“你若封王拜相,定然是个昏君佞臣。”
“你昏!”龙可羡疼得恼了,拿脑门儿往他胸口撞。
“我自然昏!我这辈子是做不了君子的了,你怕不怕?你便是怕也来不及了。我是坏东西,你就我养的小坏东西,我们狼狈为奸,我宰人你递刀,我兴风你作浪,搅他个天翻地覆,怎不爽快!”
胸前小牛犊子又是一记撞,阿勒闷哼一声,“再撞!撞死了!”
龙可羡这几年不知怎么长的,个头没怎么蹿,劲儿越来越大,寻常过招有时他都招架不住,这两撞,撞得他胸口滞痛,干脆一把捞起人,夹在胳膊肘下,到得桌前,看纸上那得意洋洋的卷毛小人儿。
“一上午就画了这么个玩意儿!” 龙可羡已经猫着步子往外溜了,阿勒拍桌怒喝:“给我回来!”
第74章 二月二
对于祈山, 阿勒没打也没骂,反倒礼敬有加,接连三天赏了不少金银玉珠, 他带船撤出主国辖域, 回程开始操办募兵事宜, 阿勒便日日写些言辞恳切的信件传去, 船队里无人不知祈山是公子最信重的部下,一时之间, 祈山在军中风头无两。
龙可羡立在桌旁,凑首看他写信,那情真意切的词儿阿勒写来面不改色,龙可羡一簇簇地冒鸡皮疙瘩。
“你写得我的牙都要酸倒了。”
“正好,让我拔两颗嵌在刻刀上。”阿勒搁笔, 作势要捉她拔牙。
龙可羡抬手掩面,惊得往后连退三步:“好久才长齐的, 不要拔!”
厉天在此时敲响房门, 阿勒道了声进, 再伸一指头,把龙可羡摁在桌前描字。
“公子, 那胡添又递了口信,求见您呢, ”厉天从袖中掏出一只钱袋,倒出的金瓜子铺了半边桌,“这小子出手怪大方的,公子见是不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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