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最说不通,龙可羡连树洞柴房都睡过,没道理嫌弃整洁干燥的土屋,阿勒看着她,比起找理由,这话更像在冲阿勒撒娇。
龙可羡总是懂得怎么同阿勒撒娇,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天真,咬字时吞掉的尾音,有一下没一下搔在心口的眼神,分明都是无意的,是脱离情/欲的,却要浮想联翩的阿勒为此买单。
阿勒差点动摇了,他忍住了点头的欲望,在这无形的攻势下强撑,他低下头,在水里和她十指交扣:“事没办完,刚摸到新线索,闻道和伏先生还在祭台,祭礼之后我们离开。”
这就是拒绝了。
龙可羡没死心,开始往回抽手:“我自己出去,你留在这里。”
“这般,”阿勒神情淡,“山里有山魁,专挑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吃,走不到半途,龙可羡就要被叼走吃掉了。”
龙可羡睁大眼睛:“骗我。”
阿勒勾了勾唇角:“要不你试试呢。”
“……”龙可羡犹疑片刻,“我不怕,郁青和我一起出去。”
“吃你一个还不算,还要搭上郁青?”阿勒半笑不笑地反问。
龙可羡知道他在吓唬她,却不知道如何反驳,急得额上渗汗,干脆豁出去:“我偏,偏不在这里,自己出去,我有得是力气,我不怕鬼!”
“有胆识,”阿勒话锋一转,露出欣赏的神色,“今夜我便为你备好行囊,你只管星夜疾行,若大难不死,走到海湾自有下属接应。”
龙可羡原本已经做好与阿勒打口舌之战的准备,谁料他突然变招,打得她措手不及,傻愣愣地问:“你怎么办?”
“我么,”阿勒在她指尖捏了捏,手已经洗净了,他却舍不得收回来,“我自然要留在这里的,不说摆在明面上的这桩生意如何,你的身世我也要探得明明白白,你是我一点点儿养大的,你身上虽不曾淌着我的骨血,却浇就着我的心神,但凡与你有关系的,方方面面我都要知晓,有些事儿你不愿意讲,却也不能拦着我寻真相,是不是?”
龙可羡讷讷:“不是高兴的事。”
“不是高兴的事,所以你闷在心里边,行,”阿勒俯身,轻轻磨着她的鼻尖,“但要我日后再见你失控,遇见个小孩儿便要出手,我却只能不知所以地拦着你护着你,对不住,做不到。”
龙可羡深吸气,眼眶迅速地红起来:“不要你护!”
水声激荡,龙可羡胸口起伏,溅起来的水珠打湿了他们的下巴,阿勒面无表情地回视。
“不要我吗?”
龙可羡急了,唇舌开始打架,磕磕绊绊道:“没有,不是……不是这般说!”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偏偏教我迟了几年遇见你,若是再早些,你呱呱坠地时我便该把你裹进袍子里抱走才是,日日悉心养着,不教你受半点委屈。但今世已是不能了,我便只好往你我的‘来日’使劲,”阿勒猛地拉近她,“你不要也没有用,我要的‘来日’不是一两日,不是两三年,是恨不能天长地久,故而每一日都不能错过。”
铜盆在架子上发出吃痛闷声,水波一圈圈激荡开,“哗啦”地蹦了满地。
阿勒的眼神带着力道,将她锁在原地:“我不要模棱两可的了解,我要里里外外地摸透你,你不想讲的事儿,我甘愿等你开口,你不知道的事儿,我自有法子查清,你自可随时走人,却不能教我停手。爱而生忧,明白吗?没心肝儿的小东西。”
龙可羡心里边堵得厉害,她记挂着阿勒,没有办法丢下他自己离开,故而十分踌躇:“我……”
脑袋忽然一沉,阿勒拨掉了她发髻间的碎花:“插的什么?这蔫巴的丑东西,也敢往你头上落吗?”
他以为是沾上的落花。
龙可羡手忙脚乱去接,不顾湿手,啪地又塞进了发髻里:“珀鲁的,不能摘掉。”
“谁?”阿勒皱眉,很快反应过来,“外边那傻子?”
“不是傻子!”龙可羡被蜇了似的,气冲冲地大声应,“不准说他!”
阿勒反扣住她双腕,摁进铜盆里,神情冷酷:“他给你送花儿?你还挺宝贝。”
龙可羡听不出言外之意,只是点头:“喜欢。”
喜欢?喜欢花,还是喜欢他?
阿勒闭了闭眼,咽下千言万语,干涩的喉咙口磨出三个字:“不准收。”
“要,”龙可羡不想再浸水,泡得指头都要皱巴了,于是用力挣扎起来,“你松开。”
“不好看,”阿勒松开只手,另一只飞快地拨掉了花,“蔫成什么样了,戴不到片刻,成群的蚊蝇就能把龙可羡抬走了。”
龙可羡不信:“你又唬我。”
阿勒冷笑:“你只管试试。”
龙可羡憋了会儿,道:“我不要摘。”
阿勒说:“由不得你,既是我的人,便不可再收旁人的东西。”
龙可羡震惊道:“你没有讲过……我也,我不是你的人!”
“盖了戳的,你还要反悔么?”阿勒刺儿都张起来了,他原本还有些小意妥帖的话,此刻全被怼进了肚腹中,硌得胸口一片酸麻,沉声道,“迟了!”
龙可羡怒不可遏:“你不讲道理!”
阿勒反嘲:“你第一日知道么?”
小小的铜盆挤着两双手,在打动间,盆地和木架摩擦,发出可怜的哀嚎,里边同样打得不可开交,水波纹缭乱,淅淅沥沥地溅了满地,最终盆倾水涌。
“哐当――”
和外间的敲门声同时响起。
雨帘被再度撞破,厉天在檐下接了消息,匆匆拍响内室门,道:“公子!祭台封了!”
龙可羡和阿勒怒视片刻,各自默契地转身擦手。
第106章 零星爱
一行人快速穿行在烟雨霏霏的长廊下。
厉天逐一报着:“祭台门是在两个时辰前落的, 咱们的人就守在祭台外边,说是骤发动乱,直接从里头落的门。”
阿勒看了眼天色, 转身走进屋子:“顶柱重头, 那是仿古城门的样式, 只要从里落了悬珠, 外边就难以攻破。”
除非有破门车,但他们轻装简从进来, 哪里有这等攻城重械。
“现在几方都守在祭台外边,就等着听消息,听商行伙计讲,”厉天愁眉苦脸,“从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那是灵豹发狂爆冲伤人的缘故,为了不让灵豹窜逃, 这才落了石门。”
郁青始终沉默跟着, 此时出言提醒厉天:“你先时回来说要报给公子的是何事?”
“对!”厉天一拍脑袋, 他是查谟奇去的,“谟奇原本有个妹妹, 三年前就死了,听说是攀高滑脚从山崖跌下去, 他妹妹逝世不久,师傅也跟着走了,真是惹人唏嘘得很。”
窗子没关,斜扑进来的雨水打湿了阿勒的鞋面,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进祭台观礼前,身上不能带刀佩剑, 故而闻道他们身上的兵器都缴干净了,”厉天接着说,“若是灵豹暴冲伤人倒不怕,咱们人多,身板摆在那里也不是光好看的,只怕门一落,消息一封,里边就生腌H。” 阿勒略过这句话,从柜里抽出了护腕,咔嚓一扣,在折出的寒光里说:“祭台有前后门?”
***
祭台确实有前后门,后门连通林场,是道稍小些的石门,每每祭礼过后,土族人便会把灵豹放进林场里由它自行捕食,他们认为这样可以保持兽类天性。
因为整座祭台由环形土屋围拢起来,好比一只封口的茶杯,没有设窗子,只靠两道冷巷和土墙特留的窄隙通风,杯底那一圈都是暗室,杯中空旷处砌着祭台,故而翻不了墙,石门一落,也不需要人看守。
龙可羡看着这道二人高的石门,没搞明白自己为何站在这里,仿佛隔着雨帘听到阿勒要浑水摸鱼进祭台时,她脚下便不听话,一路跟到了这里。
阿勒站在边上,指头在护腕上轻轻敲击,迈上前一步,想要嘱咐她几句,没想到还未开口,龙可羡便气呼呼地往边上挪两步,还要把那破花往发髻里用力地摁,摁得那花儿可怜见的,局促地从乌发里伸出薄瓣,似乎连汁都沁了出来。
龙可羡就是生气。
得了。阿勒也没有好脾气,额头撇开,眼神也跟着沉下来。
“姑娘,”厉天赶紧顶上,碎碎念着,“一会儿你抬这石门,万万得小心着,莫要松劲儿,砸着手指头不是好玩的。”
龙可羡听话地点头:“我小心。”
厉天接着说:“姑娘抬一掌就成,把第一步走起来,后边的我们接上,石门抬高后,你便瞅着时机进门,把门后悬珠挂上即可。”
石门不好抬,沉且重,光凭蛮力想要抬起,没有十来个壮汉是万万做不到的,问题就在于这石门也容不下十来人站到跟前,除了石门自重,门底下与地面相接处还有道机扣。
龙可羡右手贴在石板与地面的罅隙里,仔细地寻找那道机扣,左手承力,已经把石门抬起了一指甲盖儿的高度,她没有靠蛮力,气劲就在周身缓慢游走,额头逐渐渗出了汗。
厉天不敢大喘气,随时准备着接力,阿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看过来了,侧头轻声向郁青吩咐了一句什么,只有蹲在角落的珀鲁在叽里咕噜地给她鼓劲儿。
“咔哒。”
极其细微的一道响,机括解了,龙可羡还没开口,厉天还没反应过来,阿勒迅速说了句:“抬。”
龙可羡下意识地蓄力上抬,足足抬了一掌高,正在这时,眼角扎扎实实地挤进道条状阴影,阿勒从郁青手里捞起木条,往门板缝里一卡,郁青紧接着往木条下垫两块石头。
“松手,龙可羡。”
石门下沉的刹那被木条卡住,乌骨木密且硬,跟铁棍儿似的,卡进缝隙里就是一根撬棍。
“抬。”
厉天立刻率四人接力上抬,体格儿大的人踩着乌骨木另一端,两边一起使劲儿,便省了许多力气,龙可羡轻易地就滚进了门内,挂起悬珠,把石门拉到及腰的高度。
顺当,爽利,配合无间。
厉天抹着汗,双手都被磨得通红,高兴起来嘴上就不把门:“这就对了嘛,主子们吵什么嘴呢,此般默契走到哪里都没有敌手。”
他虽然不知道二人为何吵嘴,但姑娘和公子就是吵吵嚷嚷过来的,那眼神里的雷电与火光,公子那不着痕迹的试探,姑娘那越生气越黏人的模样,他熟!
“谁吵嘴?”龙可羡扭头过来。
“我没吵。”阿勒淡声应。
厉天立刻收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沾上点火星,烧得他魂都不剩。
他把差事挨个分下去,探路的探路,守门的守门,而后蹲石门边,对一个劲儿想钻进来的珀鲁说:“小兄弟,别往里进了,里边危险,”厉天一把将他拉进来,摸摸钱袋,掏出两枚钱币,“现在还不能放你走,一会完事儿了带你买糖吃去啊,听话。”
珀鲁一个字也听不懂,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只会表达抗拒,厉天愣了愣,觉得这模样有点儿眼熟,还没咂摸出味道来,珀鲁突然挣开他,环顾一圈四周,高兴地说了句,【猫,珀鲁的朋友。】
郁青刚解开悬珠,把石门落下,闻言问:【你知道哪里有猫?】
珀鲁连连点头:【珀鲁知道,珀鲁的朋友,猫。】
郁青轻声说:【带我们去。】
珀鲁却摇头:【不喜欢人。】
郁青想了想:【我们只是远远地看,不靠近。】
珀鲁把衣摆揪得凌乱,扭扭捏捏的,只摇头不说话。
郁青还要怀柔相待,被阿勒打断了,他转着护腕,把袖箭推进冰冷的护腕底,说:【带路,否则我就拔光你脑袋上的花。】
珀鲁震惊:【坏人。】
阿勒笑容温和:【还不走,等着被拔毛吗?】
珀鲁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厉天拔脚跟上,龙可羡悄悄地拽过阿勒:“你讲什么?我不懂。”
阿勒往袖边落了一眼,无情地说:“想知道么?是我的人我才讲给她,不是我的人就听响吧。”
龙可羡回过神来,立刻松手,很有骨气地撇开头:“我不要你讲了。” “是要问郁青去?”阿勒冷笑,“你是他主子,他自然会告诉你。”
这话讲的,就好像俩人吵嘴,龙可羡撑不住去搬了救兵似的,这多没面儿!龙可羡把身板挺直:“不问他,也不要问你。”
“也成,”阿勒无可无不可,“到时候我们自说自的,龙可羡就在旁当个小哑炮,也怪清闲的。”
龙可羡闷头往前走。
外边雨声淅沥,潮气无孔不入,石门隔绝了雨水与光线,里边昏沉,只有壁挂的油灯晃出昏光。
阿勒若有似无地牵着她的影子,忽然看见龙可羡肩头耸了耸,一道轻微的抽气声递过来。
脚步顿了顿,不会吧?气哭了?不该吧?龙可羡哪那么容易哭?
阿勒有些摸不准,从前他们是纯粹的兄妹情谊,如今二人……也算……是情投意合了。
多了这么一层关系,龙可羡娇气些,对他耍些脾气,也是很正常的事,他看那些话本子里,姑娘家掉颗泪都很有讲究的。
“龙可羡,”阿勒轻轻拉住了她的袖摆,“把那丑东西给摘了,立刻讲给你。”
龙可羡鼻子灵,石门一闭,便觉着鼻腔泛痒,正在低头吸鼻子,袖摆忽然被拽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清脆的一声响里,隐约地听到了什么“丑东西”……
阿勒紧着摸出帕子,还没递出去,龙可羡就面无表情地转过来,“砰”地捣了他一拳。
***
石门连着昏暗的兽室,往外就是内廊,找到内廊门,再往外就能看到中部祭台,厉天追着珀鲁绕了一整圈都没有看到内廊门,喘着气说:“嘿,这小子不会忘路了吧?”
珀鲁疑惑地把他望着:【珀鲁不懂。】
郁青跟上来:【走了一整圈,没有找到你的朋友吗?】
珀鲁一屁股坐在地上,懊恼地揪着头发:【珀鲁找不到。】
郁青半蹲下去,袖里滑出糖块:【你去过祭礼吗?它从哪里上祭台,这里没有通往祭台的门。】郁青往里扫了眼,问。
【珀鲁破破烂烂,不可以进,猫偷偷出来玩。】珀鲁摇头,因为找不到门,难过得直掉眼泪。
阿勒抬指,众人四散开来,他半蹲下去:【谟奇,你认不认识?】
珀鲁抹掉泪,哭腔还在:【珀鲁认识。】
阿勒把公私分得清清楚楚:【他有个妹妹,还有个师傅,你认得他师傅吗?】
珀鲁蓦地抖了抖,鼻涕花儿都冒出来了,他摇着头不肯回答,眼前忽然晃出来颗脑袋,龙可羡把头凑过去,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地讲了一大串话。
没人听得懂。
直到左左右右的人都迷茫地看过来,龙可羡这才满意,拍拍裙摆站起来,胸有成竹地指向东面第三块石板:“门。”
门影叠障,潮气浮动在半空,昏光聚集处的石板沉沉滞滞地往里,一隙暖光从里侧迸出来,照亮了内廊一间间环形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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