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哥哥。”
孟宴宁便下马,来到她近前。
他想看云冉,看左边,云冉把扇子抵在左边。看右边,云冉把扇子抵在右边。
冷不防被孟宴宁抓住团扇,借力将她一把揽到近前。
“冉冉,”他垂眸俯视,眼底罕见闪过一丝锋芒,“怎么,平日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会子,却害臊见阿兄么?”
第三十四章
“不、不是。”云冉忙否认, 被孟宴宁二指抵开团扇,脸颊一时绯红。
他眉弓微沉,盯着她眼眸, 觉察到她面靥上的两行泪痕。
云冉担心他质问,连忙解释。
“可能马上便要嫁给二哥哥,高兴得厉害。”用帕子掩拭泪容, 勉强对孟宴宁笑了一下。心底却是因周从之的某些猜测,陷入无限的惶恐。
孟宴宁的目光便更加的深邃了, 抬起手臂, 拇指揉抚上她的脸,“是高兴么?”
竟然高兴到落泪了。他的拇指似乎有薄薄的茧子,刮过她白净的面皮。语气平淡,又似存了疑虑。
可细想想, 他应当也没有发现什么。她最近虽然没对他过分热络,但不算冷淡。
云冉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当然高兴了, 也是感激。二哥哥从来不计较我的出格,愿意替我摆平我闹的荒唐事。”
其实她方才见到周从之, 已经完全不想嫁给他,只剩下无尽的惶惑和恐惧。
可眼下,是不能露馅的。
孟宴宁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胡思乱想, 只像愉悦于她的话, “从前不知冉冉嫁给我也会如此高兴。天色不早了,早些启程吧。”
他握住了云冉的手。那一瞬好似烙铁滚来,云冉斛憟一颤, 几乎忍不住甩开他。
最终还是压抑住,任他这么做。
云冉颤颤地抬眸, 眺看孟宴宁颀长的背影,红色吉服如烧,却也似浸着淋淋鲜血。那个从来对他亲善的,温柔的存在,此刻忽然十分陌生。
是周从之错怪他了吗?还是他因为跟周从之,存在一些不可告人的芥蒂。所以才不愿自己跟周从之相逢?那他从前,撺掇阿娘让她改嫁,又作何解释?呜呜开车小视频加入 Q群午24⑨0八19②
最、最不可能的……难道他一直有意离间自己和周从之?
孟宴宁挑起马车帘,让云冉先进。云冉见他要翻身上马,忍不住道。
“二哥哥,跟我坐马车吧,车里宽敞舒适。”故意低头,扯了扯他的袖口,咬住朱唇,“我不想与二哥哥分开。”
她先前也没有这样缠绵不舍,何况马上要做他的新妇,更没理由如此。
孟宴宁更加愉悦,口吻揶揄。
“冉冉,以后日子还长。”云冉不依不饶,还是让他上马车。并非她真的不想跟他分开,只是有事要问。孟宴宁瞥了眼她攥他胳膊的手,终于顺意上了马车。云冉迫不及待问,
“二哥哥,你可将答婚书拿去官府登记了?”她眼下最关心的便是这个问题,若登记了,就得想办法去购销这桩婚事了。
孟宴宁眼尾微扬。
“怎么,冉冉,很关切这事吗?”
云冉突然被他问住。那应该是登记好了,所以对自己避而不答。可她应该怎么回应他?关切是因为什么?但不关切,于如今的情况,也是说不通的。
孟宴宁便打量她,意味深长问,“冉冉,你好像很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云冉当然很紧张了,被他这么一问,愈发的紧张,连忙松了松自己的束腰的绦带,
“可能,可能是这吉服太热了吧。”
*
让云冉没想到的是,她不仅在云家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父亲,阿娘,孟舶干,竟然还看到了冯知县。
孟宴宁请了这几个见证人,足见对婚事的重视了。这实在远超云冉的预料。
那几个人对她亲切笑着,却似庙宇里肃穆的佛陀,让她不敢直视。
云昶没想到自己只是在狱里走了一遭,出来就遇到了如此大的变故。可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对云冉道,要好好和孟宴宁相处。
阿娘的脸上也不见多少笑容,这事多少是不光彩的,偏偏孟舶干没有计较,孟舶干果然难以割舍,如孟宴宁这么成器的养子。
此情此景,云冉尴尬难以言表,又牵挂着周从之,是否已经将马车送到了东角门。
不得已默默压抑着心情,极尽温柔顺从地跟着孟宴宁酬宾宴客。谈笑半日,便推脱说不胜酒力,回绮罗院等孟宴宁。
孟宴宁于席间哄得几位长辈欢声笑语,一扫之前的沉闷。听闻云冉要回房,竟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说要亲自送她到垂花门前。
云冉暗暗窥伺,才惊觉其实他半点也没有因“担责任”三个字,流露出一丝不愿娶她的态度。
联想周从之的揣测,心里更说不出的古怪了。在垂花门下,孟宴宁看着她,可能是喝了两杯薄酒的缘故,漆黑的瞳仁里水光润泽,薄唇染红。
“冉冉,先前在马车里说过高兴,可是骗我?”他捏着她的下巴,长睫在眼睑投下鸦色暗影,突然问。
云冉觉得他可能沾了些酒意,巴不得尽快摆脱他。“二哥哥一直帮我,助我,又不计较地接纳我,我怎么会骗你?”
孟宴宁眸色一黯,揉了揉她无骨的手,“那便好,冉冉,千万在屋里等我。”
像是叮嘱,又像是希冀。云冉讪讪莞尔,应得心虚。
*
可等孟宴宁一走,她根本没忍住,穿过垂花门后,直接往东角门的方向去。
算算时间,也没有很晚。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害怕待在这儿,想早一点跟周从之离开。
也可能是周从之多虑了,可惜她刚才并不能让孟宴宁去官府勾销她的名字。
册子如今该在孟宴宁那儿。
云冉还是想不通的,如果她开口,孟宴宁会不会成全她和周从之?从前种种,明明是她刻意去攀缠他的。
让云冉惊喜的是,东角门外果然有一辆马车。车夫见到她,还向她问安。
可惜周从之并不在附近。
云冉再三挑起帘子,依然不见周从之身影,问车夫,他却是个哑巴,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他有事暂时没过来,只好自己先上了马车。
车里熏着云冉喜欢的松香,丝丝缕缕升腾,渐渐浓烈。她环顾四下,又发现坐垫旁边置了个烧蓝描金小盅。小盅内青烟袅袅,是她熟悉的安息香味道。
周家经营香药生意,但周从之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熏香的人。
云冉心怦怦跳,捧起小盅观瞧,又觉得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此间逼仄昏霭,渐渐的,她觉得那熏香炭烤颇热了,擦了擦脸上薄汗,三番五次朝马车外瞧。还是不见,不禁渐渐忐忑,纠缠着帕子。
周从之可不像这么冒失的人,竟然将她丢在这里这么久。就在云冉等的心焦的时候,总算听到了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如同屋檐上的水滴,一滴一滴,砸在石头。渐近的鼓点,让云冉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从之,你可算来了!”
她急切地呼唤着周从之的名字,对方没有回答。忍不住嗔怪。
“你怎么半天不说一句话?也不知二哥哥吃酒吃到什么时候了,可别让他发现,快带我走吧!”
那脚步声便愈发的近,云冉难耐激动,撩起帘子。对方也恰好探出一只手,隔着帘子紧紧的攥住她的腕。
一时间四目相对,那双眼浓黑如鹰,戾气沉郁。云冉难掩惊诧,不可置信的,看到了孟宴宁的脸。
“二、二哥哥?”她不禁哑了嗓子,颤颤地向后退缩逃去。
第三十五章
“冉冉, 你刚才说什么?”
孟宴宁攥着她的手腕,跨进马车里,声音平静, 好似无知无觉,又有些森沉可怖。但显而易见的,他听到了云冉方才的呼唤。
云冉近乎把自己蜷缩进角落,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周从之让她在这里等, 来的却是孟宴宁。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难道在回山庄前, 便有人对他通风报信了?
抬头不经意地瞥他,身子抖得更厉害。
“二,二哥哥不在席间吃酒,怎么到这里来?”
“因为心里牵挂冉冉。”孟宴宁单膝跪着, 倾身更进一步迫近她,忽然露出丝诡谲笑意,“冉冉不是说, 要在屋里等我,又为何在此?”
云冉眸里的水光抖了抖, 便知无法再对他虚与委蛇。
可是周从之安排他在此处等待。
也是周从之揣测,孟宴宁当初的举止蹊跷。她固有怀疑,但想想他可能也是因为自己信口雌黄, 被抓个正着而生气。
于是怀着希冀道:“二哥哥, 我实是不该瞒你。方才我在来之前遇到从之了,他竟然没死,也不计较我之前和二哥哥种种, 想将我接回去。怕你不同意,才打算先斩后奏。”
顿了顿, 越发小心翼翼。
“二哥哥,你当也为从之还活着高兴吧?你素来疼我,也未必真的想娶我。从之既然不记前嫌,二哥哥可否到官府将那答婚书撤销,让我跟从之回去?”
孟宴宁唇角还挑着,整个人却忽然如同泡在修罗地狱中。
“回去?冉冉,你为何觉得,二哥不是真心娶你?何况你不是说,嫁给二哥,心中也是欢喜的么?”
云冉一颤,几乎不太相信,忙像从前那般,讨好似的拽了拽他的胳膊。
“二、二哥哥,我也不是胡说,可眼下从之回来了,我心里更爱慕从之,便不能成全我吗?”
他是今天的新郎官,可是直到与他牵手面对亲长的那一刻。直到此刻,云冉还在求他成全。
那么可以想见,先前她替他煲汤,和他嬉笑,勾他缠吻,其实都是半推半就,心里还存着别的男人了。
孟宴宁眸闪寒光,两只手捧着云冉的脸,忽然流露出溺爱的态度来。
“二哥当然疼你,冉冉想要天上的星星,二哥也会为你摘下。”
他温柔的抚摸她的脸,两片薄唇吐出的话那么温馨,指节却像玉雕冰冷刺骨。
云冉惶惑,又不可置信。“真、真的吗?”
但她见那脸如玉白观音,想到他好像从不食言,于是又高兴起来,眼里是希冀的光点。
“那二哥哥什么时候将我送到周家?从之应该会来找我,不如在这里等等吧。”
她推开孟宴宁,撩起车帘向外张望。孟宴宁被她推到一侧,那喝了些薄酒的胸口,顿感灼烧难耐。倘或她此刻回头,哪怕只回头看看他,便可以发现,他的眼眸已变得何其森沉、可怖。
周从之,是啊,每当她遇到周从之,就会把自己这个二哥忘得干干净净……这些日子,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云冉迫不及待跳下马车,想要去找周从之。后颈遽然一痛。
孟宴宁十指像冷血的蛇,从后面掐住了她的脖子。“冉冉,”他语气凉薄,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嘶气,“我也无数次想成全你,可你实在,太让二哥失望了。”
*
再次苏醒,云冉嗅到了熟悉的安息香气,好似躺在张床榻上。
她急急坐起,指尖碰到身下,是夹棉的绸缎和几层厚褥子。
金色的小银钩钩着床帐,可以看到屋内的山水屏风,梨木柜子和紫檀条桌。桌上笔墨纸砚具备,架子上,还悬着一个金丝鸟笼,笼内红尾锦雀,正低头啄饮。
她一时惶惑,这根本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检查了下自己身上完好的吉服,恍恍惚惚的想起来,自己竟在马车里被孟宴宁打晕了。
她顿感无助与惊悚,想起自己本要去找周从之,可周从之在哪?这里又是哪?
连忙爬下床榻,却发现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手腕,发出叮铃刺响。
她细看,才发现竟是一根细细的银链子。链子的一端,束在坚硬的床头,另一端铐住了自己的手腕。
她讶然失声,连忙挣脱,可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就在她急得要掉泪时,一个高大的暗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孟宴宁手里,盘着她曾见过的镂空金球,眼眸半垂,幽幽地注视她。
“二哥哥!”云冉便似得了救星,殷切呼唤。可她突然想到,应该是他把自己拴在这里的,心都紧缩了一下。求救的热望,也被浇灭下去。
孟宴宁竟还穿着婚时的吉服,只是乌发全散下来,薄红的瞳色妖异。
“冉冉,你醒了?”他走到她身边,语气竟是温和,好似又恢复了从前那光风霁月、疼她爱护她的模样。
云冉顿时燃起一丝希望,哀哀祈求:“二哥哥,你,你这是做什么?可以松开我吗?”
孟宴宁挑起她的下巴,淡笑,“二哥也不想这样。可冉冉,你不够乖。”
他的指尖好似一根根针,刺得云冉悚然,想要往床角瑟缩。孟宴宁眼眸一敛,顺势抓紧她。
云冉更加恐惧:“对,对不起二哥哥,我错了。我确实不该不和你商量,在你大婚当日,妄想跟从之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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