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着中药,轻轻敲了下屋门。
屋里一丝动静也无。
他拔剑,侧耳倾听了会儿。
猛地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身后的陈之鹤飞快向里瞟了一眼。
低声道:“牛铁病入膏肓了。”
换言之,没什么威胁性。
胥康再次道:“他患有瘟疫,你离远些。”
他独自进去。
牛铁像滩烂泥趴伏在地上,屋内臭气熏天的。
他腿上有处绑了布条,布条周围有暗褐色血迹。
应当是剑伤所在。
胥康收剑,踱步近前,用脚踢了踢他的伤处:“能听到孤说话吗?”
牛铁费力地睁开眼睛,眼神无光地看向高高俯视他的人,没有搭腔。
胥康再次踢了他一下:“死了吗?”
“太,太子殿下。”牛铁还能识人,艰涩无比地称呼胥康。
“身体如何了?”
“死期已至。”他看向胥康的眼神充满着困惑,“殿下……”
“好奇孤为何还活着,是吗?”胥康冷冷说道,“你费尽千辛万苦从边关处带回一名患有瘟疫的人,又费尽心机让孤患上了瘟疫。以为七天已过,孤应该已经成为死人一个。可为何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是吧?”
牛铁不言,只死死地盯着胥康。
“你都这样了还为秦大人卖命?”胥康晃晃手中的食盒,“这是瘟疫的解药,你想活命吗?”
听到解药,牛铁眼睛亮了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没人想我活着。”
“怎么,为人卖命之后还被射杀,这滋味不好受吧?”胥康眼神漠然,“你若是被孤所用,孤肯定让你活得好好的。孤不是你之前的主子,干不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胥康俯视已经濒临死亡的牛铁,语气清冷疏离,“想不想活,只在你的一念之间。机会只此一次。回答孤,想死,还是,想活?”
越是接近死亡的人,对于生的渴望越是强烈。牛铁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获知患上瘟疫后,差人禀报秦大人,他本想找处地方安静等死,却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秦大人马上派人来射杀自己。
无半丝温情可言。
他侥幸逃脱,才拾得一命,在此苟延残喘。
对于秦大人由敬意转为滔天的恨意。
他为其卖命,为其涉险,秦大人没有任何安慰,就只是一个命令――射杀。
当看到昔日同僚拿出弓箭,他心中的悲凉与震惊,无法用语言形容。
犹如被亲生母亲射杀了一般。
挣扎良久,他费力起身,向胥康磕头:“旧主秦实毫无人性,自此以后,牛铁愿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秦实是秦大人的名字。
胥康将中药掷于他的脚下,“距此处不足百米有处山泉,你服过药之后爬行那里,置身泉水中。一日三餐有人送膳食与解药,你自己多加保重,待康复后再来复命。”
由柳烟钰照顾自己的经验来看,只要控制住体温,补充体力,按时服用中药,应会痊愈。
瞟到牛铁的伤腿,“记得避开伤腿,会有人送来治疗腿伤的药,自己涂上。你患了瘟疫,没办法差人近身伺候,你若有需要,附近会有人想办法满足你。”
他会留下侍卫,隔着距离照顾牛铁。
若生,为他所用,若死,他也确定了幕后主使。
胥康安排妥当,和陈之鹤马不停蹄赶回住处。
柳烟钰一个人待着挺好,浑身上下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吃饱喝足歪在榻上浅眠。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马上警惕地睁开眼睛。
看到是胥康,身心随之放松。
“身体如何?有何症状吗?”胥康眼神在她身上不停打量,生怕他离开的时间内她出现了什么突发的症状。
“没有。”柳烟钰道,“可能此种瘟疫是靠饮食传染。”
她说不上具体缘由,总之跟胥康日夜待在一起,她竟然没患上瘟疫。
挺意外的。
“没有就好。”胥康长舒一口气。
他是真的担心她,生怕她出现什么闪失。
柳烟钰对于他的表情有些惊异,看他的表情,仿佛她对他有多么重要一般。
兴许是她看错了?
她摇摇头,阻止自己自作多情。
说话间,陈之鹤提着晚膳来到院子,“殿下,方便把晚膳拿进去吧?”
屋内有太子妃,他得注意礼节。
柳烟钰衣着完整,没有任何不妥。胥康道:“进来吧。”
陈之鹤担当起曾泽安的任务,侍候太子与太子妃用餐。
动作殷勤,但不够熟练。
体现出他武将的本能,粗枝大叶的。
用膳结束,柳烟钰净过手之后,主动道:“陈将军方便的话,现在针灸如何?”
陈之鹤瞧着胥康逐渐变绿的脸,吓得转身就逃:“臣,臣还有事……”
事后冷静下来,他才觉出让柳烟钰为自己针灸是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哪怕胥康嘴上应允,他当臣子的,也应当坚决地拒绝才对。
柳烟钰皱着眉头,面露不解:“殿下,陈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担心臣妾会害他?”
胥康听罢,气沉山河地喊道:“陈之鹤!”
刚跑出院子的陈之鹤立马站定:“殿下,属下在。”
“赶紧回来,让太子妃为你诊治。”
陈之鹤:“……”
良久,他慢腾腾地,战战兢兢地挪蹭回来。
第37章
陈之鹤主动要求在院内针灸。
太子能同意太子妃给自己针灸已是大恩, 他哪敢在两位主子休息的地方针灸?
他换上宽松的衣服,坐在院中。
曾泽安送来几盏灯笼高悬门口。
视线还算好。
轻车熟路的胥康,当起了柳烟钰的助手,全程柳烟钰只做一件事便好:下针。
其余琐事, 胥康一应代劳。
端正坐着的陈之鹤浑身紧绷, 紧张到不行。
这得是多大的福分, 由太子和太子妃同时照顾着?
下针结束, 胥康马上催柳烟钰离开,“太子妃回屋歇息吧, 余下的孤来做。”
柳烟钰是医者心态,只当陈之鹤是病患, 未思及男女大妨之事,当看到胥康如临大敌般的状态, 多少明白了些。
她好歹顶着太子妃的头衔,需要避嫌。
便依胥康所言, 回屋休息。
院子中的胥康和陈之鹤则探讨起了大事。
“附近有无秦实的眼线?”
自己身患瘟疫, 想必秦大人会非常在意自己的死活。
“臣观察过了,白日无所觉,每到夜晚, 附近会有陌生人出没, 但臣四周围已有暗卫存在,所以这些人不敢靠之太近。只能远远瞄上几眼。距离太远,加之负责给殿下送餐食和用物的只有凝儿和曾泽安,那些探听消息的无从下手, 应是没什么收获。”
“他们既然出手如此狠厉, 孤也不能让他们太趁心如意。”胥康眉头紧蹙,“你明日便差人放出消息, 就说太子已死,暂时封在冰棺里,这里只有太子妃在。之所以不公布消息,是因为太子临死前书信一封,请求皇上封自己的孩子为皇太孙。是以打算太子妃生产之后再公布死讯。”
“到时,皇上可以直接封刚出世的孩子为皇太孙。太子之所以如此有把握,因太子出征之前,皇上曾答应太子,只要他顺利救出康炎培将军,便会满足他的一个愿望。”
康炎培将军可谓是当朝功臣,有他在,震慑到周围无数小国,使他们不敢进犯。百姓中流传一句话,康炎培在则国安,康炎培若出事则国危。
可见康炎培将军的重要性,光提他的名字,便令许多贼寇闻风丧胆。
因了他的一条命,皇上允诺太子一个愿望,谁人听了都会觉得可信。
“如是说,”陈之鹤慢慢扭转脖颈,“皇后那边有可能会信,万一信了,他们肯定会采取行动,斩草除根,那,”他迟疑了下,“他们会对太子妃下手。”
“你放心,孤不会让太子妃置身险境,明日,我们乔装离开此地,凝儿和曾泽安还如常守在这里,装作送餐食和中药,然后派一名侍卫在这里把餐食和中药拿进来。他们担心传染瘟疫,极有可能是晚间采取活动,比方,火烧……”
陈之鹤点头:“若是他们信了,极有可能如此做。”
天明时分,一辆马车驶离此地,马车上坐的正是柳烟钰和胥康,驾车人则是陈之鹤。
驶出十几里地,他们停在一处别院。
胥康小心扶着柳烟钰下车,“这里是之前买下的一处别院,少有人知。虽然你说停留三日便可回宫,但有事要处理,不妨在这里多住上几日。”
身子愈来愈笨重的柳烟钰自然是配合。
她人在哪里又有何关系?
若是永不回宫,她可能更开心些。
别院只有几名忠仆,早将几间主屋打扫好,只等着主子入住。
几日后的半夜,曾泽安鬼鬼祟祟地拿了些纸钱,跑到稍远些的地方,跪下,悄悄焚烧那些纸钱,边烧边偷偷落泪。
秦大人的眼线远远瞧见,警觉观察。
不多时,凝儿远远走来,跪到曾泽安身旁,擦把脸上的泪:“曾总管,不要太难过了,太子已薨,您得节哀。得遵从殿下的指示,不能浪费殿下的一片苦心。”
“我自然是知道,”曾泽安哭得不能自抑,鼻涕眼泪糊满脸,“殿下此时不让公布死讯,为的便是太子妃腹中的皇长孙。郎中已经说了,太子妃腹中绝对是男孩,那便是我朝的皇长孙。殿下救康炎培将军于危难,皇上曾亲口答应他,他日定会满足殿下一个愿望。殿下要将这个愿望用在皇长孙身上。”
凝儿:“皇上九五至尊,定会兑现诺言,只要太子妃顺利生下皇长孙,皇上定会依太子遗信中所言,立皇长孙为皇太孙。”
两人边聊边哭。
纸钱焚烧完了,凝儿拿起一旁的灯笼,“曾总管,夜里风大,快回去吧。止不定太子妃会找。 ”
“嗯,回去吧,回去吧。”曾泽安嗓子都快哭哑了,“咱们去照顾未来的皇太孙……”
两人慢慢走回去。
走至无人处,曾泽安一抹脸,压低声音对凝儿道:“我刚才哭得怎么样?”
凝儿吸吸鼻子,“你哭得情真意切,我忍不住悲伤,我是真哭了。”
她都不知道哭什么,看曾泽安哭得凄惨无比的样子,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曾泽安使劲瞪了下眼睛,“那就好,殿下安排的任务,咱们算是完成了一部分。”
暗线接收到如此重大的消息,匆匆回去复命。
秦实听罢,沉默良久,“太子死了?”
“曾泽安在焚烧纸钱,哭得挺惨。”
“继续去探。”
秦实没有轻易相信。
曾泽安和凝儿连着几天,天天晚上焚烧纸钱,低声哭一会儿。
两人送往屋内的餐食,也由两人份改为一人份。
白天能看到餐食在,隔日早上便没了。
每日晚间,曾泽安还会鬼鬼祟祟往院子搬送冰块。
暗线将所看到的景象报给秦实,秦实琢磨琢磨之后进了宫。
皇后听后,同样沉默了很久。
“太子已死?暂未公布,只为将皇长孙封为皇太孙?”
“若是提前公布死讯,胥康担心皇上不能及时兑现承诺,”
“太子妃不是不到日子?”
“离产期尚有不到两月,暗卫说他们有可能催产。毕竟尸体等不了那么久。太子的确患了瘟疫,目前患过瘟疫的人都已经死了,想必他也很难逃出生天。”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后眼神狠厉,“现在不确定太子妃有无感染瘟疫,稳妥起见,将那处院子给烧毁。这样一了百了。”
“臣这就去办。”
几日后的深夜。
凝儿和曾泽安守在院门口,昏昏欲睡的。
他们俩一直守在门口,困了就轮流靠墙睡会儿。
彼时,曾泽安在睡,凝儿头一点一点的坐在那里。
忽然,有粉末自空中飘落下来,凝儿还没反应过来,人忽然歪向了地面。
睡梦中的曾泽安,鼻端漂入迷药,睡得更沉了。
来人点燃手中火把,掷到院中。
院中堆有杂物,火焰腾地蹿烧起来。
火光冲天。
来人和同伴刚要逃离。
四周突然蹿出无数黑衣人,像天网一样压下来。
几人未及反抗,便被制服。
此时距离胥康身体康复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牛铁熬过艰难的几天,奇迹般地恢复健康。陈之鹤在太子和太子妃“特殊照顾”之下,身体也已然恢复。
感觉身体恢复那日,陈之鹤激动地跑到别院,对着柳烟钰跪下,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
“太子妃于臣有大恩,臣没齿难忘,此生效忠太子妃与太子殿下。”
胥康冷眼旁观,微牵嘴角,轻哼了声。
柳烟钰被他的表现整得不知说什么好:“不过是医者份内之事,当不得陈将军如此叩谢。”
“当得,当得,绝对当得。”
获知纵火之人被抓,胥康志在必得,“回宫。”
胥康面见皇上之后,请求皇上将皇后与秦实一并找来,有要事禀报。
秦实与皇后在大殿内看到健健康康的胥康,两人都大为震惊。
当牛铁走进来之际,秦实控制不住表情,愕然地张大嘴巴。
胥康:“父皇,儿臣此次遇难并非偶然,而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三应县离边关距离遥远,何以突发瘟疫事件?经查,是牛铁去边关绑了患瘟疫之人带回,扔到贼窝,并使儿臣患上,妄图要了儿臣的命。幸有太子妃舍命相救,儿臣才侥幸存活。”
皇上表情威严地问:“牛铁,是这样吗?”
牛铁跪下:“回皇上,事实正如太子殿下所说,卑职有罪。”他用手指向秦实,“卑职是秦大人的随从,是秦大人秘密安排卑职去做的。卑职不幸染上瘟疫之后,秦大人派人射杀卑职。是太子慈善,救了卑职一命。”
秦实气得浑身哆嗦:“放肆,一派胡言。”
牛铁拿出秦实曾亲自给他的令牌,“这便是证据。”
秦实矢口否认,“皇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臣并不认识此人,他在诬陷臣。臣冤枉啊。”
胥康接着让纵火的几人上殿,“这几人又是谁派出来的,火烧孤住过的院子,非要将孤与太子妃赶尽杀绝?”
皇上眉头紧皱:“谁命你们对太子所住屋子纵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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