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不会如此肯定,不惜以凤冠作赌。”
“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
“难道太子殿下……”
皇后如此笃定,臣子们议论纷纷,皇上不知道该信谁,遂道:“胥康,只一验便可。”
皇上如是说,便是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胥康陷入沉默。
大殿内的议论声停了,大家纷纷看向胥康。
闹哄的声音散去,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良久,胥康声音淡漠地答道:“是,父皇。”
他没有能力越过皇上,唯有听从。
皇上派自己的贴身太监和玉姑姑一起去准备水,此举获得皇后认可。
都是忠仆,不会有任何差池。
水很快端了上来。
洁净清透,一眼见底。
胥康瞥了眼柳烟钰,她还是定定端坐着,表情几乎和刚才一模一样。
他心疼不已。
他慢慢走上前。
不知所以然的麟儿再次被抱过来,奶娘握他手指的时候,他拼命往回缩,仿佛知道又要挨针,边缩边哭。
哭声哇哇的。
奶娘握紧他的手,玉姑姑上前,细针狠狠刺下,一大滴血珠滴进碗里。
哭声更嘹亮了。
这次,不是哭过即停。
而是一直哭,一直哭。
奶娘急得不行,抱着他,轻轻安抚地拍他的背。
哭声弱了下去,可还是抽抽搭搭的。
胥康站到碗前,没滴血已经知道结果。
他闭了下眼,在心里斟酌待会儿的言辞。
随后,伸手,针刺,滴血,一气呵成。
他是侧对着皇上的,滴完血之后直起身,神色淡漠地看向碗里,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
皇后站在他的对面,眼神殷切地看向碗里。
期待、震惊、难以置信。
她瘫坐到地上。
皇上坐在上首看不真切,起身向前探了下头。
两滴血融合得比刚才还要好。
他神色不悦地看向皇后,“这下,满意了吧?”
胥康眼睁睁看着碗里的两滴血蜿蜒着融合到一起。
淡漠的表情一丝一丝地迸裂,讶然、震惊风也似地闯入。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要将碗底看穿。
结果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
两侧的臣子起身看到结果,都乐呵呵地笑。
“太子说是自己的孩子,那肯定是。哪有自己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子的道理?”
“皇上和太子面前,怎可胡说八道?”
“只是个粗俗的比喻。臣自然是信太子殿下的,不知道那些非议的人是怎么想的。”
“试问哪个男子在新婚夜知晓妻子怀了外男之子会心平气和认下?”
“绝无可能,知道的那一刻,便会动了杀心,还能等到孩子出生?”
“皇后娘娘失算了。”
“也不怪皇后娘娘失算,想当初这个太子妃好像是皇后举荐给皇上,让皇上赐婚的。听说太子殿下当时并不满意。”
“那更说明皇后失算了啊。”
“孕嫁之事因皇后而起,没想到却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皇长孙神似太子,不用滴血验亲也可看出亲生,非要让孩子哭上两回,你没看孩子第二次哭得厉害了些,想必是被针刺怕了。”
“就是,太子心中肯定心疼坏了,才一个月的小人,哪经得住针刺?第二次刺针时,血滴大的很,皇长孙肯定痛极。”
第39章
臣子们议论纷纷。
站在大殿门口的陈之鹤惊成了一座木雕。
他的眼神像是遇见了鬼。
仿佛在说, 这怎么可能呢?
他望向立于柳烟钰背后的曾泽安。
难道是他的手笔?
瞒天过海之术竟能逃过皇后与皇上的法眼?
胥康骇异之后,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柳烟钰。
柳烟钰不悲不喜不亢不躁,神色木木的,似被人抽走了灵魂。
胥康思绪翻涌, 胸腔仿佛涌进了千军万马, 喧嚣、奔腾。
他拼力抑住, 抬眸看向上首, 铿锵有力地请求:“父皇,今日是麟儿的满月宴, 本是让他高兴开怀的日子,可他今日却当众大哭了两场, ”他撩袍跪下,“父皇, 请为儿臣和麟儿做主。”
他首先要做的,是逼皇后兑现她所谓的赌约。
她以凤冠作赌。
赌他骗了父皇, 赌柳烟钰和麟儿的命。
结果出来了。
愿赌服输。
有这么多人做见证呢!
皇后脸色颓败, 有苦难言。
她千算计万算计,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之前的言行将自己逼入了死胡同,她已无路可走。
明明所有的细节指向, 麟儿绝对不可能是胥康的儿子, 可两次滴血验亲,结果一清二白的。她没有了辩驳的理由。她此时无比悔恨自己用凤冠作赌。
失去了臂膀,若是再失去凤冠,她的九皇子该如何自处?
她仓皇跪下, “皇上, 请体谅臣妾的一片心意。臣妾喜欢麟儿,爱惜太子妃, 所以不惜以凤冠作赌也要为其正名,让他们坦坦荡荡的立于天下人面前,臣妾之心苍天可鉴日月可照,还请皇上明查!”
皇后牵强附会,底下臣子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无论如何,皇后这局是输了,且输得非常彻底。
皇上扫视下面众人,面色一沉:“君无戏言,既然皇后以凤冠作赌,便要践言。即日起,废皇后秦氏,收回凤印,移居绛紫宫。”
绛紫宫是妃子所住的地方,一场满月宴,皇后竟然丢掉了最引以为傲的凤冠。
她眼神呆滞,迟缓地磕头谢恩。
满月宴隆重开始,经此一事,只能潦草结束。
柳烟钰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下,凝儿赶紧上前扶住,她小心觑着柳烟钰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好似跟往常一样,又仿佛不一样。她看不透,只能小心扶着她坐上步辇。
在得知麟儿是自己的孩子之后,胥康只在最初表情震惊了下,后来则如往常一般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废后旨意一下,皇上便借口疲乏让众臣散了。胥康回头找柳烟钰,才发现她已坐上步撵先行回了东宫。
曾泽安来到他身旁。
极小声地唤了声“殿下”。
胥康:“让奶娘把麟儿抱到书房。”
他抬步往回走。
曾泽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陈之鹤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
曾泽安瞪他眼,小声道:“陈将军不是该出宫了?”
陈之鹤同样小声问道:“你做的?”
曾泽安:“你是指?”
陈之鹤眨了眨眼,“还能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曾泽安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知他是误会了。他用手指指前面一言不发的胥康,摆了摆手。
陈之鹤扫眼四周,以为是自己大意了。
赶紧噤声。
三人来到东宫的书房。
奶娘已经抱了麟儿过来。
怕他哭闹,奶娘刚刚喂过奶。
麟儿在她怀里不哭不闹,怡然自得地挪蹭来挪蹭去,正如柳烟钰所说,一时也不得闲。
看到神色清冷的胥康,站在门口的奶娘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胥康音色淡淡,“进来。”
奶娘小心抱着动来动去的麟儿,跟在曾泽安和陈之鹤身后进去。
胥康走至书桌前,将书桌上的卷宗抱起,放置到侧旁的矮桌上。书桌变得干干净净的,上好的楠木,光滑而有质感。胥康面无表情地指指书桌,向奶娘发号施令:“放这儿。”
奶娘愣了愣。
胥康平常便是凛若冰霜沉默寡言的,这会儿没头没脑地迸出这三个字,她不知道是放什么。
她身上有什么是可以放到书桌上的?
曾泽安见她呆呆的,半天不反应,不由斥道:“还不把麟儿放到书桌上?”
原来是放麟儿?
奶娘如梦初醒。
在她的认知里,这么小的孩子是要抱在怀里或者放在榻上,而不是随意放在书桌上的。
可太子有令,她表情慌乱地将孩子小心放到书桌正中央。
书桌够大,麟儿躺在中间,周围还空出大半的位置。
刚吃完奶的麟儿特别乖巧,被放下之后竟然没哭,小脑袋扭来扭去,两条小腿蹬得特别欢实。
胥康就站在书桌的正前方,静静地瞅着这个粉粉嫩嫩的小人儿。
曾泽安和陈之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敢随意打破沉默。
两人似木头桩子般杵在胥康的对面,四只眼睛跟着盯向桌上的小人。
奶娘生怕麟儿出现什么闪失,她站在书桌侧面,也不错眼珠地盯着。一旦他有掉落的危险,她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接住。
麟儿不过一个月的小奶娃,视物不是很清晰。这会儿四个大人围着看他。
他根本不知道因为他外界发生了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大概是刚吃过奶的缘故,他偶尔会伸出个小舌头,调皮般地吐出个奶泡泡。
围观的状态持续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
麟儿这个小奶娃,今天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耐性。
踢腿晃悠了这么久,竟然没哭,顶多是小屁股移了移位。
胥康似被人点了穴,站着一动不动,只眼神偶尔跟着麟儿踢蹬的小腿来回转悠下。
曾泽安侍候人久了,耐性最好,胥康沉默再久,他也能沉得住气。
陈之鹤武将出身,没那么好的耐性。
他瞥眼专注看孩子的胥康,终是忍不住,试探地问道:“殿下,这孩子?”
胥康慢腾腾地抬眸。
陈之鹤被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住,立即噤了声。
胥康瞪着眼睛时的样子尤为吓人,脸上肌肤没有一丝褶皱,凛若冰霜。
他惯常如此。
臣子和下人时常辩不出他的喜怒。
胥康板着面孔,冷幽幽问出一句:“你们看,他像我吗?”
这话问得?
几人瞠目结舌。
应该像还是不像?
曾泽安不愧揣着一颗机敏的玲珑心,他率先出声:“殿下,小主子长得极像您,虎头虎脑,惹人喜爱。”
陈之鹤半信半疑瞟眼躬着身子的曾泽安,又垂头看了眼欢实的婴儿。
这屁大点儿的孩子,能看出像谁来?
但他还是顺着曾泽安的话往下接:“的确,臣也瞧着挺像殿下的。”
“既是像,为何此时才说?”
曾泽安、陈之鹤:“……”
今日的太子,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还是陈之鹤胆子大,他干脆直言:“殿下,此次是如何解围的?”
要知道皇上、皇后和众臣都在,在一碗水里做手脚,难于上青天。
他到现在都认为作假的可能性更高些。
麟儿是殿下的亲子?
貌似有些离谱。
胥康盯着二人:“你们做的?”
陈之鹤赶紧撇清自己:“殿下,臣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
曾泽安更是摇头:“殿下,水是由皇上和皇后的近侍准备的,万不会有差错。”
他行走在宫里,自是了解许多的猫腻。
他对滴血验亲的结果深信不疑。
陈之鹤:“不然再做一次滴血验亲?”
太子若是不信,亲自做次不就知晓了?
用得着在这儿一直盯着孩子?
曾泽安道:“小主子今日吃了两回苦头,怎舍得让他再受苦。殿下不必怀疑,滴血验亲的结果,绝对不会错。皇后为此都丢了凤冠,怎么可能会错?”
两次端水都有玉姑姑,那可是皇后身边最贴心的人,不会有错的可能。
躺久了的小人儿不干了,嘴巴一嘟一扁,准备开哭。
常照顾他的奶娘看出他要哭,条件反射般伸出胳膊,可一双长臂却抢在她前头将孩子给抱了起来。
起到一半的嚎哭,慢慢咽了回去。
麟儿小嘴弯起,似笑非笑的,像只扑棱蛾子,开始不停地扑棱。
自生产那日,这是胥康第二次抱麟儿。
生产那日,他起了杀意,却在一念之间饶他一命。
这次,他抱着小人儿。
心绪复杂。
“谁抱他都不哭么?”陈之鹤跃跃欲试,“不若让臣抱抱?”
许是真想验证,胥康竟然真的把孩子往前一送。
陈之鹤动作笨拙地去接孩子。
使棍弄枪的胳膊小心翼翼托住孩子娇嫩的身子,另一只大掌轻扶着,缓缓把孩子抱过来。
几乎在脱离胥康怀抱的同时,麟儿嘹亮的哭声便响了起来。
吓得陈之鹤双手一抖,差点儿把孩子给扔了出去。
胥康蹙眉,再次把孩子给抱了回来。
哭了两嗓子的麟儿接着就止了声。
陈之鹤看呆了,嘴里喃喃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成精了不成?皇上抱他不哭,太子殿下抱他不哭,臣一抱他就哭。”
曾泽安朝他递眼色。
哪能这么说小主子?
陈之鹤意识到“成精”两字不太妥当,赶紧找补:“殿下,这孩子应该就是您亲生的。”
胥康面无表情地抬头:“你不是历经千辛万苦,查明那夜与孤共度一晚的是名贪杯的脏婆子么?”
第40章
这回换陈之鹤目瞪口呆。
当初查到脏婆子身上, 他自己也挺无语的,直道媚药实在是毒,太子芝兰玉树的人儿对粗笨的婆子也能下得去嘴。
他见过那婆子,厚嘴唇大龅牙, 皮肤黑得跟炭似的。
脏不溜秋。
光想想就觉得怪恶心的。
胥康敛目, “孰是孰非, 孤不怪你, 那夜混乱,很难查得一清二白。”略一顿, “至今为止,孤只有那一次。”
只要麟儿是他的。
就只能是那晚的结晶。
陈之鹤疑惑:“殿下, 这是信了?”
从始至终,陈之鹤没有看到胥康表情有太大的起伏。
他以为他定是不信的。
但听刚才之言谈, 胥康分明是信的。
胥康将怀中孩子递还奶娘,“带麟儿下去休息吧。”
声音比之往常柔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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