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逯揉着眉心思考。
看来喝醉前,他给谁写了封信,让海东青送了出去。
他写信,一向是写两份。一份递送,一份留存当信据。如今信既已送出,那么手底这封墨水刚洇出来的信,就是另一份信据了。
蔡逯心底忽然“咯噔”一下,赶紧把信翻了过来。
信上,字并不多。
先用红墨画了个夸张的爱心,中间涂满。又在红爱心底下,用黑墨写了一行工笔小楷。
“我们要不要试试?”
蔡逯的心凉了大半。
他心里闪过无数猜想,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问海东青:“你传给谁了?”
海东青在桌上走来走去,翻出一本封皮写着“西北游记”的书,爪子紧紧扣在“北”字上,仰首挺胸,很是自豪。
北……
是北郊!!!
他……他他……
他给易灵愫送了封表白信!!!
第16章 第十六章
事实上,灵愫并未亲自拆开这封信。
海东青踢开窗屉,落到她肩膀上时,她正“砰砰”剁着虾肉。
她想那信上无非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因此便叫谢平接过,让他把信上所写念给她听。
谢平擦净手,把内容不带感情地白描出来。
读完后,俩人都傻了眼。
灵愫抢过信纸,“肯定是寄错人了。”
谢平尴尬地挠挠头,“寄错貌似更可怕吧。”
临近年关,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寄错信实在正常。
谢平心里门儿清,然而看灵愫不愿声张,他索性就当无事发生。
但蔡逯却记得清晰,他是只把头缩回壳里的害羞乌龟,不上值不回府,也不敢去北郊找灵愫。一连几日,躲在私宅不敢见人。
这几日,他与灵愫没再见面。
他祈盼那封信最好是被风吹走了,或是掉进了水池里,没叫她看见。他想保持一贯游刃有余的形象,而非朝她展示一次仓促的表白。
但,他也期待收到她的回复。
可惜她一如既往得乖顺,从不主动,从不拒绝,从不表态。
以往他喜爱她的乖顺,可今下又在她的过于乖顺里琢磨出些恨意。
他们牵过手,拥抱过,甚至气息交缠,动情地吻过。
他提出要试一试,难道于她而言,给予回复就这么困难么。
只这一次,蔡逯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所以在收到谢平寄来的求助信时,他并没有立即回复。
信上写,雪稍稍开化后,铺里屋顶就漏了水,滴答滴答的,把二楼淹成了水场。
谢平请他前去修屋顶,顺便把瓢和桶拿过去舀水倒水。
店铺的情况不太好,谢平与老板娘都手足无措地等他来。
看起来,他倒成了救星。
看起来,此事非他不可。
蔡逯把玩着酒盏,思想与行动作斗争。
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长气。
他当然要去,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
只不过他也有脾气,去北郊的路上故意拖延两刻,姗姗来迟。
到了铺前,只觉眼前所见似曾相识。
灵愫穿一身红,身姿高挑,拿着与她同高的竹扫把扫铺前的雪。
仿佛又回到谈生意那日,他依旧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奔赴而来,而她依旧穿得喜庆,笑容满面,朝他献殷勤。
她再次有求于他,而他依旧主导着他们的关系走向。
谢平正拿着鸡毛掸子扫二楼墙角的灰尘,一听动静,赶忙推开窗,“哥,还以为过年前你都去忙公务了呢!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吃饭吧!”
蔡逯目光上移,挑了挑眉。又转眸看向她,心里明了。
原来那封求救信,是她在略施小计。
灵愫没有闪躲,直接与蔡逯对视。
在冷呵呵的天里,她笑得嫣然,嘴角仿佛挂着一朵结霜的花。
她说:“承桉哥,我看过了信。原本想写信寄给你,可又不知道你究竟住哪儿……”
原来她迟迟不曾回复,是因不清楚他的住址。反观他,早已调查出她的一切。
蔡逯抿紧嘴唇,口是心非:“没事,你不要当真,我随便写的。”
她“哦”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随后他们也吃了场没情绪的饭,谢平努力找话题聊,可另俩人始终心不在焉。
捱到天黑,灵愫终于开口说道:“承桉哥,今晚麻烦你送我回家。”
又朝谢平交代:“你看好铺,早点歇息。”
说是送回家,其实大段路程都是乘马车走过,只在最后穿过一条长巷时,她与蔡逯才下了车,并着肩,慢悠悠地走着。
路面上的雪出奇得酥软,靴底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灵愫手揣在袖里,脚却踢着雪玩耍。
“承桉哥。”她兀突地喊了声。
“我在。”
得了他的回应,灵愫深吸口气:“我在很认真地同你说……”
蔡逯低低地“嗯”了声,“我也在很认真地听你说。”
“我想好了,”她郑重开口,“我们可以试一试。”
话落她转过身,直面蔡逯。
此刻,蔡逯的眼眸是巨大的香奁,装载着扬撒的雪粒,暖黄的街灯与她的身影。
他明亮的眸里是脂粉柔情,傻傻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灵愫补充道:“但要先说好,我们只是玩玩。”
蔡逯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先发制人。
“只是玩玩”是他的人生信条。
蔡逯开始审视自己对她的喜欢。
喜欢到非她不可,失去她会痛彻心扉了吗?
没有。
喜欢到马上要下聘,改日八抬大轿把她迎娶进门了吗?
没有。
这种喜欢是偶尔袭来的瘙痒,是不经意的心痒难耐。她是必须买走的细画绢扇,可以不常使用,但必须绝对拥有。
蔡逯明白,这份浅薄的喜欢就该同他的人生一样,仅仅只是玩玩,不必较真。
所以他爽快应了下来,“好,只是玩玩。”
接着她说还想要个特权。
她说:“只要我提出分手,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得按我的意思分手,随时随地,不需询问缘由。”
蔡逯轻佻一笑,“就这么确定,是你先提出分手?”
他说行啊,“只希望到时感情淡了,分手了,哭着求我复合的可不会是你。”
当然,他也不会C着脸皮求复合。
迄今为止,他做任何事都是顺其自然,从来喜爱掌握主导权,从来不把谁当真,从未后悔过,也从未失态挽留过。
蔡逯很久都没感觉到这么刺激了,他的血液迅速流动,心跳声呼之欲出,激动得头脑晕眩,挂在两腮的肉颤动不止。
这才对了,就该这么有意思。
这场狩猎游戏,终于迈入正轨。
灵愫也同样感到刺激,才刚确定关系,她就已经换了副模样。
她娴熟地扒紧蔡逯,“那么从此刻起,我们就是另一种好朋友。”
她亲上他的耳垂,眼角,在他不可自拔的沦陷里,仿佛触摸到了沉庵留存下来的温暖。
作为一名优秀的风月场老手,她也有很久没有认真狩猎了。
灵愫克制地抚上他的脸,他不明所以,把头往她手里靠。
“承桉哥,明天让我见到你。”
她说。
第17章 暧昧
确定了关系后,灵愫发现,她与蔡逯对“只是玩玩”的定义完全不同。
在她看来,“玩玩”是饮食男女,随心所欲。她对他的欲缘起于马场初遇,当他用鞠杖掀飞她的帷帽时,她就已经用目光将他剥得浑身赤裸。
蔡逯则不同,别看他平时轻佻戏谑,确定了关系后,反而更加注重礼节。
牵手要郑重,亲吻要缠绵,一道道工序要慢慢来。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见面,熏什么香摆弄什么发型,说什么话搞什么暧昧,他都要提前预设好,不容许他自己出半点差错。
她耐心不多,但目前也愿意配合这位新情人,陪他一起维持情人间繁缛的仪式。
她的配合是明目张胆的纵容。短短两日,全城都已知道风流倜傥的蔡衙内谈了个小女友。
他的风流更高一阶,性事方面洁身自好,与人交往风度翩翩,不经意地展现上流贵胄独有的矜贵与魄力。
所有人都会觉得与他相处很舒服,灵愫也是,只不过有时也会为他的浮夸张扬感到头疼。
这日清晨,他再次敲响她的门。
蔡逯一身锦袍,把一束巨大的赤蔷薇花束递到她面前。
“晨安,”他笑道,“昨晚休息得好吗?”
他的腔调夹杂着尚未熟稔的肉麻,令人一看便知,他毫无半点恋爱经验,但仍在竭力扮演一位好男友。
可惜灵愫早过了收到花会感到惊喜的阶段,只不过目前为关照新情人,她还是收了花,举止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友。
“承桉哥,我们才刚确定关系,行事低调点好。”她矜持道。
蔡逯不以为然,“难道你认为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灵愫笑笑,把话头绕到其他事上。
“店铺里的锅炉坏了,承桉哥,你陪我去集市买一批新货吧。”
她把蔡逯推搡到屋外,说要换身干净衣裳。
不一时有OO@@的动静传来,一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蔡逯便不禁傻笑。
确定关系后,他明显感到灵愫待他比从前更热情,俩人之间那层隔膜彻底消失不见。
他照旧慷慨地赠予她需要的资源,人脉、金钱、土地;也照旧用双深情眼看她,只不过眼神里多了股微微的“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们的确是才刚确定关系,但他寻觅她,却是从初春寻觅到了深冬。过去那些日子,他奔波不停,找她,见她,关照她,甚至是讨好她。而今,做这些热情事的人,终于换成了她。
他享受她的热情招待,殷勤奉承,所以他把这些O@动静都当成了她的迫不及待。
然而灵愫却仅仅是将赤蔷薇花束扔了,再推门出去,她笑意盈盈,“走吧。”
到了北郊,俩人本想把货卸下后就去约会,哪想谢平说锅买少一个。
“铺北边有一处集市,你俩谁去买都行。”谢平提议道。
抬眼看见,自家老板娘与蔡逯连体婴儿似的黏在一块说话,谢平叹了口气,“算了,那你俩一起去吧。”
集市不算近,灵愫估算着距离,思忖道:“先往北走一段路,路边有赁车的,咱们赁辆马车过去。
说完转过身,瞥到蔡逯的脸被冻得略微发红。
蔡逯总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裹着一身修饰身形却不保暖的衣袍,哪怕感到冷也会说热。
反观她倒很务实,把自己裹成了厚墩墩的粽子。
灵愫飞快嘀咕一句,蔡逯没听清,正要开口问,突然被她扯住手,顶着风一路疾跑。
“做什……唔……”
店铺与街景都被他们甩在身后,眼前风景不断变换,渐渐的,蔡逯的视线里只剩下她。
风从他的喉管吹进胸腔,涨涨的,闷闷的。他感到一股诡异的眩晕,恍若要不省人事,但手又被她稳稳扯住,身只会不断向她倾斜,不会栽倒。
等再一阵风袭来,他们止下了脚步,蔡逯嘴里被她塞进去半个炸油果。
另一半在她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朝摊主付钱。之后她折返回来,“忽然好想让你尝尝路边小吃的味道,所以就冒失带你跑了过来。承桉哥,你不会介意吧?”
蔡逯说没事。
她问炸油果味道如何。
其实并不如何,糖油混合,很腻。
但因是她喂给他的,他便觉得腻得刚刚好。
他说还不错,说罢解下一块玉佩,打赏似的扔到卖炸油果的摊主面前。
“我来付钱就好。”他说,“你还有什么想买的?随便提。”
灵愫只是笑,没再多说。
俩人慢悠悠地走着聊着,走到赁车地,见一堆壮汉车夫聚在棚下等接生意。
也许是干这一行有默认行规吧,这堆车夫穿着无臂汗衫,胳膊上纹着猛虎刺青,身材壮实,比土匪更像土匪。
车夫们本是在喝酒闲聊,瞟到俩人有意赁车,“嚯”地同时起身,一群人乌泱泱奔来。
灵愫与蔡逯飞快对视一眼。
“要不……还是别赁车了吧,走着去集市也行。”灵愫放心不下。
蔡逯也没见过这般阵仗,护住她,正想开口说行,那群车夫就已跑到俩人面前卖力吆喝。
“内城走不走!内城差一位!”
“东郊!东郊!随上随走,良心要价!”
“市集直达走大道无中转!包供暖!”
……
“还挺热情。”蔡逯犹豫着,准备从中选择一个比较可靠的车夫。
这一犹豫,他与灵愫之间便插进几个车夫,将俩人隔开。
这段时间里来赁车的仅仅只有他们俩,车夫一个比一个嗓门大,都想抢走这单生意。心一急,有人就开始动手动脚。
有个车夫扯住灵愫的衣袖,“姑娘别犹豫了,跟我走你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灵愫灵活逃脱:“不了大哥,我不需要,我朋友会来接我!”
哪想这车夫竟再次厚脸皮地扯住她,“你朋友都在我车上呢,别嗦了,上车就能走!”
匆忙拉扯间,灵愫只顾得把蔡逯拽来。
迷糊上了车,灵愫执着问车夫:“我朋友在哪儿?”
车夫:“姑娘,那都是揽客话,你还当真了……”
车夫把门关紧,站在车窗旁,朝看起来人傻钱多的蔡逯说话。
“小官人,单趟两百文,折返三百文。你跟你家娘子商量商量,点下头立马出发!”
灵愫一听,手握拳蓄势待发。身越过蔡逯,把脑袋挤进车窗。
“好黑心!别家都是单趟一百文,折返两百文。你这什么黑车,我们不坐了!”
眼看她与车夫就要隔空对骂,蔡逯赶紧摁住她,再掏出三两银锭,潇洒地扔出窗外,“喏,不用找了。”
他把车窗一关,低下头,脑里闪过“你家娘子”这四个字,傻傻地笑。
灵愫捶他一拳,“承桉哥,你拦我干什么?你没去外面赁过车所以你不懂,这些黑心车夫,拉人的时候比爹娘还热情,拉到客就开始宰,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越说越气,抬眼看,蔡逯却是沉浸在他自己的小世界里。
灵愫揉了揉眼。她怎么在蔡逯脸上看到了一抹“娇羞”?一定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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