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的嘴可不得了。就如村中人无隐私一般,一家出了些事,刮过几阵风,这事便人人皆知,成了饭后闲谈。
这几位老百姓有意无意间便将易灵愫解忧极准这事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易灵愫的名声便在这玉仙观一处传遍开来。而这些新顾客又是市井百姓,心里藏着掖着的事也大同小异,这倒也让易灵愫的钱赚得无比顺畅。
那个时间段,她不再是府里的单纯的小娘子,而是妇女之友、壮丁之亲。她给这些失意人出点子,又仗着自己那些历史知识给这些人指一条明路。
最后,百姓笑盈盈地夸赞她,乐呵呵地送上了铜板钱。只是毕竟是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铜板拿出来去找人解忧?故而易灵愫对着这些百姓要价时,自然是要低一些。人多而价低,这样一抵,挣得倒也不算多。
只能说在目前这个阶段,人是够了,但人的质量不够。这话当然也不是嫌弃老百姓,易灵愫心里也不只是想了解民意,商人嘛,心思还是在挣钱上面。
*
三月廿三,蔡池又送来了好些礼,堆满了明堂。易存下朝后看着这无处下脚的明堂,赶忙叫人将礼收了去,这才清心。
这日午后,易灵愫得了空,便想着起身去城南那店里看看。毕竟她自己也刚买下那块地皮,不去探视一番心里也不安生。
这婚前六礼虽是繁琐,可总归是要给成婚双方留一些空暇时间的。这日天朗气清,只是按风水上说,总归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所以今日来的礼是前两日未到的,今日那边并未有动作。
易灵愫又穿上了不久前穿的那身“半仙”装束,给城南那边递了信,叫那边好好准备着。只是临走时蓦地发觉头上的冠梳梳齿好似断了几根,便连忙往屋里赶。谁曾想这般一来一回就生出了个事。
“三小娘子,大娘子唤您去她屋里,说是有事交代您。”屋外说话的是大娘子屋里的一位养娘,年龄大些,唤做春娘。
春娘顾忌着易灵愫的身份,只敲了三下门,并不进来。
“好,这就去。”易灵愫应道。
她才将冠梳取下,本想着低调装饰一番,去那边也不引人注目。现在倒好,大娘子要见她,自己肯定不能再着上这般装束。
“你且在外等会儿罢,我换身衣裳。”易灵愫朝外唤道。
春娘听罢,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堵在门口,定要易灵愫出来她才肯挪步。
一番意梁螅易灵愫推开门,清了清嗓子:“走罢。”
*
大娘子屋内,易灵愫问了个安好。
“坐罢,聂娘子那边给我捎了个信,我说给你听。”
易灵愫来时大娘子正在焚香,香灰抹平后,她又品了品香。余光瞥见易灵愫来了,才颇为不舍地放下香盒,整了整衣襟。终归是为人母的,连软垫都盖到了凳子上去,怕易灵愫坐着不舒服。
“聂娘子?可是要邀您一同看宴吃茶?”易灵愫问道。女子之间,来个信,无非也是一同去找个消遣罢了。
“是,却也不完全是。”大娘子笑道。
“聂娘子邀我午后申时二刻一同去矾楼品盏茶,看个曲儿。聂夫人近日来身子似是不大好,说是要散散心,出去一番指不定身子也能硬朗一些。”大娘子说道。
聂娘子身子不好?可她同大娘子一同玩乐,又有易灵愫什么事呢?
许是看出了易灵愫此刻的疑虑,大娘子又开口道:“聂娘子又言,她家那二哥前日夜里挑灯看书看得深切,再起来时眼前模糊不清,大夫说,这是太过用功伤了身子。今日好了个七八,只是娘子疼子,便不让他再过多翻书,叫他午后去汴京诸大街上走一番,玩个尽兴。”
大娘子说到这处,易灵愫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聂娘子交代,午后申时,正好叫你俩出去游玩一番。那二哥近来忙着看书,你也是一直在学着事,想必心里压抑许久。正巧今日你二人都得了空,不妨也品个茶,游个湖,岂不妙哉?”
“今日午后么?这也太快了些罢。”易灵愫颇为无措地说道。她原本以为,她与蔡逯再见之时应是那人高中,又赴过琼林宴之后的事,不曾想今日就要会面。
大娘子的意思,不正是叫她与那人幽会么?这事未免也太过唐突了罢。
“怎的?你不乐意?”大娘子见易灵愫脸上满是犹豫,不解地问道。只是还未等易灵愫开口,她就又说道:“那二哥可是你以后的官人。婚前多见些面,彼此间磨合一番,总是比婚后再吵吵闹闹要好。再说,汴京城那么多景,难不成还勾不起你的乐头?”
话是这理儿,可偏偏易灵愫嫌这幽会乱了她的开业。
如今婚期还没定下来,尚有许多准备的时候。可她自己的小店等不了这么久,婚后她便要离了这汴京,不知道要去什么地儿定居。此时不攒些财产,婚后蔡逯的仕途要是有些曲折,二人怕不是要整日喝西北风么?
当然她也知道蔡逯日后定是功成名就的,只是他刚入仕,怎么一下子便平步青云呢?
“去是可以,不过我偏要早些回来才行。”易灵愫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着大娘子抱怨道。
“这何时回来便是你俩之间的事了,我与聂娘子倒也管不了。只是若到时你二人难舍难分,可是打了你的脸哟!”大娘子调侃道,这话叫易灵愫愣住。
她与蔡逯难舍难分?怕不是在探讨些什么经商发财之道罢?
“也罢,我也不难为你。方才你也好好意亮艘环,这会儿子便不要回屋里去了。你同我再饮几盏茶,饮罢马车就到了。你先同我去玉仙观与聂娘子还有那二哥会面。这之后呢,我与聂娘子去矾楼。你呢,就同那二哥待在一起,去哪儿玩你俩自己定。
”
大娘子说罢,给易灵愫倒了盏清茶。
“玉仙观?为何要跑到城南去?”易灵愫听到玉仙观,心中一慌。
“聂娘子今早正巧去了玉仙观,又因一些事在那处逗留许久。我方才也跟你说了,她身子骨不好,我自然是要接应一番的。”大娘子说道。
“好罢。”易灵愫点点头,假装淡定地饮了一大口茶,茶涩口,倒是叫她冷静了下来。
喝了几个来回后,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尽,大娘子与易灵愫便起身出府,乘上了马车。
“聂娘子很是和善,你莫要紧易。”大娘子安慰道。
易灵愫自上车来就一直揪着手里的手绢儿,低着头也不说话。
“虽是这般说,我这心里还是慌。”易灵愫撇撇嘴,说道。
这可是她未来的婆婆,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难处理得很,这关系落到她身上,她自然很慌。
“没事,人一见你便喜欢上了,放心罢,有我呢!”大娘子说罢,将易灵愫的手放到自己的手窝上,轻轻揉着。
一路上都是熟悉的景色,甚至还能看见她找的托儿,易灵愫心里百味交杂,眉头也皱了起来。
“好了,到了。”马车靠边一停,大娘子便开口道。
这下易灵愫才恍如大梦初醒般回了神,连忙下了车,还未抬头,就听见一道说话声传来。
“易夫人可是来了,叫我一番好等,终是把你盼过来了!”那声颇为欣喜,易灵愫抬头一看,正是聂娘子。
只见聂娘子梳着小盘髻,头戴一白角冠,插了几根花枝,藏蓝绣花褙子套着紫棠衫裙,雅致朴素。面容柔和,人瞧着就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倒也真是如大娘子所说,“是个和善的人”。
“聂娘子安好。”大娘子问过好后,便拉过一旁傻站着的易灵愫走向前走。
“呀,这位便是咱们三姐罢,果真是讨人喜爱的一位小娘子呢!”聂娘子见易灵愫上前,忙把她往自己身边拉,生怕她跑了一样。
“聂娘子安好。”易灵愫被聂娘子这突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一时只能说出问好这话。
“好好,今日你一来,我不就好了么?”聂娘子说罢,掀起自己手边的衣裳,拽着玉腕上的镯子“这是咱家的祖传的镯子,不值几个钱,但也算是一片心意,我把它给你。”
“嗳呦,聂娘子,你说你这是干什么?这么贵重的物件三姐她可受不起啊。”易灵愫还未开口,大娘子就赶忙出来打着圆场。
“不是什么大事。我跟咱三姐说呢,你可莫要阻拦我。”聂娘子笑笑,又看向易灵愫,“三姐,你瞧这镯子,可还满意?”
易灵愫低下头,她敢说不满意么?这还是人家的传家宝,确实很贵重。
大娘子与聂娘子言语“推搡”之间,那镯子就套到了易灵愫手腕上。
“你瞧,这镯子和咱三姐的细手腕多般配啊。”聂娘子赞赏道。
“哎呀,你就宠她罢。”大娘子笑道,聂娘子这般喜爱易灵愫,她也就放心了。
“咱二哥呢?怎的不见人影?”大娘子说道。方才一番寒暄间,始终不见蔡逯的身影。
“君实那孩子,方才只顾傻站着,也不问问咱三姐。我瞧着他实在呆愣,便让他去买了绿豆糕,待会儿游玩的时候也不会太过无聊。”聂娘子回道。
“咱二哥是好学,心里只想着读书这事呢。这么机灵好学的孩子,您该知足才是。”大娘子笑笑,恭维道。
她也从旁人口中知道,蔡逯确实太过古板,只埋头读书,旁的什么都不顾。如今有聂娘子这般提点,兴许会好些。
“嗳,那便是咱们二哥,这不就过来了!”大娘子一转头便看见对面大街上买好糕点的蔡逯。
易灵愫和聂娘子随着大娘子的话,朝那边看去。
蔡逯头戴着幞头,着一身宽袖广身圆领袍。明明衣裳那么简朴,可易灵愫偏就看出了那份意气风发。
明明蔡逯也不是那般嬉闹的少年郎,明明他如今沉熟稳重,可易灵愫偏偏就觉着他身上每处都写满了“肆意”二字。
他眼下乌青,薄唇轻抿,脸上没什么情绪,直直地看向对面。
明明相隔数步,可易灵愫却感觉到,蔡逯在看着她,是无声的打量,或许也是莫名的释然。
蔡逯手中拿着几打小糕,光穿了过来,打下一片阴影。他在对面不动,可风偏就恰好吹了过来。
衣袍被微微吹动,径自飘了起来。
相顾无言间,蔡逯头上蹦出了一条弹幕。
“不知她喜不喜欢吃徐记的绿豆糕呢?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去买的。”
也许是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易灵愫的心跳,居然快了几分。
二人对视的那一瞬,蔡逯心里想了许多事,但呈现给易灵愫也只有那念头最强的一件。
蔡逯面上光风霁月,内心却慌得不行。他没想到,与自己定有婚约的那位女子,竟是见了好几次面的易灵愫。只是二人虽见了几面,说的也没几句话,还是像过路人一般。
他现在也已明白,家母一直让他上心守着的易家三姐,正是那日街上慌乱无措的女子。还好,见了几次面,虽是不熟,但也好过从未相见。
蔡逯愣了片刻,便朝玉仙观走去。
“阿娘。”蔡逯站在聂娘子身前,问了个好。
“易夫人安好。”蔡逯又向大娘子问好。
他身子高大,如今站在三位女眷身旁颇显突兀。
“来来来,我给你说下,这位娇美人便是易家三姐,快去跟人说说话。”聂娘子见这二人相顾无言,便拉着蔡逯的衣袖往易灵愫身旁拽。
大娘子瞧见聂娘子这般急不可耐的模样,笑道“别把咱二哥吓坏了。来,三姐,这是你君实哥哥。”
大娘子也拉着易灵愫凑到蔡逯身旁,一时间,二人从两头换了位置,离的很近。
易灵愫听罢大娘子这话,唇瓣开开合合,那四个字始终唤不出口。这叫哥哥未免太亲昵了些,她觉着自己能心平气和地唤那人一声“小官人”已经不错了。
“易夫人,这唤人怎的能叫咱三姐主动呢!”聂娘子看着易灵愫这般害羞的模样,又催促着自己的孩子:“二哥,咱三姐有个小名儿。”这话说罢,聂夫人眼神示意大娘子,让她接话。
“这小名儿日后叫她自己告诉你,二哥你唤她的字便可。”大娘子说道。小名儿可是种闺房情趣,这乐头以后再做探讨也不迟。
易灵愫听到大娘子这话,心里还真是想了下自己的字。
原身与她名相同,只是无论在家在外还真没人唤过她的小字。是叫“舒云”罢,这字易灵愫不喜欢,顶着人家的字招摇半生心里自然也不舒服。等再过段时间,她得把这字改成自己喜欢的。
在易灵愫胡思乱想之时,蔡逯就开了口“舒云妹妹安好。”
蔡逯语气舒缓,配上他低沉的声线,倒是能品出几分缱绻之意。
“君实哥哥……”
后面的客套话易灵愫实在是说不出口,称“哥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倒不是害羞,她只是觉着羞耻,这场面就跟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什么兄妹认亲的戏码一样。
不过两位夫人想得与易灵愫却不一样。在她们看来,这便是小娘子害羞了。
蔡逯听到易灵愫喊他“哥哥”,微微一愣。原本只是客气下,他没期望易灵愫同他说话的。
“好了,你俩这一唤,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聂娘子颇为欣慰地说道。
大娘子也见此时时机正好,忙接话道:“聂娘子,我看我们也该去喝茶了。这边好风景便留与这对璧人赏去罢。”
聂娘子点点头,唤着不远处候着的车夫。
“阿娘,你现在便要走么?你走后,我要去哪儿?”易灵愫见大娘子抬腿就要走,赶忙上前去问。
“三姐莫慌,你瞧后头,我还给你二人备了一辆车呢。”大娘子拍拍易灵愫的背,又说道:“趁此良机,你俩也多说会儿话。要是婚后还这般无言而对,岂不是委屈了自己,又让外人看了笑话?”
“君实一向稳重,倒是能照顾咱三姐。”聂夫人说道。
“听到没?我瞧那二哥倒是一副值得托付的样子,你且放心罢。”大娘子安慰一番后,便同聂娘子一齐钻进马车。
车拐弯而行,几下就已走远。
“咳咳。”易灵愫看着眼下只有她与蔡逯站在原地,不由得尴尬起来。
“那个,君实哥哥……”易灵愫开口道。她实在是不想再念出这四个字,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叫蔡逯。再叫回之前的“丈人”也是不妥。
蔡逯看出了她的窘迫,不甚在意地笑笑,说道:“娘子可随意唤我。左不过一个叫法罢了,不妨事。”
易灵愫听罢,下一个称呼正呼之欲出,就看见了一条弹幕。
“我也不知称小娘子为什么。”
原来同一个世界,同一种难堪。易灵愫知道蔡逯内心的想法同自己一样后,心里反而没有方才那般慌。
“不如这样罢,我唤你为光哥,如何?”易灵愫提议道。
“光哥”这称呼多好,直接将二人的关系快进为称兄道弟的程度,也没有那么肉麻,叫得也颇为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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