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等着蔡逯主动,不知要等到何时。主动出击才有故事。
“光哥!”易灵愫唤道。
这一声说出口,蔡逯发愣的眼立马亮了起来。他易了易口,却觉着二人相距甚远,自己的话会被风吞个干净,便驾马走快几步,同马车并行。
“怎么了,舒云?可是有什么事?”蔡逯问道。
易灵愫看着车帘外一脸疑惑的蔡逯,总有种看自家傻儿子的感觉。这会儿,她好似失去了那种世俗的欲望,问就是实在冲不动了。方才那句弹幕一出,兴致减半。
早知道就不看了,徒增烦恼。
“你能同我说说,西夏的事么?”易灵愫问道。
她存心逗着蔡逯,瞧他对这事这般上心,不如顺着他的思路聊下去,省得到时二人半晌无话可言,干坐着也是难堪。
“什么?舒云,你真的想听么?”蔡逯眸中一亮,莫名迸发出希望来。
“噗嗤。”易灵愫被他这一副兴高采烈的“大狗狗”样逗笑,不仅如此,此时蔡逯头上又来了一条弹幕,更逗得易灵愫忍俊不禁。
“她想听,可是我却怕自己说不清楚。若是她嫌我,可怎么办呢?”
原来还是在意她的感受的。
“无妨,你说便是。我本就对这局势不甚清楚,你只说出你知道的事便好,其余的,我自会分辨。”易灵愫开口宽慰道。
这话一开口,蔡逯那皱着的眉头立马平了起来。
“我以为……”
于是在接下来半个时辰中,蔡逯滔滔不绝地说着西夏的局势,一刻都不曾停歇。
易灵愫从他的话中,也是收获了许多新知。许多事她只知道个现状,蔡逯这么一说,倒是叫她了解到这些现状产生的原因。
譬如这马匹供应问题。自宋建朝以来,凡能控制燕赵、陕西一带,马匹供应便不成问题。而如今陕西大部分地区都被西夏掌握着,燕赵又在辽人手中,故而整个王朝,马匹供应都十分紧易。
汴京城内,能骑上高头大马的,尽是些春风得意的士大夫或是家境良好的世家子弟。
蔡逯早先从父游历,便在陕西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这西夏问题自然是上心许多。
不过蔡逯这一路上话不曾断,虽是解了易灵愫心中存着的不少疑惑,自己的嗓子却哑了不少。
*“放心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谁知道这事?”易灵愫说罢,蓦地窜到蔡逯身旁,示意他弯下身子。
蔡逯虽不认同她这番话,却还是顺从地俯下身子,之后便听到易灵愫在他耳旁呢喃一句:“光哥,给我个薄面。咱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日后随便你请,好么?”
易灵愫故意将这话往暧昧的地方说去,心里满是小算盘。原本先前她说请客是一时兴起,只是现如今却莫名变成了定要完成的事。
易灵愫唇瓣开合间,黏热的气息便喷薄而来,比那刚沏好的热茶还盛几分。热气悉数流了过来,染红了蔡逯大半耳廓,瞧着倒像是块血玉般。蔡逯不自在地清清嗓,道:“那便依你所言罢。”
易灵愫看他妥协,不再言语,抬头看向面前的矾楼。来此之前,她又专门做了许多功课。毕竟现如今她和蔡逯都对这矾楼不甚熟悉,而她又是这次幽会规划的全权负责人。若是知道的不周全,倒是会叫人白看了一场笑话。
这矾楼是北宋东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有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每座楼宇都堆成几层,设桌椅供散客吃酒。楼上更是有雅间包厢,城中那些相公员外安人都在此玩乐。
“光哥你且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去个好地儿听曲。”易灵愫说道。她支身走到楼口前,颇为“壮士一去”的豪壮气息。
瞧见她这般正经的模样,蔡逯恍惚间觉着自己来的不是什么酒楼,倒像是赴一场鸿门宴一般。
他被易灵愫这言行逗笑,言道:“好,我就跟在你身后,任你差遣。”蔡逯的声音本就低沉舒缓,如今话间沾上了几分浅笑,听起来叫人心窝发痒。
只可惜,他为数不多的笑却被身前正在忙着同楼口前的店家打招呼的易灵愫忽视。
易灵愫说着请客,出笔也阔绰。那店家接了钱,笑盈盈地对易灵愫说着话。
“走罢,去中宇三楼。”易灵愫回头说道。
她定的是中间那座楼宇的三楼临窗雅间,抛了不少银钱。矾楼一到节日便分外热闹,今日又是乾元节,朝里上下的官都歇了假,自然也想来这儿消遣一番。这般情景下,定雅间要价只会更高。不过易灵愫既然出了手也定不会心疼,今日她来此,定是物有所值。
易灵愫见蔡逯还是愣在外面,直嫌人磨蹭,便又拐了回去,扯着蔡逯的衣袖就往里去。
当然,穿过一楼时,二人这般拉扯的姿势倒是碰到了不少人,所幸只是飞快蹭过,人也都沉浸在欢愉中,并未有计较。
易灵愫一进去心思便全扑在了感慨之中。这中宇层层连廊相绕,圆顶上铺满了琉璃瓦。进楼后,四处灯烛煌耀,上下相照,楼宇浸于一片绮丽繁美之中,同外边的青天白日完全是两个天地。上了楼,低案高桌便藏于雅间之中,雅间设垂帘绣幕,隔绝了楼下的无端嘈杂。又覆有吊窗花竹,雅致异常。
易灵愫拉着蔡逯上了三楼,而二人定的雅间便在梯口南面三十步,一眼便能寻见。
这方易灵愫上了楼,便松了手,兴高采烈地往南走去,蔡逯也赶紧跟了过去。
易灵愫原以为自己的雅间同旁的无异,进去后才发觉,案上放的是“流觞曲水”桌,清水自高处缓缓而流,水上摆着几盘浮瓜沉李,依流而绕。茶与清酒摆于岸上,静等着来客。
也是在看见这些时,易灵愫才明白方才店家所言的“给点关照”是什么意思。果然,在汴京酒楼里,有钱能办成任何事。
“舒云,这也太叫你破费了。”蔡逯嗫嚅道。
同易灵愫的心理不同,蔡逯先前本就觉着叫她请客不好,如今又知道她破费了许多,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他读过的那些经书子集教给他,男儿顶天立地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易灵愫先前所说的“请客”,他只当日后要报恩。只是如今这“客”请得如此之隆重,倒是叫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易灵愫没在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听出了蔡逯话间的窘迫难堪。
难道是她所言所行太过热情了?把人吓到了?
“嗳,瞧你这话说的。往后都是一家人。这钱不论是你的我的,反正都还是咱俩的。”易灵愫安慰道。
她本是想赶紧掀篇叫这事赶紧过去的,谁知蔡逯听了她这话,竟更是支支吾吾着。
“咳咳,其实我话里的意思是,今日是乾元节,是官家的生辰。官家如此操劳,图得不过是人人吃饱穿暖罢了。我们为人子民的,若是有能力,为何不好好消遣一番?你要知道,这钱得花出去才有值,今日我俩把这钱花了出去,且用到了正地儿,这莫不是叫城里愈加繁荣,宽了官家的心么!”易灵愫说道。
消费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易灵愫方才所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她心里清楚,蔡逯关心民生,自然也能听懂她的话。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蔡逯便被易灵愫成功拿捏住了。他眸中困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亮。
这种清亮,易灵愫再熟悉不过。方才二人来时讨论西夏时,蔡逯眸中,便是这般光景。
不愧是人民的好公仆,一说民生社稷就来劲了。
“舒云所言极是,倒是叫我豁然开朗。”蔡逯笑道,他蓦地发觉,此刻易灵愫的身姿映着窗外透来的光,整个人好似从光中现身一般。那光照出了斑驳,落在易灵愫身后,随她的动作而摆动。
“那便好,解了你的惑倒也叫我颇为欣喜。”易灵愫说罢,拉开身旁一椅高凳,又对还在傻站着的蔡逯说道:“坐罢,你的凳我可不管拉开。”
蔡逯听到她的话,也觉自己颇为迟钝,忙拉了高凳坐到易灵愫的对面。
“方才你嗓子都哑一些,快喝点茶润润罢。”易灵愫说道。
“哑了?有么?”蔡逯有些惊诧地问道。他方才一直同易灵愫说话,说得沉浸,并未注意到自己嗓子的异样。
“自然。”易灵愫点点头,揪起茶壶上方的柄环就想给蔡逯身前的茶盏里倒茶。
谁知蔡逯也在同一刻拿起了那茶柄,他并未想到易灵愫会跟自己倒茶。
于是二人的手便覆到了一起,易灵愫的手覆于茶柄环之上,而蔡逯的手覆在易灵愫的手之上。许是茶水的温热太过绵长,又或是谁的心狂跳不已,热气黏住了二人的手,叫这二人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黏在一起,颇为旖旎。
“咳咳,是我失礼了。”蔡逯飞快地抽回手,颇为愧疚地说道。
说罢,面上红了几分。
看见对面的人一脸无措,易灵愫的逗弄之心又升了起来。
“怎么,这壶茶水这么热?从官人手心里烧了一层汗还不作罢,还烧到了官人面颊上去,久久不散?”
“方在实在唐突,我……”蔡逯说话间头低了几分,不敢再直视易灵愫。
“好啦,没事。看你嗓子哑的,话都连不成整句了。”易灵愫笑笑,也不再逗他,话间也给了个台阶下。说罢,又提起那柄环给蔡逯倒了盏茶。
“喝罢,过几日你有要事去做呢。身子骨要紧,可不能耽误了要事。”易灵愫说道。
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加上一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那简直是在玩女霸总与男白花的游戏了。
这方蔡逯心思都在易灵愫给自己倒茶上去,根本没注意到易灵愫说的“要事”。
其实按易灵愫的思路,这要事是她来委婉提醒蔡逯跟自己说说殿试情况的。她心里想知道蔡逯考得如何,只是不好明面儿上去问,败坏气氛。而这要事,便是官家赏的“琼林宴”,易灵愫深信蔡逯定是会去赴宴的,所以才叫他养好嗓子。
只是谁知,蔡逯听了她的话,只是默默饮茶,没说这殿试方面的事。只是他饮茶时,止不住地疯狂回想方才那手心里的触感。
易灵愫的手背在他的手心下压着,那时二人都愣在原地,只是易灵愫的手指却蜷曲了几下,甚至经脉间的跳动,也能模糊感受到。
许是热茶下肚,又或是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蔡逯觉着,自己心窝子里暖烘烘的,像是被暖炉烘炙着一般。心底蓦地升起一股葳蕤的火苗,劈啪作响,烧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
蔡逯笑笑,流杯曲沼间,好似醍醐灌顶,某些事上,他逐渐明晰了方向。
“舒云。”蔡逯唤道。
这声极轻,轻得叫易灵愫以为,那只是夹在推杯换盏之间的杂声。
“怎么了?”易灵愫回道。
她的声音也学着蔡逯,轻薄却又坚定。
“你可愿叫窗子开得大一点?”蔡逯说道。
易灵愫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那扇小窗是紧关着的。而雅间又帘幔重重,这样一看,倒是叫人觉着雅间的闷得慌。
易灵愫点点头,说道:“开一些吧。”这话之意,便是叫蔡逯去开窗了。
“好。”蔡逯说罢,便起身朝窗边走去。
蔡逯一站起来,衣襟便顺势而下铺展开来,他的身姿走过去时挡住了透过来的光,影斜倚在易灵愫脚边,无限延长。
易灵愫看过去,瞧见蔡逯正解着锁着窗的窗链,指节翻飞,几下就解开来。衣袖一起一落间,窗子便被推开,对面的楼宇与榆柳便映入眼帘,不远处的嬉笑声也顺势飘了过来。
只是美景在前,易灵愫眼中却充盈着蔡逯那被衣袍遮住的腰身与修长的双腿。外面的风吹了过来,衣袍随意摆动了下,之后便沉寂下来。
易灵愫将景与美人尽收眼中,含笑盯着蔡逯的背影。蔡逯听到这话,点点头,转身坐到了位子上,有些局促。
“饿不饿?不然点些菜?”易灵愫说道。二人之间总是莫名陷入相对无言的境地,说白了还是彼此间不熟。聊的话题除了两家爹娘便是国家大事,毫无暧昧可言。
“还好,方才几盏热茶下肚,暖了身子。”蔡逯说道。说罢,蓦地发觉这话不妥,便改了口,颇为试探地说道:“若是你饿了,那就上几盘热菜罢。”说罢,细想又觉不妥,便说:“咳咳,我的意思是,我腹中尚空,不妨要几盘菜。”
易灵愫瞧见他这一番拉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店里!”易灵愫朝雅间隔帘外叫道。
说罢,间外便走进来一位腰系青花布手巾,绾着危髻的妇人。
“娘子,是要斟酒茶还是要上菜啊?三楼自有一间炊房,菜马上便好。”妇人往里瞥了一眼,见有一官人站在里边,桌上只摆着茶盏,便知这二人是来叫菜的。
妇人说罢,递给易灵愫一方小簿子,上边写着的,都是菜名。
“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易灵愫朝里问道,一扭头才发现蔡逯早已走到了自己身后,二人仅半臂之距。
“都听你的,你选便好,我不挑食。”蔡逯说道。
“那就……”易灵愫闻言,低头专心点菜。
“旋煎羊白肠、桔角儿、夏月麻腐鸡皮、麻饮细粉,再来个四鲜丸子汤和疙瘩汤罢。”易灵愫点完菜,把那小簿子还给那妇人。
“好嘞!娘子官人稍等,菜马上就来!”妇人说罢,掀帘而去,又融入外边的欢声之中。
“你不爱吃辣么?”蔡逯问道。方才他看易灵愫点菜时,手指每每摸过那带“辣”的名儿,总是飞快缩回,点的菜品也避开了辣菜。
“对啊,我总是一吃辣身子便泛红,无端生了些痒意。”易灵愫说道。她没想蔡逯是怎么推测出她不爱吃辣的这事,故而也免生了些旁的心思。却不知这些话早被蔡逯记在心里。
“偏爱酸甜口么?”蔡逯继续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易灵愫回问道。她方才点的菜也不是酸甜口,自己也从未同他说过,故而此刻听到他问这话颇为惊讶。
“只是随意猜测罢了,不曾想,还真猜了个准。”蔡逯笑道。
实际上他能清楚易灵愫的口味,当然不是随意猜测得来的。只是现今时机未到,他也只是随意绉了句话,日后自然会告诉她。
易灵愫听罢,不再多言,朝位子走去,坐下。
蔡逯见她坐到了高凳上,自己也转身坐了下来。
易灵愫侧目,看看窗,看看吊竹,周遭环视一圈后,目光又落到了蔡逯身上。蔡逯也感受到了难堪,双手放在案上,腰身挺直,紧盯着身前的酒坛。
难得有这样的时机,叫易灵愫仔细观摩蔡逯的面相。眉峰流转后,长眉便被勾勒而成。眼形中庸,只是眼眸清亮,看人时总是叫人不自觉地陷进去。
鼻梁高挺,恍如耸立着的高山叫人生羡。蔡逯的唇生得极为好看,唇瓣饱和,唇色带红,较口脂为浅,却又被今春含苞的花深。如今初春,尚为干燥,可他的唇却如朝露般清润。唇纹浅淡,恍如最为平整的汗衫般,叫人总想触摸爱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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