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思索纠结了半个钟头,黄胜男还是决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她爸爸听。
因为黄胜男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面临她爸爸得知真相后的一顿臭骂时还算从容。
“你这丫头!你…我…现在…这…唉!”黄钰清拍了一下桌子,同时长长叹了一口气,“覆水难收啊!我和姓陆那小子已然是结下了梁子,这往后…”
黄胜男撇了撇嘴,“爸爸,是我错了。要不这样,我们去联系一下陆清昶,就说都是误会一场,再把态度放软一些,请他吃个饭,讲个和,这事也就过去了。我一个女孩子,年纪又不大,一时任性了,他应该也会理解吧?”
黄钰清又是一拍桌子:“说是误会,谁信?那小子只会以为我怕了他!再出去胡诌一圈,你老子的脸面往哪搁?”
黄胜男陪着笑脸,极力的想要将功补过:“爸爸,您消消气。我们已经损失了那么多,现在最好的就是及时止损。也没别的好办法不是?”
黄钰清再次叹了一口气,心里承认这个任性的闺女说的是实话:“你以后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再也不许出去野跑!你那个什么姓梁的男朋友也别联系了!对了,我还没问,你给那小子花了多少钱?这种拆白党一样的混蛋小子,也就你傻到家了当个宝!”
黄胜男表面上低着头咕哝道“明白了,也没几个钱”,实际上心里不以为然,知道过阵子她爸爸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然后黄钰清很辗转的打听到了北平陆公馆的电话,要求和陆清昶求和,同时心里酝酿了一个可以一定程度挽回自己面子的主意。
第29章 鸿门宴
北平陆公馆。
唐瑞雪看了看钟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她放下了手里的小说,从床上坐起来走向了浴室。
陆清昶正在哗啦哗啦洗脸,她在他身后站定了,“明天你带几个人去见黄钰清?”
他水淋淋地抬了头,“算上开汽车的,两三个也就够了。手下败将,只有他怕我,没有我怕他的。”
唐瑞雪想了想,觉得反正地点是在北平,黄钰清离了天津应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也就点了点头。这场斗争结束的比她预料中还快,之前说“打到服为止”是想着拉长战线,最后好让“服了”的黄钰清乖乖上供一笔赔礼消灾钱――陆清昶想招兵买马补齐在热河丢失的力量,可与团长参谋们商讨来商讨去始终是不得成行,原因无非两个字,“缺钱”。
唐瑞雪没觉得向黄钰清伸手不地道,因为对这类黑道混混毫无好感。
这时她见陆清昶拿起了牙刷,忍不住就是一皱眉头:“我早就想说――你那个刷牙法也忒野蛮了,你看看你这些牙刷,都是这个样子,没用几天就全炸了毛。人家鞋刷子上的毛都不见得像你的牙刷这样呲出来。”
说着她拿起了自己的粉红色牙刷,做了个演示的动作,“你看我,这样上下刷,动作轻点。”
陆清昶歪着头,睫毛在浴室顶灯的照射下显出了两片垂下来的阴影;是很认真的看了,虚心学习的模样。
唐瑞雪看他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刚才他说人家是手下败将,厉害得很,现在又像个大号小男孩似的乖巧。
她知道的,他哪怕是在外面呼风唤雨了,回了家永远不会对自己耍威风使厉害。
*
翌日下午,陆清昶带了金}天在内的几个人乘车赴宴。
黄钰清招待的地方是他一位陈姓朋友的公馆,这也没什么奇怪,他在北平的房子遭了陆清昶派人放的火,一时半会修缮不好。此外还另请了几个陪客,这几人都混迹平津一带,富甲一方,对外自称商人,其实细究起来身份都是半黑不白。
黄钰清始终表现得很客气,笑呵呵的谈天说地,仿佛与陆清昶是一对好久不见的老相识,之前的打杀全然不存在似的。
酒过三巡后,众人上了牌桌做一场小小消遣。
明面上说是小消遣,牌局之间黄钰清却仿佛手指有缝似的,连着输了四五局给陆清昶。陆清昶叼着烟卷捏着一沓子不薄的银票,心花怒放的翘起了嘴角。
黄钰清冷眼旁观,不屑地想到底是毛头小子,还是嫩了一截――他黄老板的钱可不是白拿的!他今天必定让这个嚣张后生狠狠吃个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哑巴亏。不怕姓陆的找后账,这么些在北平天津有头有脸的朋友们都看着呢,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招待”、千真万确的想“交朋友”,如果陆清昶胆敢翻脸,那就是不仁不义不知好歹开不起玩笑。
黄钰清突然说,想要和陆清昶比武一场。他还是笑呵呵的:“陆老弟,我当年师从郑容山,练的是形意拳。说来惭愧,最终没坚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但我这心里啊,还是记着咱们中国人有个词,叫以武会友。听说陆老弟当年也是真刀真枪打天下的,想必拳脚功夫上也不会差。你看看…咱们这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儿我是真高兴,不如咱哥俩就比试一下子如何?”
陆清昶立即明白,原来这是一场,心中登时暗道不好。不知道黄钰清的功夫到底如何,但既然他敢提,就一定是有相当的自信要让自己吃点苦头。心里明白了,面上也不翻脸:“好啊,只是希望老兄你下手轻些,别叫我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啊。”
黄钰清笑道:“切磋而已,当然是以和为贵,不会不会。”
然后黄钰清叫人搬走了大客厅里的茶几沙发,又率先将腰间别着的一把短刀拿了下来。
陆清昶明白了他的用意,也将腰间的手枪抽出来递给身旁的副官。
黄钰清一看,马上说道:“老弟,我那把刀啊,是把藏刀,说是西藏的活佛给开过光的。模样很精致,我当个小玩意也是护身符带在身上七八年。你这随身带枪…是怎么个意思呢?是提防我,还是怕我?”
陆清昶正视了黄钰清,语气很平淡:“枪是普通枪,没开过光,也不精致,我是军人,只能说带枪是个习惯罢了。”然后他微笑了一下,“至于怕你?不至于。”
仿佛陆清昶最后这句话是激怒了黄钰清,他右脚后撤一步,两腿微屈,摆出了一个蓄势待发的架势。“怕不怕的,要试试才知道,陆老弟,我做大哥的要让让你,你先请出招吧!”
陆清昶解开了衬衫的第二个扣子,“做弟弟的,当然是让老哥先,孔融还让梨呢,还是您先请吧。”
黄钰清不再推辞,一个滑步上前,出手很快,并不像他身上穿的长衫那样看起来飘飘然,是硬进硬出的势头。
陆清昶险伶伶地闪过了,同时感觉黄钰清真有点东西。
陆清昶想看看他的弱点在哪,所以不急着还手,闪避为主;过手几招,他觉得有些闪无可闪了,就挥出一拳试图要直攻对方的面门。
哪知黄钰清左手一探,绵里藏针地推开了他的进攻,然后借力打力,采用回手直击了陆清昶的肋部。
这一下旁人看着并不重,陆清昶却吃到了厉害――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他必须揪准时机一招制敌。黄钰清真是有功夫,出手柔中带刚;而他不管南拳还是北腿都没练过,不是对手。
黄钰清掌力惊人,这一下子看着没什么稀奇,实则很痛;再挨几下,陆清昶认为自己的肋骨得断。他强忍着疼痛挺直身板,快速出腿想要把对方绊倒。
黄钰清很轻松似的,握住了陆清昶的脚踝,顺势一用力,陆清昶被他仰面朝天地摔在了地上。地板被砸出一声闷响,令人听着就疼。
看到军座被人放倒了,金}天在内的副官们立即有了反应想要上前去制止,可客厅内不知什么时候飘进来七八个壮汉――是黄家的门徒,他们虎视眈眈的瞪着副官们,是不许他们乱动的意思。
几个陪客一则提前受了黄钰清的叮嘱,二则内心乐得看景,所以此时一致变成了笑眯眯的哑巴,并不出言劝阻。
黄钰清压伏在陆清昶身上,心中的得意已经快荡漾出来了:“陆老弟,服不服我?”
陆清昶咬紧了后牙,从牙关里挤出字句来,“别急啊,没完呢!”然后他突然蹬腿挺腹,黄钰清正飘飘然着,此时就猝不及防地向旁边一摔。
黄钰清用手扶地支撑着的功夫,陆清昶乘势坐起,右胳膊肘狠狠捣向了他的脖颈;然后很亲密似的压在他身上,两手钳住了他的咽喉。
陆清昶的手是越来越紧――拳法招数上他不是对手,他只有一把心狠手辣的好力气。
眼看着黄钰清像条大蛇似的扭动挣扎不停,换了黄家的保镖门徒们开始想要上前干预了。
可金}天顺势掏出了枪直指为首一人的额头,同时说道:“比武,是你们黄老板提的。讲的就是个公平,刚才我们没动,你们也不要动。”
陆清昶看着黄钰清脸憋的通红,就小声像呢喃似的说道,“黄老兄,您服不服?”
“服!服!我输…”
陆清昶瞬间松开了手。
黄钰清坐起来,一张脸快要发了紫,心里后悔的要滴血;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让陆清昶出丑不成,自己倒差点被掐死!“咳咳咳…我技不如人,输了!”
陆清昶把他扶起来,提高了几分声音:“拳怕少壮,兄弟我比你老兄小了二十岁,所以不算输,算平局。”
黄钰清愣了一下,本来以为姓陆的要趁机落井下石一场,没想到却给了他一个台阶。
陆清昶抬手对金}天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小金,不要这样。咱们来为的是做客,哪有在人家地盘亮枪的道理呢?”
金}天“哎”了一声,果然收起了手枪。
陆清昶又朝黄钰清笑了笑:“老兄不要见怪,我这位副官长年纪小不懂事,以为咱们是闹真的呢。可也是好心护着我,您说是不是?”
黄钰清连连点头,“陆老弟,今儿是我不对了。这个这个…你年纪轻,胸怀大,是我不好意思了。”
“不打不相识,您是实在人,咱们犯不上为了令爱的男朋友做仇人。不做仇人,还可以做个朋友。听说黄兄在天津有条专属的运货线路,只是树大招风路途上总遭歹人惦记,每走一趟都要有些损失,您门下跟车的徒弟也时有受伤。不如以后我派兵保驾护航,一车收百分之五,咱们和气生财,如何?”
*
八点多钟,陆清昶被搀回了家。
随后陆公馆内一阵忙碌,又是打电话找医生,又是叫人开车出去找没关门的药店买药油,真正安静下来已是深夜了。
卧室里陆清昶脱了上衣打着赤膊,只穿了裤子长条条的趴在床上。唐瑞雪在手上倒了活血化瘀的云南白药,正慢慢揉他后背上被黄钰清摔出的青紫地方。
唐瑞雪下手不轻,嘴上也不温柔:“你是没看到你的背,像个花泥鳅。”
陆清昶忍着隐隐的疼痛,摇头晃脑的还挺高兴:“非也非也,这点小伤换一笔长期算来不小的财,一点也不吃亏。再说他也没好哪去,差点被我掐断气。还有你天天哪有那么多形容词,我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像鱼?”
唐瑞雪捡他完好的肩膀小锤一下,“不要乱动!”然后她又倒了点药油在手里,继续实行按摩,医生说这样的揉按会让淤血化开,好得更快。“不过,你最近是不是瘦了?腰好像细了。”
“有吗?”
唐瑞雪点点头,“你这个样子,忽略这些瘀青的话…”她放低了声音,又垂下眼睛笑了一声,“脱了倒是比穿着衣服更好看。”
陆清昶听了这句评价有些啼笑皆非,“既然你喜欢看,那以后我都不穿了,反正天还热着,冻不着。”
“那不是成了暴露狂。”她淡淡的说道,不晓得为什么不想再继续说玩笑话了,她知道自己在心猿意马――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普天下的男子,她只看他最合心。她不羞于承认。手指轻轻抚过了他的腰,腰身偏于单薄,但绝不虚弱无力;在他挺直腰杆的时候,他会像标枪,是她山一样的依靠。
陆清昶翻过身来仰着脸直视了她,眼里清澈但不见底,是一汪含着情意的深深湖水。
唐瑞雪也看他,同时想,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明眸善睐。接着她就不想了,因为陆清昶坐起来环抱了她,暖黄灯光中他的轮廓笼罩着一圈光晕,犹如漫卷潮汐中唯一的灯塔。她在他眉宇间印下冰凉的吻,心猿归林,意马有缰。
第30章 夏日长
顺义新兵营中大兵们在烈日下将军装披挂得整整齐齐,队伍也排列得方方正正,是要瞻仰上级长官陆军长,也是要让陆军长看看他们的军容。
方阵中青年们都是新应召从戎的,被编作了三个营。
练兵场上新修了一个阅兵台,陆清昶头上扣着一顶军帽,站在此处看向下方。看完了走方阵,他又简单讲了两句话,内容不复杂,中心思想是大家都是好样的,大夏天的训练不容易,这个月一人多发二十块钱。
军长都来了,团长们自然也要陪着。李云峰热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像个水兔子似的拿着手绢一边擦汗一边对着陆清昶说道:“军座,咱走吧,上前边营房里吃点西瓜喝喝茶,哎哟,你怎么想的,这天气来看练兵?妈的淌的汗得有半斤了!”
陆清昶用手压了压头上帽子:“你热,小兵们更热,不要抱怨。”
李云峰顿时翻了个白眼,往地上“呸”地吐了口口水,又在心里拿最野的脏话问候了陆清昶一番。
陆清昶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大白眼,不生气。
他知道李云峰脾气不好,性子也急,跟谁都敢骂骂咧咧,实在不能算个讨人喜欢的。可他始终记得那时候自己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都要睁不开,瑞雪拿小勺喂他药,他喉咙着火似的疼,怎么也咽不下去。好不容易喂下去几口,他一歪脑袋,汤药顺着嘴角又流了出来。瑞雪大概以为他要不成了,坐在床边小声的哭,是李云峰过来把他扶起来,捏着他鼻子硬把药给灌了进去。灌了一碗,他胃里一疼,又吐出来三分之一,全吐李云峰衣襟上了。然后他听见李云峰跟瑞雪说“没事,孬好是喝下去了点。你别哭,该吃点喝点的就去,不然他醒了你倒了,我们没法交代”。瑞雪果然是收住了哭声,李云峰又说“晚上药熬好了我还来”。
早先他身边这几个人里他最讨厌李云峰,心里忌惮着总怕他要单干,面上看到他就皱眉头,和他说话总像要比谁嘴更脏谁更能吼。他喜欢颜旭笙,认为颜旭笙是天下第一好的儒将。
后来天下第一好的反了自己对自己开了枪,最讨厌的倒死心塌地的留着,替自己镇压作乱份子,任由自己吐他一身。
想着想着,陆清昶得出了一个结论,烈火见真金,人心难测。
现在颜旭笙要是还在,一定会在李云峰翻白眼之后和和气气地开口打圆场。陆清昶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到颜旭笙会说什么,他一定说“云峰啊,天已经那么热了,你就不要再额外上火了。子至,云峰说的也对,确实是很晒,去喝点茶降降暑也好。”
他晃晃脑袋,把远去的人驱逐出去。随后对着后方一招手:“走,大伙一块去打靶场转转,那边有树荫,凉快些。”
打靶场果然有几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榆树,它们伸长枝叶,遮盖天空,伞一样形成了很大的阴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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