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阿盈。”
没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情欲。
她心头有些发闷, 抬手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的手指包在了掌心之中。
正如他所言,一旦她表现出了抗拒,他果真不再像从前一般不顾她的感受。
他稍稍拉开一寸距离,隔着一层帷帽,试图复刻出她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阿盈,我不会迫着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可你真的不愿回去看看吗?看看咱们的儿。他很聪明,也很懂事,他时常问起朕他的母后是什么样子……”
说着,他小心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很想娘亲。”他哑声道。
持盈觉得耳旁落上些温痒的热气,下一瞬,男子已将头深埋至她的颈边,紧接着,仿佛有什么温热液体落在了她的锁骨之上。
“我也很想你。”
她只愣愣地站在原地,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生产那日的情景。
那时,她痛苦、无助,面对着满室的陌生面孔,夫君与母妃皆不在身旁。
那时,她仿佛是一个她们用来邀功的工具――
只要她把那孩子生下来,她们便能得到重赏,至于她的死活,不重要。
其实,她曾怨过那孩子的。
可后来,在她力竭之时,孩子被放在她身旁,却用那双极软的小手努力攀上她手指的那刻,她只觉得她的怨,仿佛烟消云散了。
这个孩子才是她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可她却不得不丢下他远走。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热。
她错过了他的成长,或许,她是一个自私的娘亲。
既然如此,再优柔寡断,只会伤之更深。
她轻轻自季怀中挣脱开来。
“陛下,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您,小殿下,都还有更好的将来,不必执着与我。”
他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不知从何时起,她仿佛摒去了从前炽热的情愫,变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女子。
可他却恰恰相反,随着她消失的时间越久,他失而复得的渴望便越大。
大到如今看着她平静的模样,都觉得心如刀绞。
“我的话说完了,陛下可以走了。
她浅退一步,为他让出一条平坦大道。
“阿盈,你真的不与朕回宫吗?”
他的语气几近恳求。
“从前的叶持盈已经死了,陛下。”她一动未动,“陛下亲自昭告天下的,不是吗?”
她话中的坚决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良久,他苦笑道:“朕知道了。”
那如果……
那如果待万事尘埃落定以后,他向她走来呢?
她可还会再爱他?
天边的云霭被霞光染成金色,他看着她自由不驯地上了马。
若这样的生活是她所喜,也好。
持盈骑在马上,与季一前一后往回赶路,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方才与他彻底作别,亦给她自己当年的不辞而别全了个圆满。
可除了这个,他这几日借着休养的名义暗自观察她时,她便解开了那夜在死士口中留下的谜团。
宋池绝不可能故意把他落下,他会出现在那里面,就是在赌她是否会去救他。
既如此,他应知道自己有来或不来的两种可能,且笃定自己知晓了他遇刺一事。
皇帝微服出宫,在别国遇刺,若非尚隐相告,她根本无从知晓这样的秘辛。
难道是尚隐么?
不,不可能,若是他的话,大可不必等至如今,早在三年前,他便来寻自己回宫了。
那便只能是那个人,王公子!
他向他透露了自己的行迹。
她顿感失望。
他分明答应过她,不与旁人说。
从前他便听了季的话,为掩盖宫变一事,将她骗出宫去,如今竟又骗她……
季骑马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
她今日为逼他回京,不惜让他见了北燕皇商,这或许是他与她能相处的最后时光,他不愿错失。
霞光映照着她的身影,为她渡上一层浅金,正待他出神,忽然,一道异响破空而来,刺破了他眼前的璀璨。
一瞬间,他耳旁似乎起了微澜,原本柔和的眸光登时变得凛冽。
箭羽来得极快,直直对准的他的面门,可他今日随她一同出城,走得又急,手无寸铁,只得闪避为上。
他刚要侧身躲避,却听“当啷”一声的金属碰撞之音。
他抬眸望去,是她。
她用袖箭射向了那只羽箭,剧烈的碰撞使那羽箭偏了原本的航道。
如此急迫的情形,他非但未慌,心中却是一喜。
她救了他。
她果真还是在乎他的。
眼前的女子飞快下马,走到他身侧焦声道:“弃马,走!”
他没犹豫,当即下马跟着她跑。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
她并未再沿那条坦途奔走,而是带着他拐进了一旁的密林。
他不动声色地牵了她的手,道:“此情此景,你竟往这不见人影之处跑,岂非穷途末路?”
“你懂什么?”她一把扯下帷帽,而后瞪他一眼,模样像极了从前她无忧无虑的时候,“他们来自北燕皇都,对边境绝不如自己人相熟。这片密林往深处走有座小山,可以在山洞里暂避片刻。”
她“啪嗒”一声,按下机关,帽沿登时弹出数片薄刃,割开了上面覆着的纱缎。
好精巧的机关术。
他眸中有些恍然,而后浮上些星星点点的赞赏。
她将那些碎成布条的纱缎挑出一根,系在灌木隐秘的枝杈里,而后将帽骨一折,就变成了一把带着利刃的扇。
她递与他,道:“我不会武,不如给你。”
他没有接,垂眸望着她。
“你这般相信我吗?不怕我用它伤了你,然后将你强行掳回宫中去?”
她诧异地望他一眼,将扇子收了回去。
“还是算了。”
她带着他轻车熟路地往林子深处走,还不忘在隐蔽处用纱缎留下暗号。
“他们往林子里跑了!”
“分头找!”
“跟过来了,快走。”
她反扣住他本就握着她的手,牵着他往那处山洞走去。
快些,再快些。
“头儿,天黑下来了,找不到人啊……”
“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放箭试探!”
刺客的声音远远传来。
“就快到了!”她轻声道。
持盈刚看见隐秘在两颗巨树枝叶后的洞口,侧身招呼季快些进去,忽而感觉到耳旁掀起一阵凉风。
下一瞬,男子袖口的药香与她近在咫尺。
他似乎自她的耳侧接过了什么。
她惊异抬眸,这才发现他生生接下了一只胡乱射来的羽箭。
若是慢一瞬,这只箭便会刺穿她的太阳穴,直直插入她的脑子里。
“快进去。”
男子的指缝渗出暗红,微蹙着眉道。
“噢,好。”
她回过神来,两人终于钻入了这片隐秘的石洞,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山洞内有水源,有草木,往里走,竟还有个废弃的祭坛。
天色已晚,洞内更是昏暗不明,两人没有火烛,只能借着水中映着的夜光前行。
待在水源附近的石块上坐下,她小心摊开他方才握着羽箭的手掌,借着微弱的光,白色箭羽已经染成了深暗的颜色。
她觉得那些温热粘稠亦落在了她的手上,伴着浓重的血腥味儿,让她莫名有些熟悉。
“你受伤了,我得给你清理一下,可能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男子垂下头,没有作声。
她拿剩余的纱缎在水中摆了摆,借着微光,将他的手捧起来,放在自己眼前小心擦拭着,这才看见那箭几乎刮穿了他的掌心,拨肉见骨。
伤不在她,若是从前,她定会害怕心疼,可如今她的心中却没有波澜。
甚至还能发现,几年未见,他的手掌上的薄茧未消,握笔的指节处甚至更硬了些,由此可见他勤政。
可她擦着擦着,却觉得这血腥味儿里竟隐隐含着淡淡的香气。
这不正常。
她敏锐地蹙了蹙眉,为他擦拭包扎一番后,捡起了那支羽箭细细打量,这才发现了其中关窍!
“皇兄,这箭上有毒!”
她抬眸时,下意识唤出了藏在记忆里的称呼。
他的眸光一滞,苍白的唇角微微牵扯几下,似乎并不在意他自己的伤势,而在回味方才的那个称呼。
羽箭上染着的血中似乎藏着些在暗夜里散发着微光的荧粉。
方才她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并未留意箭矢有什么不对,还以为暗色的血,是因为天黑看不真切。
“这竟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刺杀……”
这荧粉,正是混迹赌坊的高老九的独门毒术。
他的毒,只消半日便会游走全身,届时不治而亡。
想来定是钱老板与她达成合作后,怕季安然无恙回了京城,才临时起意,安排了这场行刺。
为让刺杀顺利些,这才在箭矢之上淬了毒。
持盈抿了抿唇。
第79章 关山迢迢(六)
一切由她而起。
他的人, 是她亲自引给北燕。
他的伤,是他为了救她。
他的毒,是她带着他去的那间赌坊的。
持盈本不再想与他有甚亏欠, 可突如其来的事情, 终究令她有些不自在。
季并未说什么, 仿佛看穿了她的自责,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
她凝着他的笑, 指甲微微掐了掐手心。
不对啊,宽慰什么宽慰?
若他没执意留下引自己相救, 哪还会有这些破事?
本就是他活该!
乍一想通这个, 她便坦然起来, 面无表情地瞥了身旁人一眼, 而后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他的笑登时尴尬地滞在唇边, 一时不知她因何故生了气。
外间的喧嚣渐远, 他们似没寻到人,便商议着回撤。
直至月黑风高时, 洞内已然黑透了, 林间才归为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 洞内安静地连水淌石上的细微声响都在耳旁放大了数倍。
他终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他们应该走了, 我们……要出去吗?”
“不必。”她的声音淡淡传来, “你如今不宜走动, 我同拂云吩咐过,若两个时辰还未回去, 便去通知尚隐,你我等着他来便是。”
他稍加思索,便知她这一吩咐,是在与他单独叙话前说的。
那时刺杀一事还未发生,她所言,其实是为了防他。
他轻笑一声,似是自嘲,道:“你是怕我强行将你带回去,对吗?”
她垂下眼睫,搓了搓手,默不作声。
身前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不知不觉间浓重了些,她知道,是他站在了她面前。
她登时警惕了起来。
是又要与她吵架吗?
还是又要强迫她做些什么?
只一瞬间,他感受了到她身上的抗拒。
他看了眼下的女子一眼,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自己外袍的腰带上,旋即轻轻一抽,外袍登时散落开来。
她听见衣料摩挲的响动,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季,你要做什么?”
她抿了抿唇,佯装镇定问道,实则心慌成一片,毫无章法地敲着鼓点。
如今两人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山洞里,他若真想对她做些什么,她知道凭借他的身手,她是无法挣脱的。
唯有一计可解,便是杀了他。
她握紧了那把带着薄刃的扇。
若他再靠近一分,她――
霎时间,一袭外袍自她肩上落下,而那把带着薄刃的扇子,亦抵在了他的喉间。
暗夜里,两人离得如此之近,近得能听见对方浅淡慌乱的呼吸。
他凝着她满是提防的眼眸,余光瞥见夜色中闪过的一抹冷白。
季的声音很轻:“如此,你会稍稍暖和些。”
说这话时,他并未因她持刃相向而动怒,反而静静地望着她。
她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一举动,是留意到了自己身处这满是河道的山洞之中,颇有些寒凉,故而才起身为她披一袭袍驱寒。
他是在讨好她。
面对那道颇为疏离的薄刃,他亦没多说什么,而是任凭她抵在他的喉间,倾身为她理好外袍,才颇有分寸地垂了手,站定在她面前。
她神色复杂地盯着手中的扇。
他方才没有丝毫避讳。
若是她起了心念,那利刃当即可以割断他的喉咙,让他毙命于此。
他是笃定自己不会杀他,还是无谓自己是否会杀他?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她确实不会杀他,她只希望自己的生活就这般往后过下去,可不想背一个弑君的罪名,海捕文书贴至天涯海角。
两相对峙间,外面又传来OO@@的响动。
而后,一只火把登时点亮了此间的黑暗,紧接着,数只火把彻底将这山洞照得比白日还要透亮。
清朗之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暗潮汹涌。
“你可真让我一通好找……你怎么在这儿啊?啊?你们……”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尚隐的语气由担忧变成无奈,又自无奈变成惊惧。
宸国皇帝?!
持盈拿刀对着的,竟是国朝皇帝?
火光映衬下,他看清了那人容颜,忙过去按下持盈的手,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道:“小妹不懂事,多有冒犯,还望陛下谅解。”
他偏了偏头,望向尚隐,有些不悦地蹙起了眉。
“小妹?”
这个世上,只有他才是她的兄长。
持盈撇过头去,却并未把手自尚隐手中抽出来。
这微妙的变化令季觉得颇有意思――
上回他以王时之身份在钱庄见她二人时,她可与尚隐撇清了干系,但今次在这山洞内,她却默许他与她肢体接触了。
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吗?
“参见陛下。”
尚隐率先行了叩拜之礼,跟来的众人见状一脸茫然,却也纷纷跪下。
一时间,整个山洞之中,只剩她与季一坐一立。
火把的光影落进他幽深的眸中。
尚隐不同于寻常人,掌握边境贸易之人,自是吃消息这碗饭的,识得他的样貌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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