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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虽清澈，但尝得出是用鱼骨精心吊过的汤底。
不加多余调味的汤水入口鲜回味甜，仔细品尝还能觉察到米酒去腥后的米香。
再细尝所谓的文思鱼圆。
鱼糜剔得细腻，经过成型处理之后，偶有的细鱼刺也没了踪迹。
用舌尖抿化了每一丝鱼圆的鲜甜，倒是与这汤底权衡得恰到好处。
但是，在一口咽下之后，苏渺放下勺子，神色还是从细微的惊喜回到了沉静。
莫回头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些担忧和紧张，他语气中夹杂着些期待，凑近了问：“好吃吗？”
见苏渺没出声，他又说：“虽然你前面拒绝了我，但若是你现在反悔要……”
在食物的问题上，苏渺没有多给莫回头玩笑的余地，没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了他：“汤不错，鱼圆调味也恰到好处。”
“但是，”苏渺毫不留情地在莫回头藏不住欣喜的目光下说，“不好吃。”
第18章 一鱼两吃
“不好吃？”莫回头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来，“你凭什么说我做的东西不好吃！”
小小年纪这样横，苏渺简直气笑了：“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做得好不好吃？真是好笑。”
“你这东西说得委婉一点是差了火候，说得难听点就是虚有其表浪费食材。”
苏渺睨着莫回头，反问：“你说好吃，那你自己吃过了吗？”
莫回头闻言，果然不说话了。
苏渺本还以为能在这样的小孩手中见识到老菜新做，但回过神来细想，才觉得这不过是天方夜谭。
鱼圆本就工艺复杂，稍微处理不好便会影响其中风味。
而文思豆腐更是个考究的菜式，两种工艺放在一起，只能是不但显不出各自的特点，还瑕疵见长了。
“古往今来，某一道菜能做得无可替代总是有原因的，”苏渺说得十分冷漠，“想当行业的开拓者，先把基础打扎实。”
见莫回头虽然理亏噤声，但脸上还写着不甘，苏渺直接挑起了他的下巴：“你扪心自问，这东西拿给莫焕山，他会不会多吃一口。”
听了这话，莫回头抬头时映在光亮中的一双眸子转眼泛起了泪花。
他仍然倔强地抿着嘴，眼眶咬死了眼泪不让泪珠掉下来。
可偏偏苏渺还说：“你既然是莫焕山捡回来的，便找他要说法去。”
“你这般不同的身份，我倒是要不起你这么个宝贝徒弟。”
这话说出口，莫回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泪水终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苏渺收了手，看着莫回头站在原地掉眼泪，却听俞芮凑上来说：“苏渺，你是不是伤到人家小孩儿了。”
“小孩哭闹不是常有的事？”苏渺只觉得俞芮心软。
俞芮引着苏渺再看向莫回头，又说：“可你看他，也没闹啊。”
闹倒是真的没闹，就是掉珍珠看着伤心得厉害。
苏渺望向宁渊似是询问，而就见宁渊有意不干涉御膳房的事情，靠在一边门上，只与她换了个眼神，不发表意见。
苏渺这小肚子是酸疼得厉害，外面天又冷，转头看莫回头仍在那不吭声地掉眼泪，苏渺还是无奈叹气：“行了，先进来说吧。”
“我不进！”莫回头眉眼鼻子嘴巴几乎皱成一团。
“你这倒霉孩子……”苏渺火气都上来了，咬起了后槽牙，“不进你就别想听关于你这绣花枕头的评价。”
可莫回头仍然坚持：“我今天只要走进这里一步，我就是你的徒弟。”
“行，不想走是吧？”苏渺懒得跟小孩废话，转头就给了宁渊一个眼神，低声说，“劳驾。”
宁渊稍愣，随即反应过来。
的确是苏渺的做派，宁渊不动声色笑了笑，便提起莫回头走进小厨房，又在俞芮也进门之后将门踢上。
小厨房内未散的暖流扑面而来，莫回头当即面露喜色：“好了！现在你是我师傅了！”
苏渺第一时间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在放下茶杯时扫了莫回头一眼：“谁是你师傅了？下次碰瓷记得碰点好的。”
莫回头：“可是我说只要走……”
“你走进来了吗？”苏渺嗤笑。
“你……”莫回头反应过来，“你欺负人！”
苏渺背靠在墙上，翻了个白眼：“真是好笑，我都没说你给我吃那个四不像的东西是欺负我呢。”
莫回头心想着既然都进来了，那不来白不来。
反正收徒的事情再磨一磨也可以，文思鱼圆的事情他还是想先“死”个明白。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四不像了。”莫回头道。
苏渺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了，终于也得以扶着桌子站起来：“你等着。”
说时迟那时快，仅一个出入的功夫，苏渺便带回了一条鱼，将木桶放在莫回头面前。
“你当着我的面，再做一趟鱼圆。”苏渺说。
莫回头：“凭什么？”
“怎么？不敢？”苏渺嘴角微扬。
莫回头：“有什么不敢！你等着。”
话音刚落，莫回头就卷起袖子开始干活。
见状，俞芮还凑过来对苏渺说：“这小孩就是好骗。”
可同时俞芮也有疑问：“你让他再做一遍做什么？”
苏渺没有解释，只是引着俞芮走到莫回头身边。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莫回头已经上手将鱼斩杀到位。
就连宁渊看了都忍不住对苏渺低声称赞上一句：“他手脚利落，应当是常年做这些的。”
“常年？”苏渺有些意外，轻声问，“你是说真的？”
宁渊点点头，苏渺又看向莫回头的动作。
硕大一条胖头鱼，即便是苏渺都是两只手抱不住的，可莫回头敲晕，剖腹，清理洗净又利落剔骨，倒真的是一气呵成。
他很快就将剔除大骨的两片鱼肉钉在菜板上，又从衣袋里摸出镊子，取走小刺，开始用菜刀刮下鱼蓉，
莫回头虽然年纪小，但好在一个力道不会过重。
恰到好处的力道用在刮鱼蓉上，倒是刮得鱼蓉比成人所制更为细致。
他专心地将鱼蓉全部刮下，装盆，又几次调味搅打。
第一次搅打只用了盐与丁点米酒与料酒，在鱼蓉逐渐细腻又黏稠之后，才加入白胡椒，还有鸡蛋。
二次搅打的鱼蓉逐渐顺滑莹亮，待到鱼蓉彻底看不出明显颗粒之后，莫回头开始加进了葱姜水。
莫回头对葱姜水的把控尤为谨慎，单是这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就展现出了与方才全然不同的细致。
“看来是做过不少次，”苏渺靠在俞芮耳边说，“明明只是个要踩着凳子做菜的小孩，”
俞芮也点点头小声应着：“比不少御膳房老师傅还来得专业。”
谈话间，莫回头已经起锅烧水。
他动作娴熟地将手掌放在水面之上感受温度，又在确认温度适宜之后，将柴火挑拣，把控好锅温，开始将鱼圆下锅。
不添加淀粉纯用手搅打的鱼圆实在考验功底，但凡温度和鱼蓉调制稍有疏漏，便会使得鱼圆下锅松散，锁不住鲜。
但莫回头将鱼蓉抓在手中，另一只手上勺子的动作往来反复，锅中竟就这么漂起了一片圆润白嫩的鱼圆。
莫回头估摸着时间，从灶边的小凳子上跳下来，将这边灶的火熄了之后，又起了另一边的灶。
他就像是下意识做出这样的动作，起锅烧油到切配鱼骨一气呵成，可就在油热了，将鱼骨拍上淀粉准备下锅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停了手回头望向苏渺。
谁知这个时候的苏渺倒是格外好说话，没等他开口，苏渺就下巴点点油锅说：“再不下锅油要太热了。”
莫回头做菜时给人呈现了一副完全不同的样子，这是小厨房内三人都未曾想到的。
或者说在料理鱼这方面，他的确是有着旁人没有的造诣。
擦――！
油锅里水汽飞溅下顿时将腥气炸干，转而将淀粉裹着鱼肉被炸到焦脆的酥香，铺满整间屋子。
这一套动作下来，苏渺心里一个猜测逐渐成形。
她缓步走到温着鱼圆的灶边，分给俞芮和宁渊一人一个勺子，便自己先动了手。
舀起一个鱼圆，一口咬下，搅打上劲的表面在齿间断开，内里孔洞中存满的鱼汤便渗在了舌尖。
细密成型的外壳，完美将搅打时充分融合的汁包裹在里面，即便汤水不加调味，也抵不过鱼圆本身鲜美。
另一边莫回头炸着鱼骨，见这边开始尝鱼圆了，终于有了几分往常的模样，眼珠子咕噜着往这边观察起来。
苏渺望见了，对莫回头说：“好奇？不如等炸完了鱼骨自己来尝尝。”
莫回头头一次在苏渺脸上见到近似于温婉的神色，竟不由得有些慌。
他等到鱼骨炸透了，捞出控油之后，撒上提前配好的椒盐五香粉和孜然，辣椒面之后，就老老实实熄火走到了鱼圆这边。
在苏渺的目光下，他自己先尝了一口鱼圆。
“我吃着和往常没差别。”莫回头实话实说。
苏渺笑笑，又目光点点莫回头最初带来的食盒：“那你再尝尝这个。”
莫回头也顺着苏渺意思尝了一口，谁知很快就变了神色。
前面没尝过鱼圆，只觉得将鱼圆做成文思鱼圆会在鲜嫩之上增添风味。
可如今尝过了外韧里嫩的鱼圆之后，这文思鱼圆倒是变得不那么顺滑了。
同时，就听苏渺道：“文思豆腐，意就在豆腐切丝成型后的嫩滑。可你忘了，鱼圆却是一个全然相反的东西。”
“鱼圆这东西，嫩在内里，你却将它切丝，一层层减去了它内里的占比。”
“这样一来，即便你鱼蓉打得再嫩，都还是会变成无用功。”
莫回头沉默下去，苏渺又想到了什么，问他：“进宫前，你是同家里人做鱼鲜生意的吧。”
莫回头倏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苏渺道：“只有做鱼鲜生意的，才会下意识将用剩的鱼骨留下入菜。”
说着，苏渺又走向炸鱼骨的那地方，拿起一块晾凉的鱼鳍，一口咬下。
酥脆的外壳裹着辣椒面，酥脆之余，又多了许多辛爽的口味。
鱼鳍在恰到好处的油锅高温之下，果然已经如面衣一般松脆。再合着孜然颗粒和椒盐在嘴中咀嚼，全然是一个香气四溢。
虽然苏渺很想说一般只有条件不算太好的鱼贩子会有这样的习惯，但要对小孩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伤人。
于是她只说：“这样的习惯难得，多半是跟长辈学的。”
“你有这样的手艺，等长大了在宫外也能有出路，”苏渺远远问，“为何一定要进宫，又一定要拜师？”
“而你明明与莫焕山有亲眷关系，为何不去找他？”
苏渺稍顿，问出她最想明白的问题：“莫焕山是你的谁？”
莫回头紧盯着苏渺的眼神缓缓移到了脚尖，但在这个问题之下，他没有再掉眼泪，更没有胡闹。
他只是独自垂头许久，抬头望向苏渺：“他是我爹。”
苏渺：果然。
莫回头：“我要超过他。”
苏渺：……
俞芮望见苏渺略显郁闷的神色，蹲在了莫回头身边，歪头问他说：“为什么要超越你爹啊？”
莫回头：“娘亲说了，只有在宫里靠厨艺站稳了脚，才有出路。”
苏渺与俞芮对视一眼，不用多猜便知道这样的说辞肯定出于莫焕山。
俞芮又问：“那你娘呢？怎么舍得你来这里啊？”
谁知话刚问出口，莫回头一双眼睛又要红了起来。
这反应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俞芮连忙宽慰，又像苏渺投去求救的眼神。
反观苏渺，倒是不紧不慢地拿来两块炸脆了的鱼骨，递给莫回头时，还给宁渊也递了一块。
“别哭了，”苏渺道，“行了，你现在擦眼泪憋回去我兴许还可以教你两句。”
莫回头当即就不哭了：“那你要收我为徒了吗？”
苏渺哭笑不得：“不识字就回去多读读书。”
见莫回头满面不解，苏渺一把将鱼骨塞进他嘴里：“天下哪有白捡的午饭？”
“收徒不得要学费？”苏渺半蹲下来，食指点点莫回头眉心，“明日带我去寻你爹。”
第19章 酥香麻糍
一夜过去，苏渺次日是在寅时三刻的敲门声中醒来的。
这个点，俞芮正睡得神志不清在天上抓菩萨，但苏渺却睡得不深。
天蒙蒙亮，苏渺迷蒙着睁眼：“谁啊？”
“是我――”门外拉长的尾音传进苏渺耳中，“莫――回――头――”
苏渺叹了口气，起身披上棉衣就走向门口。
门推开一条缝，清晨的寒气便溜进来，苏渺打了个哆嗦，上下打量了一番莫回头：“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小厨房，跑这里干什么？”
莫回头：“天亮了，差不多可以去找莫焕山了。”
苏渺困得连愠意都没来得及苏醒，就连冷嘲热讽都是懒懒地：“你这老爹是见着太阳就要魂飞魄散还是怎么？”
“非得在这天都还没大亮的时候去找？”苏渺摆摆手，“你走吧，等晚一些我来找你。”
苏渺正要关门，却不料莫回头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角：“你是要接着睡吗？”
苏渺道：“那不然明天把盐当成糖来用，你替我去砍脑袋？”
就见莫回头顿了顿，眼巴巴盯着苏渺说：“那你吃完早点再睡。”
若是心情可以具象，那苏渺头顶此时当真是乌云密布。
也不知道这小孩是当真想拜师，还是当真想表现自己，竟是能将不称心的体贴做到这一份上。
本想再次将莫回头打发走，可约莫是感官渐渐苏醒，在这么一会儿光景下来，苏渺好像也闻到了一些食物的香气。
小厨房在尚未苏醒的御膳房升着炊烟，豆香绕着米面炸制的酥香，穿过寒意，敲醒了清晨第一丝睡意。
“在煮豆浆？”苏渺问了句，又嗅了下，“还有什么？油条？”
莫回头点点头：“我不会做太复杂的。”
虽然油条这东西说起来简单，看起来也没什么多的花样，但其实要做好还是得费些功夫。
苏渺再次看向莫回头，心又软了些：“你不睡觉啊？”
“我没睡，”莫回头说，“睡不着。”
年轻当真是好。
苏渺如此感叹了一下，再望一眼小厨房，紧了紧棉衣迈出了门：“走吧。”
到了小厨房，苏渺端来一盆水简单洗漱了一下。
莫回头倒是个伶俐的，还没等苏渺坐下，就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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