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要我帮忙也不难,但侯爷要答应我一件事。”
“就算不要你帮忙,你有事要我做,能做到我会做的。”
“那不一样,这件事是侯爷欠我的,无论做到做不到,都要去做。”
白璧成微微沉吟,转而笑道:“你说,要我做什么事?”
“我现在还没想出来,等想出来再说。”含山道,“侯爷想见黄芮以,明日跟我去空离琴室就是,我已约了三位师兄明日相见,要逗齐了思木盒子打开。”
“等打开了思木盒子,得知你师伯隐身之处,你就要离开黔州了?”白璧成问。
“那是当然,”含山低低道,“谁还能一辈子待在侯府里?”
她这一句话,说得白璧成难受起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搬走了,空得让人坐立不安。他想说点什么,又拿不准含山的态度,毕竟今天她还在努力撮合嘉南。
找什么借口留她呢?或许毒性未解,他每日还需十六针压制毒性是最好的理由,但不知为什么,白璧成不愿提这个。
“也好,总比寄人篱下好。”白璧成笑一笑,“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早点休息。”
含山等他出言相留,哪怕为了施针救命也该开口,可白璧成偏就不提。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他真心想娶嘉南,毕竟,论家世、论相貌、论人品,嘉南都是百里挑一的。
“我还在替人打算,”她想,“我自己才是无依无靠的。”
她一时黯然,也不说话,转身便走了。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不可再闻,白璧成才向榻上坐了。他发了一会儿怔,拉起袖子,看着已经蔓延到小臂的疹子。
“皇帝要的是我的命,他不会给解药的。”白璧成想,“我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帮她找到冷三秋,让她日后有个指靠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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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四更后含山才睡着,早起眼皮子有些肿,含山郁闷至极,想着晚上宴请嘉南,偏偏这时候美貌受损。
她落落出门,见风十里叼了根草棍倚在廊下,见了她就说:“姑娘醒了?侯爷正等着姑娘用早饭呢。”
他哪里是等我用早饭?含山想,他是等着要见黄芮以呢。
人就是不能自己气自己,越气越是没好气,含山从不曾有过的起床气忽然就有了,于是板着脸越过风十里,直往正屋走去,弄得风十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白璧成等在屋里,见含山来了便说:“长留大清早来约我去官道,我想着要跟你去空离琴室,因此打发他先回衙门了。你也不必去凭他阁用早饭,我叫他们传来这里,在这吃就是。”
他越是殷勤,含山越是不高兴,总之一切都是为了破案,而破案是为了让嘉南开心。一旦陷入这样的循环,白璧成就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在含山看来也是别有用心。
她没精神反驳,懒洋洋靠在圈椅里,没精打采说:“好。”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白璧成走过来,弯腰仔细瞧瞧她,他一靠近,身上那股雪松清冽的香气也逼了过来,含山忽然想起来,她还没管车轩要熏香呢。
“侯爷,你用什么香熏衣服?”她突然问。
白璧成在玉州领兵时,每日与兵士裹在一起,随便生堆火便能一起吃肉喝酒,晚上支了帐篷倒头就睡,十几二十天不换衣裳都是常事,他哪里知道什么熏香?
含山瞧他发愣,便又说:“侯爷的衣裳可是车管家打理的?车管家看着土头土脑,选熏香却很厉害,这味道清雅脱俗,实在好闻。”
白璧成举起袖子来嗅一嗅:“好闻吗?我倒不觉得,也许时日久了,已经习惯这股味道了。”
他们正说着话,车轩带着楚行舟送早饭来,眼见含山窝在圈椅里,白璧成却站在她身边,立时便沉了脸道:“含山!瞧瞧你有没有规矩!哪有侯爷站着你坐着的!”
含山还没怎样,楚行舟却听不得这样的话。他瞅了车轩一眼,微笑道:“车管家,快入秋了燥得很,您要多喝水,免得肝火旺烧身。”
这阴阳怪气的两句,车轩竟没反应过来。见他张着嘴发愣,白璧成生怕他反应了过来,忙道:“车轩来得正好!我的衣服是用什么香熏的?在哪里买到的?”
“侯爷的衣裳都是用香炉子熏的,熏香用的是薄玉尘屑,这味道可不是寻常货,是一间极精致的制香店,叫做……,什么月什么边……”
车轩正在苦思冥想,送茶进来的来欢扑哧一笑:“车管家总记不住这四个字,那家店叫做山林月边,老板娘是羟邦人,叫做查苏。”
“羟邦人?”含山一惊,“为何在她那里买香?”
“羟邦最擅制香,往南走自然少见,但玉州通州一带有许多羟邦人的制香店。”白璧成并不当回事,“但车轩不懂制香,你是如何找到这间小店的?”
“不是小的找到,是小爷的功劳。”车轩道,“这老板娘的夫君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与小爷差不多岁数,又在一起读书,因此小爷替人拉些生意呢。”
“齐远山如何与羟邦商妇的儿子一起读书?”
含山不解,可她这一问,车轩却答不上,支吾半晌道:“伺候小爷上学的是来才,要么叫他来问问?”
“也不必叫来才,这事小的知道一些。”来欢却道,“小爷读书的博闻馆是州府为世家子弟所设,商妇查苏的儿子金少元并不能进去读书,他只是采买研墨的小厮。他家里寡母孤儿,许是小爷瞧他可怜,因此替他介绍了生意。”
白璧成听了惭愧,觉得关心齐远山不够,面上却道:“既是含山喜欢这款熏香,你们包一些送来就是。”
车轩答应,拭了拭额上冷汗,带着来欢退下去。他到了院子里,却扯住来欢道:“小猴崽子!什么查苏金少元的,你们都晓得,为何不通报给咱?”
“哎哟,您老只在意侯爷,哪里顾得上小爷?这些琐碎又何须您知道,我们晓得便罢了。”来欢笑道,“又不是真血亲,侯爷都不大管,您何必操心?”
车轩深以为然,他摸摸下巴道:“究竟还是含山讨厌,又撺掇侯爷搞什么熏香!这事咱也懒怠管,你们抓些香包送到西厢就是。”
这边白璧成与含山用罢早饭,拿了思木匣子叫上楚行舟,套家常车到了空离琴室。虞温等在门口,见白璧成来了连忙行礼:“虞温见过侯爷,妙景山庄一别后甚是想念,不料在此见到了。”
“晚上请你到府也是能见的,是我心急,跟着含山过来了。”白璧成笑道,“陶子贡不曾为难你吧?”
“陶大人虽不算和善,也没有为难在下,”虞温笑道,“多亏侯爷足智多谋,否则在下一个局外人,搞不好要被他们杀掉封口。”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当时情景实在凶险。白璧成安慰几句,几人穿过院子走到待客的正厅,那里头坐着一个人,见他们来了便起身走出来,抱一抱拳道:“不才黄芮以,恭候各位贵客。”
第53章 莲生九态
黄芮以的外貌配不上才名,他又瘦又小,还有些獐头鼠目,但他目光清澈,举止谈吐十分自信,很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模样。
虞温昨日约见他时,已经讲了含山的景况,因而黄芮以见到含山还算平静,但见到跟着来的白璧成,倒让他吃惊。
“素闻清平侯昔日威名,昨日又听我师弟说了侯爷在妙景山庄力挽狂澜的风采,倒叫鄙人遥想了一夜,不料今日便有幸见到侯爷。”
黄芮以说一番客气话,白璧成也跟着谦虚一番,闲话说罢了,楚行舟方道:“今晚侯府请客,那师傅已经给我分派了任务,快些把盒子拿出来兑了,我还要赶回去炸鱼。”
他们四个人里,楚行舟是大弟子,黄芮以虽位列第二,但年岁最长,因此与楚行舟平分秋色,邱意浓排行第三,最小的师弟便是虞温。
此时听楚行舟要去炸鱼,黄芮以便笑道:“我们四个雅的雅,俗的俗,倒叫侯爷见笑了。”
“我却羡慕含山,四位师兄医是名医、厨是大厨,琴是一曲难求,书有散仙之名。”白璧成笑而奉承,“只是刚知道刀光剑影这一双名号时,我以为楚师傅和黄先生是习武之人。”
“哈哈,江湖抬爱,给乱取的诨号,哪敢与武者相比。”
黄芮以说得谦虚,实则眉花眼笑,开心得很。白璧成见他情绪外露,心里欢喜,暗想:“邱意浓嘴巴铁紧,虞温不敢乱说,楚行舟主意坚定,这三人都是打听不出真话的,这位书法散仙却不然,想来灌些迷汤就能打开话匣子。”
既是如此,不如先叫他们把盒子兑了,自己再找机会与黄芮以独自聊聊,那样才能问出含山的真实身份。
主意打定,白璧成便笑道:“含山时常念叨思木盒子,听得人十分好奇,今日终于聚齐四只盒子,我倒有些心急,不知盒子兑在一处可能打开?”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含山摘下带来的宝贝包袱,打开了拿出一只紫檀嵌螺钿风竹盒子,盒子虽不大,便做得十分精美,且不说里面装了什么,只这个盒子就能当个百十两。
含山拧动盒顶上的珍珠钮,盒子“啪”一声四散打开,露出一个扇形的黑色木盒,看上去其貌不扬,连打磨光滑很勉强,更别说髹漆嵌宝了。
“这盒子鄙人也有一只。”
黄芮以说着回身,打开带来的锦绣包袱,也拿出一只紫檀螺钿盒,只不过他的盒子上嵌着一株幽兰。盒子里依旧是扇形的黑疙瘩似的思木盒,拿出来与含山的拼在一处,倒成了个半圆。
“这两个盒子如何能连在一起?”含山奇道,“为何说四只盒子拼上了就能打开?”
白璧成听闻,拿起含山的盒子细看。这块黑疙瘩粗中有细,三分之一和三分之二处各有一道细痕,仿佛能够转动,但用手去扳,只能听见卡卡的声音,却扳不动。白璧成又检视一遍,见黑疙瘩顶上有一块地方格外光滑平整,和它周身疙里疙瘩的不一样,他顺手钦了钦,那块地方啪得陷下去,露出一个不规则的圆洞,紧接着,盒身有细痕的地方左右弹出有凹有凸的木片,两片小翅膀张在盒子两侧。
“原来机关在这里。”
黄芮以喃喃说道,按照白璧成的法子炮制,也打开了自己那只盒子的“翅膀”。
“这两处应当能接上。”
白璧成将两只盒子的一只“翅膀”凹凸相接,果然严丝合缝,连上了像条轨道似的。楚行舟和虞温见了,也拿出自己的盒子来,他俩外头的紫檀盒上钿花不同,楚行舟是老梅,虞温是霜菊,里头的思木黑疙瘩都一模一样,按下开关弹出“翅膀”,能与其他几只相接。
不一会儿,四只盒子便拼成了圆形,只是仍旧不能转动,不能打开。黄芮以用力扳了扳,楚行舟连忙拦住:“师尊说钥匙是含山的九莲珠,你硬来不行的。”
“那你说怎么弄?”黄芮以不服气地说,“当年师尊只见了你一个,诸多事情都只交代给你,那你说这盒子怎么打开?”
“师尊只说凑齐了就能打开,并没细说怎么打开。”楚行舟皱眉道,“也怪我,只顾着劝说师尊莫要归隐,忘了问仔细。”
他们讨论的功夫,白璧成已将思木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时候将手指捅进盒顶的圆洞试了试,沉吟道:“我瞧含山那串珠子并非个个滚圆,乃是莲花从含苞到盛开的步步之态,而这盒顶的洞口也不是规则的圆……”
“我知道了!”含山已然明白,“是将莲珠填进洞里,大小正好方能启动机关!”
“若是这样,就要将这串九莲珠剪开了。”虞温道,“好好的珠串弄得散了,倒有点可惜。”
一听虞温这样说,含山果然犹豫了,这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事,就算能拿到一座山的财宝,她也不想换。
“这倒无妨,”楚行舟出言安慰,“等拿到盒子里的东西,再将其归位取出莲珠,重新穿上就是了。”
“肯定能取出来吗?”她眼巴巴问道。
楚行舟虽没把握,但他是一定要知道师父归隐之处的,他可不想一辈子只做厨子。一念及此,他便笑道:“姑娘放心,这四只盒子如此精巧贵重,当然要反复使用,不可能只用一次的。”
这理由略略说服了含山,她摘下腕上的九莲珠,又爱惜地抚挲了一下,这才递给楚行舟:“你们剪开吧,我可舍不得剪它。”
楚行舟接过九莲珠,只觉入手温润,九粒莲珠华光内蕴又姿态各异,的确令人爱不释手。他接过虞温递来的绣剪,小心剪断丝线,将九粒莲珠逐一摆在桌子正中,这才选取莲珠投进盒顶的机关里。
珠子投进去,若是不合适的,便在里面哐啷啷响,倒一倒便也出来了,试了两三次,忽然有一枚恰恰合度,丢进去便听咔得一声,再晃里面就没声音,算是卡死了。
楚行舟大喜,将余下的几枚再逐一试过,终于找到四粒合适了,最后一粒丢进去后,便听着盒子里卡卡一阵急响,四只盒子被上下两道细痕勒出的一段各自向右滑开,停留在“翅膀”连接成的轨道上。
这四只盒中盒却没有盖子,只敞口的,里面各躺着一片牛皮图纸。楚行舟欢呼一声,将四片图纸取出拼在一处,众人围拢去看,只见图上用朱砂勾出一座房子,房子边上标的地名是“神秀镇”。
“神秀镇在哪?”黄芮以瞋目,“天下之大,谁能知道这个小地方?”
“房子后面有座山,”虞温提醒,“会不会在这座山脚下。”
众人皆以为是,再看那座山,却标着两个字“含山”。
“含山?是我的名字?”含山忙问。
白璧成心里隐约的疑惑又坐实了三成,但其中的许多细节他又着实想不通,因而说道:“我初遇你时便说过,你的名字是一处地名,你忘了?”
“原来……,原来……”
含山不知说什么好,但她心下却想,难道娘亲留下的一座山的财宝就是在“含山”?所以她的名字从一开始就包含深义?
“含山的所在之处大家都知道,”楚行舟道,“在平州。”
他说着转回身,撩袍子向白璧成跪倒,仰面道:“侯爷在上,承蒙您一路照料我家姑娘,请受小的一拜。”
他说罢就磕下头去,白璧成连忙来扶,然而黄芮以和虞温也跟着跪下拜了,白璧成也不知该拉扶哪一个,只得无奈道:“我有痼疾在身,多亏含山每日替我施针抵抗,分明是她救了我,哪里是我照料她呢?各位行如此大礼,叫我如何受得?”
楚行舟又一抱拳道:“侯爷救助之恩,来日必有厚报,明天我们就要带着含山往平州去找师父,伺候过今晚饮宴后,要暂别侯爷了。”
他这一说,白璧成和含山都愣了愣。
“明天就走?”含山脱口问,“会不会太急了?”
“我们几个与师尊分开那年,还没有姑娘,如今姑娘也有十七岁了,分别数十年,小的一天也等不了,想立即见到师父。”
楚行舟说着虎目含泪,将近二十年音信全无,他甚至不能肯定冷三秋是否仍在人世,如今知道他的下落,他实在是一天也等不了,要即日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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