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凶手必然不是在城里烧死言年的,”含山反应过来,“否则当晚黔州城里当有火情才是!”
“不在城里烧的,那在哪里烧的?”陆长留愣愣道,“难道,是在这里烧的?”
“现在还未可知,我们现在回城,你速召集衙役再来此,将这五座石槽仔细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烧过人的痕迹。”白璧成抬头望望天色,“白天翻找方便一些。”
他说罢,带着众人往马车走去,含山却道:“这石槽使用经常,就算言年是在这里被烧死的,之后也被用过好多次了,恐怕找不到什么东西了。”
白璧成心知如此,但仍抱着一线希望道:“碰碰运气吧。”
待马车回城,先将陆长留送回州府衙门,白璧成却不肯回府,要走一趟运高车行。这车行果如宋老板所说,就在春风街隔壁的梅里街,虽然只隔着一条街,这里却略显萧条,整条街都飘着骡马的臭气。
运高车行在街尾,门是一道木栅,后面是养马安槽的院子。白璧成刚踏进去,便有伙计迎上来笑问:“客官是雇车还是送货?”
“不雇车也不送货,”白璧成递上一贯钱,“我想打听一个叫刀五的马夫。”
第85章 十日之期
一听白璧成提到刀五,车马行伙计的笑容立时便没了。
“刀五的事已同官府讲清楚了,”他皱眉摇手,“没有别的可讲。”
“我问的事与官府问的不同,我想知道刀五出事前有没有出城送货。”白璧成再次递上钱串,“这些官府不曾问过吧?”
伙计瞟了银铜钱:“那倒不曾,但这些事有段日子了,要查一查才能得知。”
白璧成收起一贯钱,重新摸出散碎银子送上,伙计这次却麻利地收了:“你等在这里,我进去查一查。”
他去不多时,捧了本册子出来,翻了几页道:“刀五出事前接过一次出城的活,运一副金漆插屏到城外范家冲,雇主是……,吉祥赌坊的郑老板。”
又是郑自在?
“车行的马车最晚用到什么时辰?”白璧成不动声色,接着问道,“有没有子时之后雇车出去的?”
“那没有!咱们最晚只租到戌时,过了再不能租的!”
“若有去邻近郡县赶不回来的呢?”
“那就用车马夫自己的车,”伙计解释道,“车行的车马夫分两种,一种用车行的车马,另一种自己有车有马,只在这里接生意。”
“刀五是哪一种?”
“刀五有车有马,店里有合适的活,他就接我们的,若是没有,他就自己跑活。”伙计拎起册子抖一抖,“他出事之前四五天,只在咱们这接了一单生意,就是运插屏,别的都没有。”
“这么说来,刀五用过的车和马也不在你们这里了。”白璧成略有失望问。
“肯定被凶手拿去卖啦,”伙计道,“那套车马值不少钱,是刀五新置的,他之前也是用车行的车马,后来说是赢了钱去置办车马,没多久就出事了。”
“黔州府哪里能买卖车马?你们这不行吗?”含山忙问。
“梅里街上的车马行都能买卖,”伙计笑道,“但凶手不可能在这里交易,黔州城的车辕和马蹄都烙有编号,一瞧就知道是刀五的,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白璧成点头称是,谢了伙计带着含山出来,却道:“凶手不会卖掉刀五的车马,他的目标不是这个。”
“这案子肯定和吉祥赌坊的郑老板有关,”含山盘算,“我虽没见过此人,七七八八听到他好几次。”
“郑自在是有嫌疑,但我有个疑问,他为何要在现下杀掉这五个人?我到黔州时便知道春风街的吉祥赌坊,这五位死者也一直在黔州,多年来他们相安无事,怎么就过不了今年呢?”
“除了袁江望未能证实,其他几位的手上都有人命!也许郑自在是为这几个女子复仇的?”
“那几条人命不是近期之事,大都发生在一两年前,报仇为何要等这么久?”白璧成沉吟道,“此外,我们手上的证据不够,仅凭五位死者都好赌以及他们与郑自在可能有的关联,并不能指认郑自在杀了人。”
“要怎样才能找到足够证据啊?”含山问。
“希望长留那里有新发现。”白璧叹道,“还有,明日我与长留赴芥子局,瞧瞧能不能找到证据吧。”
“侯爷,这赌局要喝迷药的,听上去古里古怪,不如我跟你去芥子局,让陆司狱在外接应啊。”含山提议,“万一咱们在里面遇险,让陆司狱调人来救总是快些。”
“你?”白璧成略略犹豫,“楚行舟说,明日你们要离开黔州了。”
含山一听这话,忽地站住了步子,白璧成本与她并肩而行,这时不提防,走出去两步才驻步回身,问:“怎么了?”
他们站住了,身边的行人车马仍旧来来往往,时间也一样,并不会只为他们停留,有些事是拖不下去的。
“如果我离开黔州,你每天晚上会咳得死去活来,”含山说,“别人不知道,你却应该知道,就算我半个月就能回来,这半个月你的日子也极其难熬。”
看着含山认真的小脸,白璧成轻叹一声,也说了实话。
“可是找到冷三秋是你的大事,我总不能耽误你。你到黔州来,不就是为找他吗?”
“那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只消侯爷陪我去平州,如此一来,既不耽误给您施针,也不耽误我找到冷师伯。”
这话若放在之前,含山早已说了出来,但从她发觉自己有别的心思,再同白璧成说话反倒畏首畏尾,只怕被他驳回来惹伤心。这时候她鼓起勇气说出来,然而白璧成却犹豫道:“陪你走一趟平州也无妨,但眼下五人案尚未告破,我这时候离开……”
没等他把话说完,含山已经不想听了。
“又是五人案!”她悻悻打断,“黔州府管刑狱的不是侯爷,能调回大理寺高升的也不是侯爷,您如此上心做什么?我看侯爷牵挂的不是五人案,而是言年案罢!”
她说罢绕过白璧成,大步向前走了。白璧成本想说,等办完五人案就陪她去,请她延宕两日再动身,结果话没说出来,人已经气跑了。大街上又不方便拉扯,他一时无计,只得瞧着含山的背影发呆。
风十里不远不近跟着,不知他俩在说什么,一时并肩嘀嘀咕咕,一时站定了低低讨论,一时又一个跑了一个发呆……,他寻思良久,蹭上来提醒道:“侯爷,咱们今晚还要请客呢,该上车回府了。”
白璧成闷了一会儿,低声说:“也许我不该宴请嘉南。”
风十里立即赞同:“侯爷,您为何要宴请嘉南郡主呢?难道真像车管家说的,您要把她娶回来做侯府主母?”
白璧成望了望他:“连你都听说了?”
“侯府上下都知道,来欢来登那几个都说,清平侯府从不宴客,此次为了郡主破例,是侯爷动了心。”
“我哪里动了心?我明明是为了……”
白璧成百口莫辩,他明明是为了气一气含山,如今真气到了,却完全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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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璧成请郡主小坐,因为客人不多,席面仍设在凭他阁二楼。傅柳在外驻训仍没回来,陆长留忙着查城外的义庄也没能出席,除含山之外,陪坐的只有黄芮以和齐远山,另有虞温遥遥抚琴。
白璧成暗叫一声侥幸,若是没有黄芮以,自己与嘉南独对,倒像是家宴了,只怕更加说不清楚。好在那空按吩咐换了菜单,送上的菜品虽与之前相同,报出的菜名顺耳多了,不再满桌的脉脉含情。
嘉南见含山陪坐在侧,更加确信她在侯府地位不同,自己若有心嫁入清平侯府,只怕日后要长相处的。她与含山不同,自小在大家族里长大,每日见的都是妻妾相处的表面功夫,心知要对含山热情些,日后才不落把柄。
含山虽没有情绪,但见她热情相待,也只能敷衍一二,好在黄芮以健谈,每每接过话头与嘉南叽叽咯咯说个不停,哄得嘉南十分开心,替白璧成和含山分担了不少。
不一时菜过五味,含山正坐着无聊时,便听外头传了一声:“陆司狱来了。”转眼之间,随着楼梯响动,陆长留双目炯炯地上来,向着白璧成嘉南各行一礼,道:“见过侯爷,见过郡主。”
白璧成见他神采飞扬,情知在义庄有所发现,只是当着郡主的面不便细问,便当无事一样让陆长留坐下。他来了席面更热闹,又一轮酒过,嘉南便笑道:“论理今晚佳会,不该提些扫兴的事,但我一见到陆司狱,便忍不住问问言年的案子,不知可有眉目了?”
“何止是眉目?只要侯爷出马,那便是手到擒来!”陆长留笑吟吟道,“如今已找到许多关键,只等着侯爷最后断案了!”
他说得虽是实情,但这般吹嘘却让白璧成不喜。白璧成咳一声正要打断,却听嘉南道:“这太好了!我之前催办言年案,是为了香竹那丫头,谁想这案子还未办结,倒又出了新事端。”
她说到这里蹙眉一叹:“今日受侯爷相邀,正想将疑虑说一说,不知侯爷可有开解之法?”
一个言年没结案,已经叫含山左右不高兴,这一下又要再来一个,白璧成不由望了望含山,然而含山坐着抠桌布上绣着的蝴蝶,并不抬头看他,也瞧不出来是喜是忧。
白璧成无法,又不便推脱嘉南,只得问:“郡主想问何事?”
嘉南向左右看了看,却是欲言又止。白璧成会意,屏退伺候在侧的仆役,又让虞温停了琴声去休息,这才道:“郡主有事请讲。”
“其实这事不算多大的秘密,各州府都已传开了。”嘉南道,“不知侯爷可曾听说过,七公主逃婚出宫,至今下落不明?”
此言一出,举座各怀心思,却是一片沉默。不一时,陆长留却道:“说到这事,爹爹给我的书信里也曾提起,我只当各州府要严查搜寻,谁知黔州府丝毫没有动静,这也是奇事。”
“之前圣上不欲声张,是因为羟邦催婚太急,只能先将九公主顶替了送过去。如今羟邦那头糊弄过去了,圣上腾出空来,可不是要找到七公主?”嘉南皱眉道,“难道,就让她一个公主流落民间不成?”
“流落民间又怎样?”含山插口,“总比远嫁到羟邦去好。”
嘉南正在满面忧色,被她倒盆冷水下来,倒有些下不来台。站在她身后的素月忠心护主,轻哼一声道:“公主如何能流落民间?若冻着饿着,又或是嗑着碰着,那如何是好?咱们这些下人,哪里懂得金枝玉叶的尊贵!”
含山撇了撇嘴,悠悠移开目光,却也不说话了。
白璧成听到这里,却问:“郡主为何替七公主忧心?可是此事落到了裕王爷的身上?”
“侯爷真正神了!”嘉南眼睛放光,“寻找公主是后宫秘事,压到州府不大方便,只能委派给宗亲贵戚。宸贵妃便给父王递了金印密札,要他务必找到公主!”
“这……,为何是宸贵妃的密札?”
“这就与七公主的身世有关。”嘉南道,“七公主乃是被废的秦妃所出,为了和亲,圣上给她抬了抬身份,记到宸贵妃名下,对羟邦只说是贵妃亲出的公主,是以查找她的下落要贵妃出面。”
“怎么,宸贵妃自己没有女儿吗?”含山调过去的目光又调了回来,“既然秦妃是废妃,她的女儿也配出嫁到羟邦?”
嘉南被问得一愣,不由道:“宸贵妃亲出的玫烁公主是何等的尊贵,她当然不能嫁去羟邦,连封号都没有的七公主如何与之相比?”
“原来是这样,”含山冷冷一笑,“原来宸贵妃是有女儿的!”
黄芮以听出含山话里的骨头,连忙打着圆场道:“这么说来,贵妃娘娘亲问此事也有道理!只是宫禁森严,公主是如何逃出宫的?”
“说起来还是宸贵妃的疏忽。”嘉南皱眉,“圣上要将七公主记在她名下,还未宣旨呢,她先派贴身宫女兰情给七公主送首饰衣物,又吩咐兰情完事后出宫去国公府送家书。兰情于是领了出宫铜符去凛涛殿,结果被七公主打晕了,拿了她的铜符换了她的衣衫,这可不就出了宫!”
“凛涛殿是七公主的住处吗?那里没有别的宫女宫人吗?”齐远山插话问,“看着是一个人进去,又换了另一个人出来,就没人叫喊出来?”
“凛涛殿就是冷宫,哪里有什么宫女宫人,”嘉南叹道,“说来七公主也可怜,秦妃死时她不过四五岁,就被丢在这座冷宫里,之前还有个老宫人陪着,后来老宫人死了,她一个人住在废弃的宫殿……”
她话音未落,却听着“砰”的一声,黄芮以一掌拍在桌上,怒道:“真是岂有此理!”
不说嘉南,连含山也被吓了一跳。黄芮以却接着怒道:“若不是自己的女儿不愿送去和亲,只怕也想不到七公主!若不是七公主要出来见人,只怕也想不到给她送首饰衣衫!”
他这样翘胡子生气,倒把众人弄得莫名其妙,白璧成亦不便相劝,只是问:“不知王爷受托寻找公主,可有期限?”
“侯爷开口便说到了关键!”嘉南愁得皱眉,“贵妃娘娘一口咬定公主就在黔州,给了父王十天之期,要他交出公主呢!”
第55章 松涛呜咽
听嘉南说宸贵妃只给十天时间找七公主,一屋子人都沉默了,只有陆长留大声道:“人海茫茫,只有十天时间,这要王爷上哪去找?”
“正是这话!”嘉南叹道,“传话的公公上午到黔州,见过他之后,父王一直在发愁,就算他有心把王府上下都洒出去找人,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啊!”
“说来也奇怪,宸贵妃为何认定七公主在黔州呢?”陆长留不解。
“为着秦妃是黔州人氏!贵妃娘娘想着,七公主跑出宫无依无靠,只能去黔州找寻秦家的故人。只是秦茂楠私铸兵器意图谋反,受满门抄斩连坐九族,还能剩下什么秦家人?”嘉南无奈道,“实在要论起来,就是秦妃有个师兄流落在外,可这都快二十年下来了,人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
“二十年而已,人家为什么不活着?”黄芮以略略不快,“又不是过去了二百年!”
“这也算一条线索,”陆长留破案上瘾,立即便分析上了,“秦妃的师兄叫什么名字?说出来四下打听去,也许能找到。”
“当年秦家军是叛军,诸人并不用真名示人,父王只记得这个师兄绰号晓天星,说他通晓天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后来秦茂楠受招安,一众将士都回了京城,只有他不告而别,下落不明,因此之后也没人再提起他,更别说传扬他的真名了。”
“只有绰号没有名姓?”陆长留失望,“这就断了线索。”
“知道名姓也没用,”白璧成插话道,“秦家出事之后,有所关联的必然隐姓埋名,通过名姓找人并不靠谱。”
“七公主总有绣像吧?或者张贴出去重金悬赏?”陆长留又出新点子。
“这事有个缘故,讲出来或许没人信!”嘉南又叹一声,“七公主在深宫养到十六七岁,居然没有人知晓她的模样,宫女太监都说凛涛殿阴气重,平常不敢往那边走,更别说进去见见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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