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成发现熏香的秘密了,”金少元开门见山,“你们得另想法子杀他。”
“他发现了?”陶子贡略略吃惊,“怎么发现的?”
“这次从京城回来,他身边多了个叫含山的女子,齐远山讲过此事,我娘也禀告了你,但你们没在意,小看了她,现在被她发现熏香的秘密了。”金少元冷冷地道,“你别忘了,我爹曾是千丹手下的第一猛将,他死在白璧成的手上!若非如此,你现在也不敢坐在这里吃茶!”
陶子贡虽然恼他语气不好,但想到他孤儿寡母的,也只剩下嘴头上的厉害,倒也就不计较了,再说了,灭掉白璧成还要他母子冲锋呢。
“我知道你急着要他的命,但我也说过,杀他不能着急。”陶子贡往上指了指,“上面不想沾染诛杀功臣的骂名,只想白璧成默默消失。”
“所以我娘告诉你乌蔓藤可以杀人,这么多年你也很努力,举凡白璧成就医之处,你都会关照他们不许说出真相。”金少元道,“可是你现在疏忽了,让那个叫含山的钻了空子,她能发觉熏香有问题,说明她知道乌蔓藤的秘密!”
他这话像一盆透凉的水,彻底让陶子贡从风流事里清醒过来。若是让白璧成知道了乌蔓滕的事,那可是麻烦至极,若是被怪罪下来,多少脑袋也不够掉的。
金少元见他沉吟不语,心知这家伙是个废物,便又冷笑道:“既是被他发现了,再用乌蔓藤的钝刀子已经没意义,不如从速要了他性命!”
“这……,”陶子贡犹豫,“此事要问过上面才行吧。”
“上面上面,什么都是上面!”金少元不耐烦,“上面要白璧成慢慢死去,这已经六年了,还不够慢慢吗?之前他接受你的建议入京看病,京城里都知道他病得不轻快死了,这时候送他一程,岂非顺水推舟?”
陶子贡似有所动,但仍是沉吟不语。
金少元恨极他的窝囊样,扬了扬下巴道:“陶大人,我可提醒你,白璧成若是把乌蔓藤的事闹开了,你可就是个背锅的!霜玉将军余威犹在,到时候可不得杀了你堵天下人的嘴?”
陶子贡又是悚然一惊,背后腻起一层冷汗。
“陶大人的心事我都知道,”金少元又冷笑道,“你放心,等事成之后,我娘还会留在这里制香的。”
“那你呢?”陶子贡脱口问道。
“我当然要回羟邦去!难道留在这里伺候你们汉人?”金少元道,“陶大人,快些动手吧,事做完了大家轻松!”
陶子贡被他说得下了决心,道:“既是如此,那就想个办法。”
******
没有窗的屋子越来越闷热,方老板汗如雨下,擦汗的手巾已经湿透了,软塌塌搁在大案上。
“快点吧,各位,”方老板说,“你们不想出去吗?”
这是第四轮,大案前只剩下三个人,方老板、魏画师和白璧成。红衣少女再度送上茶盘,这一轮是方老板先选茶,白璧成看着托盘上呈品字形的三只杯子,预感到这次该他倒下了。
三杯茶,方老板先选,魏画师次之,轮到白璧成没得选了,只能是最后那杯。
赤棠的鎏金茶托递到白璧成面前,澄净的茶汤能照出人影似的,白璧成不假思索,取杯一饮而尽。
他在心里默数,数到六十的时候果然困意来袭,失去知觉之前,他想这药不知是什么,如果能在祝正铎的药材铺买到,那么备一些在身边也不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这一觉睡得很沉,无知无觉似的,等到白璧成再醒来时,睁眼就看见一副獠牙面具。他吓了一跳,脸上仍旧平静如水,只是努力按捺怦怦乱跳的心口,问:“这是哪里?”
獠牙面具的男人不说话,只是退开一步。白璧成挣扎着坐起身来,这间供中招客人休息的内室比他想象中要宽敞,做成三个隔间,每个隔间放着两张榻床,富贵公子正在另一张床上酣睡。
他比我早一轮进来,为何还没醒?白璧成想。
内室不只宽敞,也更加舒适,最要紧是有窗户,清风从窗微微支开的窗缝里流淌进来,适才里屋的闷热一扫而尽。面具男人提起茶炉上的陶壶,倒了一碗茶送来,白璧成接过饮了半口,却皱眉道:“嘴巴里很苦,我想喝些甜的,冰糖炖银耳,或者莲蓉栗子羹,有没有啊?”
面具男人点了点头,捧着托盘出去了。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白璧成便翻身下床,他打量了一下隔间周遭,接着围着床榻仔细搜寻,不肯放过任何边边角角。就在他伏地从床腿后面拔出一片带金焰的红色断甲时,有人在他身后说:“你在找什么?是这个吗?”
白璧成将断甲捂进掌心,不紧不慢站起身来,回脸看看是谁在讲话。站在他身后的是那个富贵公子,他手里拎着一只赭色荷包,正在白璧成眼前晃来晃去。
“这是你的吗?”他又说,“也许是放在长几上,结果落到我的枕头边上。”
白璧成正要说不是,然而错眼便看见荷包上绣着“祝记药铺”几个字。他立即改了主意,接过荷包道:“是我的,我就在找它!”
在这个格间里,两张床榻之间有一条长几,若是有人将东西放在长几上,不小心拂落在哪张床上都有可能。但这只荷包或许是祝正铎的,此人已经死了一段日子,为何他的荷包明明白白落在榻上枕畔?难道吉祥赌坊不洒扫房间?
白璧成正在琢磨,富贵公子却又抱拳道:“在下姓严,单名一个荀字,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可否有幸交个朋友?”
“严荀?”白璧成怔了怔,“请问是哪两个字?”
“严阵以待的严,留香荀令的荀。”严荀却是好脾气,笑眯眯又答了一遍。
“原来是严公子,”白璧成无法,只得半真半假道,“鄙人姓白,嗯,你叫我白逅便是。”
“客气,客气,小弟见过白兄。”严荀顺杆子便称兄道弟,“小弟初见兄长,便觉得您气度非凡,早有结交之意,只是碍于局上人多,不方便说话。”
他如此殷切,不像是随便寒暄两句,难道真想结交不成?白璧成生怕闹出笑话来,于是谨慎打听:“听严兄的口音,并不像黔州本地人,可是从其他州府过来的?”
“正是,小弟是从京城来的,到黔州没有几天。”严荀笑道,“听人说吉祥好玩,因此来凑个热闹。”
原来是外地人!
白璧成松了口气,正要随便敷衍几句,却见面具人捧着托盘回来了。他走来行了一礼,果然放下一碗冰糖炖银耳,一碗莲蓉栗子羹,却又沙哑着喉咙说:“二位请用。另外,接送的马车已备好,用完点心请随小的来。”
“我同来的另一位公子呢?”白璧成奇道,“他比我先进来的,如何不见了?”
“客人醒了便会送出去,他不在,说明已经出去了。”
面具人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白璧成无法,只得带着严荀,跟着他走到后门口,打开门后,果然有两辆马车等在那里。
白璧成生怕严荀缠着自己,连忙拱一拱手道:“严兄,小弟还有些急事,这就告辞了,有缘再见,再见啊!”
他说罢不等严荀答话,撩袍子上了前面一辆马车,这车里倒也简陋,里面没有座椅,只是放了两个蒲团,让人坐在上面。白璧成说了州府衙门的去处,刚刚盘腿坐好,车夫便扬鞭约马得得而去。
马车出了巷子往右一转,还没走两步,白璧成忽然觉得眼前熟悉,却是运高车行的大门。他正要凑到窗前看个清楚,车轮却碾过一块翘起的青砖,白璧成不当心,被颠得直往后栽,可恨这车里空无一物,连个抓手的地方都没有。
情急之下,白璧成抠住铺底的草垫,人虽稳住了,手指头却被个冰凉的尖角硌得生疼,他掀开草垫瞧瞧,那里头仿佛嵌着个的东西。
白璧成好奇心起,尖着指头把那东西挖出来,原来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石头,上头阳刻了两个字:“事急”。
第72章 设局骗钱
“事急”、“心安”是黄芮以送给言年的一对印章。白璧成捏着这枚“事急”,脑子里灵光乍现,回手撩开车帘唤道:“车夫!你停一停车,我的玉佩从车窗掉出去了!”
车夫一听这话,连忙吁停了车,回头正要问问是什么样的玉佩,白璧成已经跃下车来,猫身钻到车底下去了。车夫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却也没有多问,他是给吉祥赌坊做事的,一天要接送多少客人,每个都问东问西可要累坏了。
白璧成钻到车底,在横梁上找到官府烧印的数字“六五三”,记住之后便钻了出来,掸掸身上的灰道:“玉佩我找到啦,这车我不坐了,你自己回去吧。”
客人不坐车,车夫也没什么说的,自己驾了马车走了。
马车历历碌碌走过去,白璧成抬眼便看见严荀带着墨蓝劲装的苗和站在街对面,正冲着自己灿烂微笑。白璧成暗暗叫苦,也只得虚与委蛇,也送上一坨笑容。
不料严荀快步走过街来,笑道:“白兄,你如何在这里下车了?难道不用马车送回府上吗?”
“那你呢,为何也在这下车?”白璧成反问。
“我就下榻在春风街上的云间客栈,隔着条街走过去便罢了,不必坐马车。”
“原来是这样。我是想到运高车行雇辆货车拉货,因此也不坐马车了。”白璧成编了个理由,又怕严荀追着不放,拱拱手道:“小弟还有急事,严兄请了!”
他说罢了,再度把严荀丢在身后,自己脚底抹油,转身便进了运高车行。迎出来的还是上次的伙计,他也一眼认出了白璧成,不由道:“客官,你怎么又来了?”
“又来,自然是有事。”白璧成笑着送上一串铜钱,“再打听一件事,刀五新置的车马编号是什么?他给车行拉货,你们总有登记的。”
伙计接过钱来,只说要去查一查,白璧成便等在院子里,不多时伙计拿着本册子出来,道:“怕你说咱糊弄事,这册子你自己瞧,刀五的车编号六五三,马编号三一二二,可是如此?”
白璧成的猜测落了实,道了谢走出车行,向吉祥赌坊的正门走去。他人还没到跟前,远远就看见陆长留和风十里,两人伸长脖子勾着往吉祥赌坊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等人。
“长留!”
白璧成放声喊出来。陆长留和风十里立即看过来,两个人明显松了口气,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侯爷,您终于出来了!”陆长留道,“可把我担心的!”
“小的适才同陆司狱说了,以后这样危险的事不要拉着侯爷。”风十里明显不高兴,“办案子是州府衙门的事,与我们清平侯府没关系,不必什么事都要侯爷亲力亲为。”
陆长留被他怼了一顿,却也不好说什么,脸上有些讪讪的。白璧成见状,正要帮陆长留说两句好话,忽然看见车轩带着来登来欢几个从紫光茶楼冲出来,呼呼啦啦往这里跑,白璧成不必等他们到跟前,就能想到车轩的大惊小怪。
“快走,”他忙道,“有事回侯府再说。”
“侯爷,我不能跟您回去了。”陆长留道,“瓦片村的河边又出一件命案,我要带魏真他们去现场看看。”
白璧成原本转身要走了,这时候猛然站住,问:“死的是谁?”
“不知道,我也是听衙役说的,尸体是被藏在河边的草丛里,脸上被刀剁得稀烂,根本看不出面貌来,而且两只手都被砍掉了。”
“为什么要把两只手砍掉?”风十里也不可思议,“不想让他被认出来,把脸剁碎也就是了。”
白璧成略略沉吟,正色道:“先不回侯府了,去瓦片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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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片村的弃尸被发现时,白璧成和陆长留正在芥子局里,等他们赶到现场时,仵作已经验过尸了。州府另一个姓史的司狱捂着鼻子站在河边,看着几个衙役把尸体搁在担架上,要抬到车上运往义庄。
看见陆长留来了,史司狱立即上前,道:“陆司狱,我记得上回有个案子,被杀的是个药铺老板,也是死在这条河边!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两个案子其实是一个?”
他忽然提到祝正铎一案,陆长留一下没反应过来,顺口敷衍道:“也有这个可能。”
“有可能就是一个方向!”史司狱如蒙大赦,“陆司狱,要么这案子就交给你了,也许破了这案子能带来灵感,顺便也破了上回的。”
陆长留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推诿事务,没等他开口反抗,史司狱已经拱一拱手,夹脚跑得没影了。
陆长留虽然勤勉爱破案,但是讨厌被强制做事,他正要发火,白璧成却道:“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是没道理,不如叫仵作来问问。”
陆长留这才压下火气,招来仵作问道:“沈郎中,验尸可有所得?”
“胸前一刀戳中心脏而死,两手被砍掉,面目被毁。”沈仵作叹一声,“从胸口的伤处看,和上回妓馆老鸨被杀有些相像,就连伤口的长度深度都符合。”
“可是兰心馆的潘妈妈?”陆长留忙问,“你的意思是,这是同一个人干的?”
“是不是同一个人小的不清楚,但凶器应该是同一个。”沈仵作道,“除了这一件,其他没什么特别。”
然而白璧成却忽然问道:“沈郎中可查验过尸体全身?他的右大臂上,可是有一块铜钱大小的暗红胎记?”
“确实有一块胎记,这位大人如何知晓?”沈仵作道,“只因身有胎记不算奇事,也很难仅凭胎记确认死者是何人,因而小的没有说。”
尸体身上有胎记是重要事,无论可否确认身份都应当说出来。但白璧成并不在州府任职,也不便批评沈仵作,他只是叹了一声道:“这具尸体应该是舒泽安。”
“舒泽安!”陆长留吓了一跳,“侯……,您为何作此推断?”
“如若凶手不想死者被认出来,剁烂面目也就罢了,为何要把两只手也剁掉?”白璧成启发着问。
陆长留略略思索,立时反应过来:“因为舒泽安只有八根手指,因为滥赌欠债,被人砍去了两根!难怪昨晚哪里都找不到舒泽安,原来他被人杀了!这天杀的凶手会是谁!”
“凶手并不知舒泽安的右臂上有暗红胎记,他若知道,一定要将右臂齐肩砍下!”白璧成道,“如此一来,凶手与裕王府无关,因为舒泽安说过,裕王府的人知道他有这块胎记。”
“与裕王府无关,那么十之八九是吉祥赌坊!”陆长留咬牙道,“绕来绕去,又是那个郑自在!侯爷,咱们索性把姓郑的捉来问一问,也许抽两鞭子他就招了!”
舒泽安跑到紫光茶楼,按约定留言要见白璧成,所说之事肯定与芥子局有关;而他莫名失踪前,丢下的嫩绿丝绦又是芥子局的局筹。种种痕迹都指向吉祥赌坊,强行抓人也不是不行,但郑自在经营赌坊多年,既有钱又有人脉,白璧成很是担心,万一证据不足,非但不能按死他,说不准还要让他倒打一耙,指责陆长留为了破案构造冤狱。
白璧成踌躇良久,忽然想起严荀交给自己的荷包。祝正铎死去多日,这只荷包为何仍丢在赌坊床榻上,难道,它不是祝正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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