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君免礼,远道而来,快赐座。”
皇帝刚说完,薄纱后的太后便轻咳了一声,吓得皇帝出了一身冷汗,白榆君却不为所动,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白榆君面见大周皇帝,怎么还带着面具啊?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那是白榆君第一次听见太后的声音,比他料想的要年轻许多,恐怕比他大不了几岁,他作揖道:“这是我们北陵的规矩,凡是北陵圣君都要佩以狼纹面具,以驱魔避讳之意,这也是圣祖皇帝授意过的,太后娘娘怎会不知?”
“既是圣祖之意,哀家也就不过问了。”说完,太后又像皇帝使眼色,皇帝立即开口道:“白榆君,此番你剿灭慎王有功,只是朕听闻国舅爷命丧你手,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冯知谦身在朝堂,却与慎王蛇鼠一窝,相互勾结,臣有在冯知谦私宅中搜到的书信为证,臣此举只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皇帝听后,用余光瞟向太后,后者似乎小声说了什么,皇帝便继续道:“好,朕自会查清你所说的那些书信是否属实,既然你这次立了大功,朕便要封赏你,便封你为定远侯,赐京城府邸,至于你的北陵大军和你所重用的将军,朕也会重新编制,再为他们谋职。”
白榆君一早料到这番话,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敷衍着谢了恩。
而回了净烟阁,扶风听了这些,第一个拍案而起:“这个狗皇帝和妖后早料到他们会夺主人的兵权,却没想到竟这般恬不知耻!”
姜寻也愤懑道:“我们打从北陵出来,就是要改天换地的,若不是时机未成,如何要受他们摆布?!”
“我才不稀罕那狗皇帝给谋的一官半职,我偏要跟着主人,我这就去殿上闹一番!”
“算我一个!”
黄岱在一旁坐不住了,忙拦着他们:“你们先坐下!你们此刻去闯殿,不正着了那妖后的道。”
“你是不是不敢去?!你自己当缩头乌龟,别拦着我们!”
“你说谁呢?谁是缩头乌龟?!”
“老子就说你了!有种去外面单挑!”
“还怕了你不成?!”
眼见着这三人又要窝里掐,苏岫赶忙冲上去把他们分开:“你们都先冷静冷静。”
三人在屋里各坐一个角,都气鼓鼓地闷着,沉默半晌,白榆君终于开口道:“扶风,姜寻,黄岱,你们三个是我亲自封过的将军,如今也到了要离开我的时候。”
“主人。”扶风和姜寻几乎异口同声,黄岱闷在一旁,再抬头时竟红了眼眶。
“是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我入了北陵军,就是北陵人了。”
“我说过的话,永远都算数,你们三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北陵人,但我要你们领了朝廷的官职,要你们继续当将军。”
白榆君站到他们中央,从容镇定道:“朝廷夺了我的兵,却把兵分到了你们手里,只要你们心里还有北陵,有我这个主人,你们便是我埋的暗桩,等时机到的时候,我们总会再聚到一起,叫这日月换新篇。”
“我…我听明白了,主人,那我就是你放出去的风筝,你什么时候想收回来,我凭你差遣。”扶风单膝跪地,像往常一样,行了标准的北陵礼。
“我也一样,只要主人一句话,我姜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既信的过我,我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是黄岱第一次学着姜寻和扶风的样子,行了一次北陵礼,虽然不那么标准。
白榆君扶他们起来:“好了,你们这一身不服不忿的劲儿在今儿晚宴上可好好藏一藏,只顾着多吃些便是,话我来说,听清了?”
扶风一脸严肃道:“那我必须要把这国库吃亏空了。”
黄岱冷笑道:“你肯定有这个本事,平时也没见你少吃。”
在他俩再次掐起来之前,白榆君及时制止,并将他们送了出去。
送走了三尊大佛,他回头一看,还有一尊在那坐着呢。
苏岫抿了一口手边的茶,皱眉道:“陈茶,不好喝。”
她放下茶碗,又看了一眼白榆君,装作漫不经心道:“我不管,我可一定要跟着你的,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白榆君忍俊不禁:“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苏岫冷哼道:“我这叫丑话说在前头。”
当晚,皇帝和太后在景明榭举办合宫夜宴,水榭建在温泉附近,冬日里暖和又宽敞,不远处还有傲雪寒梅盛开,分外脱俗雅清。
苏岫和黄岱,朴霄,扶风,姜寻一起跟在白榆君后面入场。
那温泉有三个泉眼,泉水冒着滚烫的热气,听闻能将带着壳的鸡蛋烫熟,苏岫特地带了个鸡蛋来试试,刚要放进去,忽而一阵温和轻柔的声音传来。
“你放在这个泉眼是烫不熟的,要放在最远的那个,不过捞就难了。”
苏岫一转身,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站在她身后,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
那女子眉眼秀丽,绛唇皓齿,俊俏明媚,她身披锦绣云肩,头戴簪花流苏凤冠,颈戴流云点翠璎珞,上袄下裙,皆是凤鸟暗纹,在宫中虽算不上一等一的华贵,但看上去也是个公主的打扮。
苏岫立即福了一福,恭敬道:“多谢公主提醒。”
“你认识我?”那女子似乎喜出望外,澄澈的眼眸里藏不住的惊喜。
她身旁的婢女道:“这是长公主。”
“见过长公主。”
苏岫埋着头将这长公主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周的长公主便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身旁却只跟了这一个婢女,未免有些寒酸。
长公主将她扶起来:“快快免礼。”
苏岫刚直起身来,便用余光瞥见了个熟悉身影,她又仔细看了看才确定,不远处经过的蓝衣女子竟是济泉寺中见过的那位姑娘。
看衣着打扮,想来也是位公主。
“敢问长公主,那位蓝衣女子是哪位公主?”
长公主顺着苏岫指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那是我三妹妹,芊葳,也就是三公主。”
堂堂三公主,竟出宫和一个怪和尚厮混在一起,更是件奇谭。
苏岫和两位公主一同步入宴席,太后与皇帝端坐高位,仪态万方。
苏岫看了那皇帝一眼,果真和长公主在相貌上有五分相似,听闻这星露公主虽算得上年纪最长,却是宫中三位公主里最低微的,而太后为了拿捏皇帝,制衡后宫,便在皇帝登基后将她抬为长公主。
这样一来便得罪了唯一的嫡公主,梁落霏。
三位公主并排坐着,谁是嫡公主并不难分辨,穿着最为耀眼,打扮最为显眼的便是了。
落霏公主是圣祖皇帝的嫡皇后生下的唯一一个公主,身份何其尊贵,又怎么能甘居人下。
果然,开席没过多久,落霏便开始找茬,她将筷子一摔,指着星鹭骂道:“我姑母才去世多久,你便簪个破花招摇过市,摆给谁看啊?”
落霏公主的姑母也就是当今皇后,冯知谦的姐姐,冯知谦死后,皇后没几日便意外暴毙。
星鹭像是被指着鼻子骂惯了,她默默将冠上的花取下来,温吞道:“嫡公主不喜欢,我不戴了便是。”
落霏却不想轻易饶过她:“你这样说,倒像是我欺负你了?”
所有人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闹剧,太后坐视不管,皇帝敢怒不敢言,芊葳公主有心而力不足,席中静谧良久,忽而一阵明朗干脆的声音打破寂静。
“难道不是嫡公主欺人太甚么?”
众人朝那声源看过去,站起来的竟是坐在白榆君身旁的苏岫。
大多数人并不认识她,她便更加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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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合宫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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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席夜宴,自要盛装打扮才是,长公主打扮的已足够素净,倒是嫡公主更为花枝招展才是。”
“你!你是何人?也配跟本公主说话?”落霏自觉理亏,便将矛头转向苏岫。
不待苏岫回答,白榆君便沉声道:“她是本君带来的人,还望公主自重。”
“这便是北陵军的军医?哀家倒是听说过你的故事。”
苏岫听到太后开腔,便循着声音望过去,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女人,便是下旨杀害她全家,也险些送她上黄泉的宿敌。
苏岫压下起伏不定的心绪,从容不迫道:“多谢太后赏识。”
“如今你进到宫里,哀家看你也喜欢,不如你明日就到太医院当差吧。”
苏岫作揖谢恩:“是,多谢太后宽厚仁德。”
“落座吧。”说完,太后又将目光投向落霏,温声道:“落霏啊,你也坐下,过了年便是要嫁人了,怎么还这样没有规矩。”
显然太后这话说到了落霏心坎上,话音刚落,落霏立即心花怒放,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娇羞着坐下了。
“你可知这嫡公主要嫁的是谁吗?”黄岱忽而凑过来与苏岫悄声道。
苏岫摇摇头。
“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岳家的长子,岳恒。”
“中流砥柱?可是清流一派?”
苏岫对这清流印象并不太好。
谁知黄岱的印象更是不好,他直接小声骂道:“对,说白了就是搅屎棍,自诩朝廷元老,暗地里又讨好太后,两边都不得罪。而且我听说,这岳恒原本是和三公主认识的,两人似乎早有婚约,太后却从中横叉一脚,要把嫡公主送到岳家,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想来三公主便是为了这事伤心,才会跑到寺庙里,和一个怪和尚取经。
苏岫一挑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在慎王那混的时候听来的。”黄岱颇为得意地说完,指了指面前的蟹黄豆腐:“这山珍海味平时可不常有。”
苏岫点点头,用调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鲜香可口,便对白榆君道:“这蟹粉豆腐味道不错,你尝尝。”
白榆君笑道:“蟹粉确实难得,只是我不吃这个。”
苏岫动作一顿,心中有些疑惑。
没一会儿,姜寻便凑过来低声道:“主人不吃海物,从前在北陵的时候我们烤的鱼让他吃了些,他便浑身起红点,吃不得。”
怕苏岫不懂,姜寻又解释道:“我们北陵不临海,很多人都是这样,吃不得海物。”
“那他怎么说?”苏岫指了指在一旁胡吃海塞的扶风,问道。
在这件事上,黄岱和姜寻竟出奇的一致,异口同声道:“怪人。”
听了这事,苏岫忽而觉得心里一刺,刚想起什么,就被太后的一句话打断了。
“说起来,芊葳也到时候该指婚了。”
苏岫在心里想,这妖后真是怪恶心人的,轮年纪轮位分也该是长公主星鹭先被指婚,可她倒好,把另两个都先安排了,只留下长公主一个,将那有名无实落实个彻底。
太后接着道:“哀家听说白榆君尚未婚配。”
苏岫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忍着咳嗽了几声,就见白榆君起身回道:“回太后的话,臣还没有娶亲的心思。”
闻言,苏岫莫名舒坦了不少,可这口气还没呼出去呢,就听那太后没完没了道:“这事呢也不急,左右侯府还有些日子才建成,你们都在宫中,可以相互走动走动,培养些感情。”
培养个鬼的感情?!
苏岫饭还没吃下几口,先被气饱了。
久不开言的皇帝终于在宴席接近尾声时开口道:“白榆君,朕听闻你在练兵方面颇有造诣。”
这话估计也是太后让他问的。
白榆君作揖回道:“比不得陛下运筹帷幄。”
“那朕可要交代你个任务。”
皇帝十分僵硬地笑了几声:“朕想把后宫女眷们放到你的军营中给你当新兵,看看你半月之内能否立出君威来。”
训女眷?!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扶风和姜寻胸膛燃起一团火,被苏岫和黄岱用眼神按压了下去。
白榆君荣辱不惊,淡然道:“臣必将尽力而为,绝不辜负陛下的信赖。”
夜色渐浓,水榭内歌舞散去,苏岫刚走出来,就见星鹭和她的侍女正站在拐角处等她。
“见过长公主。”苏岫低头福了福,随即问道:“不知长公主找我何事?”
“今日宴席之上还要多谢你为我解围,还未问过你的姓名。”
“我姓苏,单名一个岫。”
“若不是苏姑娘今日开口,不知她还要疯到几时,这样的日子我虽过的辛苦,却也习惯了,只是此番你替我出头,只会引火上身,实在得不偿失。”
星鹭公主生有闭月羞花之容,谈吐间眉目轻敛,堪比月色光华。
苏岫淡笑道:“公主多虑了,我做事向来只求无愧于心,若再碰上这样的事,我也恐怕还是会这样做。时候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苏岫快走几步与前面的白榆君他们汇合,留星鹭一人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待到他们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长廊尽头。
星鹭才叹道:“春荣,我好羡慕她。”
春荣便是长公主身边唯一的贴身婢女,她疑惑道:“公主您是说苏姑娘?您可是公主啊,羡慕一个赤脚医师做什么?”
“罢了,回去吧。”
走在回净烟阁的路上,扶风便忍不住骂道:“那个妖后安的什么心?!让主人去训一群女眷,那一个个腰肢又细又软的,打不得骂不得更碰不得,那要怎么训?!”
黄岱被他吵得头疼,恨不得撕了他的嘴,只道:“你再大点声,太后和皇上估计还没走远,你上他俩跟前说去!”
白榆君倒像没事人一样,悠闲自得道:“我还没烦呢,你们俩倒先替我吵起来了。”
“主人,那你打算怎么办啊?若是你训不好这帮女眷,皇帝怕是要借势不给你兵,这样一来你这侯爷便是空有名头,没有实权,若是再把那公主嫁与你,那便更是在你身边埋了个钉子啊。”姜寻在一旁忧虑道。
白榆君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太小瞧我了,他们这点小本事还不足以让我忧心。”
凌烟阁分上下两层,各三个房间,白榆君,苏岫还有黄岱住在楼下,扶风和姜寻住在楼上,还空出一个房间。
对于长久行军的五个人来说,难得睡到这样舒服的床褥,门窗紧闭,几乎听不见外面北风的怒号,碳火又烧得暖和,他们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而另一边,太后回到寝宫后,便将女官之首,梅菁梅大人传唤到了宫中。
“微臣见过太后。”梅菁叩首道。
太后身着绸缎里衣,头上繁华尽去,三千青丝披散下来,倚在紫檀木椅上,她容颜清秀,眉似远山,眼似秋波,薄唇轻言道:“免礼,坐吧。”
梅菁还穿着官服,想来是刚刚批阅过公文,她面部棱角分明,有几分女生男相,尤其穿上宽袖长袍,更有种雌雄莫辨的英气,眉宇间尽是不服输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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