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这次又是碎瓶党?”
“十有八九,碎瓶党暗地里是太后培养出的女暗卫,表面上却在前朝后宫都有不小的官职,且她们都有代号,想找出她们并不是易事。”
“女暗卫?你是说碎瓶党中都是女子?”
苏岫虽然和碎瓶党有过正面冲突,可她们都带着面罩,且身材并不瘦小,苏岫便下意识以为她们都是男子。
“不错,她们自幼就被太后养在身边,都是精挑细择出来的,武力和胆识都有过人之处,绝不输于男子。”
“原来如此。”
白榆君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神色放松下来,眉眼在火光中忽闪,如梦似幻。
“阿昌,那你知不知道后宫女眷里哪一个得圣上雨露最多,或者哪一个与太后往来最为密切。”
寒岁思忖片刻,才道:“皇上很少到后宫来,恐怕他也知道太后不允许他有子嗣,故而也说不上来谁最得宠,若说真的喜欢,我倒觉得皇后和皇上倒还有些感情,只可惜…”
说到这,他神色有些忧伤,生离死别,有缘无分,原是常事,可人总是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
“若说是与太后关系密切,那要属孙贵妃了,她是太后送给皇上的,估计也是太后放在后宫的眼睛,如若不然,太后也不会那么早知道皇后怀有身孕的事。”
“孙贵妃…”白榆君眯了眯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许久才开口道:“是头上钗满发簪,总用鼻孔看人的那个么?”
寒岁有点不清楚白榆君的描述:“应该是吧…”
苏岫不禁笑出声来:“你不是都训了人家一上午了?怎么还记不全人啊?”
白榆君语气中带着慵懒,轻笑道:“我上午就是去见了她们一面,能有些印象就不错了,都说后宫佳丽三千,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可我怎么觉得她们长得都一样啊。”
苏岫知道他胸有成竹,自有办法,便故意逗他道:“我记得皇上可只给你五天时间,白榆君,这女眷站也站不直,跑也跑不动,走几步就喊累,该怎么训啊?”
寒岁只敢在一旁听着,暗自观察着白榆君的反应,在他的印象里,还没有人敢和主人这样开玩笑,哪怕是与主人关系最近的扶风和姜寻两位将军也不行。
白榆君却仍是笑着,那笑意暖洋洋的,就如那炉子里的碳火一般可驱赶寒意。
“山人自有妙计。”
药煎好后,春荣喂星鹭喝下,过了三更天,发热才算彻底退去。
“公主体寒多病,又在风雪中跪了一夜,热自然难退,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日后恐还要再多加调理才能痊愈。”
听到苏岫这样说,寒岁和春荣又一齐跪下。
寒岁紧攥着拳头,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床上的星鹭,春荣则噙着泪开口:“多谢苏医师,若不是你…公主恐怕真的要病死了,只是您今日冒险为公主医治,恐怕过后嫡公主还要再来找你的麻烦。”
苏岫忙把他们扶起来,温声道:“我既然愿意帮你们,就不怕别人来找麻烦…”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身着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那锦服上绣着祥龙暗纹,那男人的样貌又与星鹭如出一辙。
是皇上!
苏岫正要附身跪拜,皇上便走过来扶住她:“是我要谢你,你不必再拜我。”
带进来的寒气拂过床头,星鹭猛咳几声醒了过来,寒岁第一个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皇上抢先一步坐到了床边,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悬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皇上握住星鹭的手,几乎带着哽咽:“鹭儿,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无能,连自己的妹妹也护不住,那落霏对你做的一切,我看在眼里,却半点也不能反抗,连来看你都只能深夜偷偷过来,若是我…”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强压着莫大的悲恸:“也不至于连锦儿和她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
星鹭强挤出一抹笑来,反过来安慰起皇上:“哥哥,皇后姐姐的事,你不要太过伤心,你我二人打从生下来,这命就是攥在别人手里的,从来身不由己。”
兄妹二人,一母同胞,一样的俊俏聪慧,明理懂事,圣祖为他们赐名,本是取自一首词。
星河鹭起,画图难足。(注)
星鹭与星图,唤起来好听,可那词原是悼念故国的,终是一阙悲曲。
皇上直到天亮才离开,星鹭转而昏睡至日上三竿,一醒来便看见寒岁守在她床边,昏昏沉沉地用手撑着下巴,根根分明的睫毛蒲扇般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星鹭害怕吵醒他,便竭力忍着咳嗽,憋红了脸才轻咳了几声,不料这几声便惊醒了寒岁。
他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形容憔悴,星鹭伸出手捧住他的脸颊,柔声道:“阿昌,我没事了,别担心。”
寒岁的眼睛更红了,他似乎也想伸出手摸摸星鹭的脸,却仍旧像昨夜那样收回了手,低头道:“若是我在,定不会让你罚跪那么久,她欺人太甚…”
星鹭看着几颗珍珠般的眼泪砸向地面,她心痛难忍,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推门而入的春荣打断。
“公主!你醒了,苏医师嘱咐你先喝些热粥,再喝药。”
寒岁忙转过身去,而星鹭将微凉的指尖贴近掌心,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苏医师回太医院了?”
“嗯,应该是刚走。”春荣将温热的南瓜粥放在桌上,又忽而想起什么:“哦对了公主,三公主过来了,方才见您还没醒,便在下面跟白榆君聊天呢,您看要我去把三公主叫上来吗?”
星鹭心念一转,了然道:“不必了,一会儿我喝过药下去见她,让她与白榆君多聊会儿。”
与此同时,楼下的芊葳与白榆君面对面坐着,不像是随意聊天,倒有几分谈判的滋味,屋里碳火烧得正旺,门被虚掩着。
而本已走出净烟阁的苏岫又折返了回来,不放心地蹲在门外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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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出自王安石《金陵怀古》
第28章 心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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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葳轻呷了一口白榆君斟的茶,叹道:“不错。”
白榆君笑道:“可是,有人说这是陈茶,不好喝。”
门外的苏岫险些没蹲稳。
两人寒暄一阵,芊葳便开门见山道:“白榆君可知我与嫡公主之间的事?”
白榆君轻握茶杯,嘴角含笑:“嗯,略有耳闻。”
“不知圣君对京都岳氏可有了解?”
“京城四大名门,苏风岳冯,如今便只剩下一个岳家,本君怎么会不知?”
“圣君果然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岳公子芝兰玉树,乃风流名士,是万千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只是我与岳恒并非世人所传的那样,他也并非是我心上之人,嫡公主最得父皇宠爱,我们从来争不过她,她如今因旁人悠悠之口而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宫中险恶无边,从前还有星鹭陪我一起,可如今她也搬了出去,便只剩我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如履薄冰,难得一刻放松。”
芊葳神色沉静,双翠如柳叶,双眸似清泉,是千载难逢的美人,叹气皱眉也是倾城国色。
“我的确因为不能嫁到岳家而心如死灰,可并非是因为情爱,只要能出宫,只要能让我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并不在乎嫁与谁。”
说着,芊葳目光如炬,看向白榆君:“只要圣君能带我离开,将我接到新侯府,此后就算圣君弃我于不顾,舍我于冷榻,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许久,案上的茶水已然冷却,白榆君忽而问道:“那你有没有心上之人?”
芊葳摇头。
白榆君将目光投向床榻,枕边放着两枚红色的种子,又扁又圆,鸡蛋大小,名叫过江龙子,这东西并不易得,要在南疆用真金白银去换,也未必换得来,此物可为药用,能解诸药之都毒,放在枕下亦有镇静安神之效。
“不瞒三公主,我有一个心上人,我与她很久之前就相识,那时我年少,矜傲又怯懦,心中所想终不敢也不能宣之于口,后来便再没有机会,但我心里一直有她,所以不可能另娶他人,恐怕帮不成三公主了。”
苏岫清清楚楚听到了白榆君这句话,心便被一根无形的细线提了起来,悬在胸口,上也吐不出来,下也落不踏实。
苏岫心想,也许这只是白榆君搪塞三公主的借口,可白榆君的语气又那样真挚,就像白榆君从前对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重如青山,贵若千金。
她知道这场谈话已经有了结论,便起身朝太医院走去。
后来她想起这事,便与扶风他们打听,问他们白榆君在北陵有没有什么心爱之人,他们的回答都是摇头。
那心上人的名字便也不得而知了。
芊葳也能明白白榆君这话的分量,心中虽有遗憾,却也不便不再叨扰,起身告辞。
傍晚时分,苏岫正在药房择药,太医院门外便传来一阵喧哗。
“本公主早就说了,不许派御医去给长公主府上,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去了,还把她接到了宫里来?!”
“嫡公主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少废话!把那人给本公主叫出来!”
苏岫一早猜到落霏会过来找她算账,果然这就来了。
“是我去医治的长公主。”
桑白听到苏岫站出来说话,连忙跑过来,恨不能将她的嘴缝上,又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的祖宗诶,你出来做什么啊?你不知道嫡公主的脾气,她其实就是被惯坏了,心思并不毒辣,你快回去,我们说几句好听哄哄便罢了。”
可苏岫偏立在那不走,落霏便趾高气扬地走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是把本公主的话当成耳边风是吧?你不去治她,她是会死么?那么矫情做什么?!”
苏岫目光没有半分闪躲,语气古井无波:“回禀嫡公主,长公主被你罚跪后,长时间发热,已有惊厥之象,若再不医治,恐真的会有性命之危。”
“我只是让她跪了两个时辰罢了,回去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落霏似乎真的动容了几分,话音里少了几分理直气壮。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枝玉叶,怕是连挨骂的时候都少有,哪里被罚跪过,夏日有寒冰,冬日有暖碳,日子过得舒坦,更没有在寒冬午夜被人罚跪过那么久,自然不知道这样做是会冻死人的。
苏岫冷声道:“那不如嫡公主今夜便去宫门口跪上几个时辰,看看如何。”
“放肆!你竟敢对本公主出言不逊!”
落霏才吼完这一句,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哭喊便浇灭了她的盛怒。
“公主!公主不好了,孙贵妃…她,她被白榆君赐死了!”
一边哭喊一边奔到眼前的正是落霏的贴身侍女,夏蝉。
她正哭得涕泗横流,嗓子也哑了,而她喊出来的这段话也震慑住了所有人。
“怎么…怎么可能?!”
夏蝉跪到地上,泣不成声:“公主,千真万确,连尸首都没运回宫里,白榆君说,晚上直接在宫外下葬。”
苏岫没想到白榆君的训兵方法,便是如此干脆利落地杀鸡儆猴,怪不得他要问清楚最受宠的哪一位,宠妃想来也是妃嫔中地位最高的,如此一来方才能立竿见影。
“怎…怎么会?白榆君…”
落霏被吓得魂不附体,语不成句。
“我昨日,还约了孙姐姐一同赏梅…怎么会…”
看样子,落霏和孙贵妃交往匪浅,情同姐妹,孙贵妃是太后的人,接近几位公主恐怕也是太后授意的。
只是落霏恐怕还想不到这一层,看来她还真是个没脑子的,被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落霏与婢女夏蝉抱头痛哭了一阵,夏蝉忽而在她耳边小声道:“公主,你还是不要惹这个医师了,她好像就是白榆君的人,若是…”
不必她再说,落霏已然打了好几个寒战,跌跌撞撞地被夏蝉扶起来,准备打道回宫。
夜里,月黑风高,落霏鼓足勇气踏出宫门,想要去送孙贵妃最后一程。
皇家后山之上,白榆君身披浓黑大氅,与身后的残雪相称,随意地站在在檀木棺椁旁,身边侍从持着的微弱灯火在他脸上不断晃动,站在他面前的便是皇帝后宫的三十个女眷。
原本应该是三十一个,有一个正躺在边上的棺椁里。
“如果不愿意好好站队列,那本君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娘娘们躺着了,无非是多准备些棺椁,多挖些坑…”
不待白榆君说完,女眷们便抖若筛糠,纷纷跪下求饶,啜泣声与哭喊声交错着在树林山间回响,在夜深人静之时,尤其骇人。
“像本君之前说过的那样站好,你们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白榆君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没有盖过这些哀哀怨怨的哭声,可偏偏在他说完后,哭声也止了,根本用不上半柱香,一眨眼的功夫,散漫的一群人便站成了整齐的队列。
在之后的半柱香里,除了白榆君本人,几乎没人敢大声喘气,树林里安静极了,连雪塌落树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待到半柱香燃尽,白榆君便笑道:“好了,各位娘娘也累了,回吧,明天记得准时。”
那笑颜分明俊朗无俦,此时此刻却是比黑白无常还可怕,众女眷一哄而散,片刻也不敢停留。
侍从似乎也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完,白榆君便轻声道:“出来吧,公主。”
话音一落,落霏便从一颗青松后走了出来,她埋着头,紧咬着唇,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去看看吧,本君要盖棺了。”
随后,落霏便朝那棺椁扑过去,才哭喊了一声‘孙姐姐’,就见棺椁里的人坐了起来。
落霏被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到地上。
“孙…孙姐姐…”
孙贵妃坐在棺椁里,面色惨白,显然被自己的处境和刚刚的一声惨叫吓得不轻,随后她下意识看向白榆君。
“你的孙姐姐没死,是本君设计让她假死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说罢,白榆君指着孙贵妃道:“本君会给你一笔银两,让你回娘家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你若是敢把今天发生的事传出去,本君有的是办法,让你比今天死的更惨,你大可以试试看。”
孙贵妃连忙在棺椁里叩首道:“多谢白榆君饶我一命!多谢圣君开恩!!”
“行了,快出来吧,怪渗人的。”
白榆君抱着双臂,自上而下地斜睨着落霏道:“至于公主殿下,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落霏这才回过神来,可腿已经软了,挣扎半天也站不起来,只能是跪着,磕磕绊绊道:“我…我知道…我绝对不会…不会说出去…”
“很好,如若公主殿下记性差,忘了你今天说的,那就只能请你也到这棺椁里躺上一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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