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过得格外短暂,苏岫只记得她和白榆君坐到一起,看着窗外烟花起起落落,在对春日的希冀之中,她悄然睡去。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人与人之间见了面便要作揖行礼,说上几句过年的吉利话。
苏岫醒来时,白榆君已经离开了好一阵,身侧一阵冰冷,她走出去和星鹭相互拜了年。
星鹭把她拉到东厢房后的小门,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这门后面是我藏的秘密,旁人都不知道的。”
苏岫顾不上去寻白榆君的去向,便跟着星鹭走出小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林,她们踏过稀松的雪地,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前停下。
星鹭十分费力地扭动石头,使雪地里出现一个半圆的印记,石头后面的一扇铁门訇然中开。
苏岫被那声响吓了一跳,那铁门很窄,且只开一半,仅有小柜子一般大的天地显露在外,连一个人也过不去。
星鹭将手探到里面,拖了个盒子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掀开盒盖,里面是各色新奇吃食。
苏岫从中拿了一颗白皮绿仁的圆果,小声道:“这是…必思答?这是西域禁品,大周臣民断断不可私藏的。”
“我偶然在小门发现了这个地方,虽然只能打开一半,但也够我藏些东西了,这都是我在宫里库房偷拿的,你放心吧,没人知道。”
苏岫倏忽间觉得星鹭像只喜欢屯冬粮的仓鼠,她不禁笑了起来。
星鹭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又尖锐的声音。
“真不巧,我知道了。”
两人被吓得一阵颤栗,回头一看,竟是落霏!
“原来你喜欢吃这些禁品?下次我可以带你去拿。”
“你…你怎么会来?”
长公主府平日里没有访客,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星鹭为了节省一笔银子便没有设门卫,她实在想不到落霏竟然在大年初一出了宫,还来了她府上。
落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这门又没关,我就进来了。”
她来到府上,走来走去也没见到人,看到小门开着,便循着雪地上的脚印找了过来。
随后她又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不能来了?身为妹妹,来看看长姐不是应该的么?”
星鹭一怔,定睛看了看落霏,眼前这位还是嫡公主么?莫不是被什么鬼给附身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落霏低了低头:“我从前欺负你,还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是我不对…”
她这一低头,便看见了那颗大石头,她好奇得用力搬了几下,只见雪地上又出现了新的图案。
那铁门瞬间再次响动,这一次整扇门都被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像是深不可测的洞穴。
而地上那图案像只鱼,若是倒过来看也像…瓶子。
苏岫手里还拿着必思答,正想着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下一刻便连人带果都摔了进去。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头顶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声,原是星鹭和落霏都跟着摔了进来,接着又是沉重的一声。
铁门竟径自合上了!
三人跌跌撞撞地经过了一个漫长又黑暗的隧道,四周似乎都是坚实的土墙,撞在上面剧痛无比,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接二连三地落了地。
落霏最先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见墙壁上燃着壁灯,用手摸索了一番,除了几株草和泥土以外,什么都没有。
星鹭随后也醒了过来,她先是环顾四周,又和落霏对视几眼,打量着对方身上的撞伤,在此之前,她们的每一次见面,双方必然都是华服加身,还是第一次看见彼此摔成这样灰头土脸的样子。
不知是谁先扬起了嘴角,随后两人竟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们还是血脉相通的姐妹。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之前为什么总是喜欢欺负我?”
从前星鹭觉得,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落霏是嫡皇后所生,生来便高人一等,嫡庶分明,贵贱有别,她喜欢以大欺小,这不需要理由。
可不知怎么,她忽然就说出口了。
“因为…因为我嫉妒你!”
星鹭诧异到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摔坏了,总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竟然也会羡慕别人?!
“总有人陪着你,小的时候你有哥哥陪着护着,长大了芊葳又只喜欢和你一起玩,就算出了宫你身边还是有忠心耿耿的侍卫和丫鬟舍命相陪。”
说到这,落霏的声音弱了很多。
“我不傻,我知道我在虚张声势,我知道岳公子并不喜欢我,我嫁过去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也知道或许没有人真心喜欢我,从小到大他们捧着我顺着我,只是因为我是尊贵的嫡公主,仅此而已。”
半晌,星鹭才喃喃道:“这些…我从不知道。”
她不知道嫡公主也有这样多的烦恼,她更不知道那些张扬跋扈都是保护自尊的面具。
她们都有各自的痛苦和煎熬,她们血脉相通,心意却从未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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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莲花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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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岫是第一个被摔进来的,也合该摔的较重,不过好在也没什么严重的伤情,骨头都还完好,待到她醒过来时,借着昏黄的壁灯,她看见落霏和星鹭各自捧着一个酷似人参的东西,正要生啃。
“别吃!”她拼了命喊出这句话,喊过后几乎眼冒金星,随即连着咽了两下口水。
落霏和星鹭同时侧目看她,不知是不是苏岫眼睛被摔重影了,这样看两人在轮廓上还真的很像,不愧是亲姐妹。
“你不知道你昏了多久,我俩拔了这草,发现这根很奇特,似乎是人参,正想掰开揉碎塞给你呢。”星鹭解释道。
“塞给我之前,你俩先啃一口补补身子?”
两人同时点头。
苏岫无语地沉默一阵,将那东西夺过来仔仔细细辨认了一番,开口道:“这不是人参,是商陆。”
两人又是几乎异口同声:“商陆是什么?”
“商陆,又名上路。”
上路,上得是哪条路,不用说也懂了。
落霏和星鹭连忙争先恐后地将那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你们还记得是如何摔进来的么?”
苏岫这一问,星鹭和落霏思忖片刻,都摇头。
似乎就是见那铁门开了,仿佛有什么吸力一般,便毫无防备地摔了进来。
“凡是密室,只要不是主人指定的人进来,总要有重重机关,她们便是着了这一道。”
闻言,落霏皱眉道:“这洞算不得太深,也不是很陡,摔不死也困不住,这算是什么机关?”
她们虽都有摔伤在身,但只要稍作休息,总能原路爬上去,或是另挖别的出路,总不至于被困太久。
“这洞穴原是抛砖引玉,真正的机关在那商陆上头。”
“总不至于有人饿到生啃这东西。”
落霏说完这话,苏岫和星鹭一齐看向她。
也不知是谁,将那草薅下来,意欲咬上几口补益。
“摔进来的人纵是没有摔伤,怕是也耗伤了不少体力,这洞穴里又没有旁额东西,见了这草难免好奇,好奇便会拔起来。”说着,苏岫也上前拔出了一株,带出不少泥土。
“一旦吃上一口便再无力回天。”
星鹭和落霏不免后背发凉,若不是苏岫及时醒来,恐怕她俩就已经将性命撂在这了。
“诶,这泥土很松,这草又带出来不少坑,我们不如挖着试试,说不定另一边别有洞天。”
三人说时迟那时快,将那些草全部连根拔起,手脚并用地刨起坑来。
众人拾柴火焰高,她们挖了没多久,前面便现出亮光,从一个个小孔再到可以容纳一人的小洞。
“呀,嬢嬢,这里有人爬出来!”
苏岫第一个爬出来,迎面便是一个小头小脸的男孩,正好奇地与她四目相对。
她被吓得朝后一仰,将才要探头的两人又一齐撞回了洞里。
“啊!前面怎么回事?”
苏岫连忙扶住两个人,刚要迈出洞口,就见一只白皙纤弱的手伸了进来,将她拉住。
“是三位姑娘啊,怎么会从这土里爬出来呢?”
只见一位年轻女子,着布衣荆钗,麦色皮肤,细长眉,樱桃嘴,笑起来眉眼弯弯,脸上依稀还落着点点雀斑。
苏岫扑了扑身上的尘土,难为地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敢问这位姐姐,这里是何地?”
那年轻女子将她们三个端详了一番。方才笑道:“好标志的姑娘,这里啊,叫做无名村,你们可是来了好地方。”
三个人被她引着往前走,村子里屋舍整齐,道路平阔,有良田,有流水,桑竹桃枣,应有尽有。
且在这冬日里,竟还有蝴蝶留恋于花丛,实在如世外桃源一般。
“我叫三莲,我们这里不轻易来客,你们可要让我好好招待招待再走,快进屋里坐。”
三莲牵着那小孩,在一处房屋前停下。
落霏蹲下捏了捏那孩子的小脸,笑道:“这孩子生得俊俏,比女孩子还好看呢,三莲姐,这可是你的孩子?”
三莲领着他们进屋,脸上的笑就没散过:“哪啊,这是我哥哥的孩子,他和嫂嫂下地干活,孩子便交予我带。”
屋里陈设简单干净,一个圆桌,几把木椅,窗边还放着一张窄床。
三人被三莲引到圆桌前坐下:“你们先坐啊,我去给你们泡茶。”
落霏在一旁与小孩玩得不亦乐乎,星鹭笑着看着,苏岫却忽而在她耳边道:“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星鹭笑颜一凝,还不待她说什么,三莲便把茶盏摆到了面前:“这是夏日里收起的莲叶水泡的茶,你们尝尝,看可还喝的惯。”
苏岫端起来,闻了闻,没有什么异样,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就是普通的红茶,许是用莲叶水泡过,茶香更为清冽,等到她先喝了第一口,星鹭和落霏才敢端起茶盏。
苏岫那口茶刚咽下去,便闻到一股香味,倒不是如何刺鼻,味道如莲花般清新怡人,却莫名有些妖艳之气。
“这香…”还不待她问出口,眼皮便忽地一沉。
莲花浮于水面,池下游鱼惹得莲叶微动,金乌西沉,落霞洒如莲池,也将苏岫的发丝镀了一层金,她一睁开眼睛,就见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立于孤舟之上。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注)
是师父的声音,苏岫心中大喜,朝着背影大喊道:“师父!”
就在她喊出声的一刹那,便恍然惊醒过来,原来又是大梦一场。
“你醒了?”
白榆君与苏岫同坐在一条船上,船只穿过拥挤的莲叶,池中莲藕密布,莲花散着阵阵宜人清香。
苏岫在看到白榆君那刻下意识放松下来,手肘倚着船板,取下一片莲叶来遮落日,声音慵懒随意:“你来了。”
“你又做了什么好梦,睡了这样久,若再不醒来,天便要黑了。”
苏岫语气平淡道:“又梦见师父了。”
“苏岫,我有话跟你说。”
白榆君倏地靠近,苏岫的心脏便开始一个劲儿的乱跳,没半点规律可寻,望着他那双面具下的双眼,苏岫便什么都忘了,耳畔只有拂过莲池的风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四周萦绕着雾气,薄雾拢着莲花,也将两人包裹着,远处的山脉尽是朦朦胧胧,亦真亦假。
“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
白榆君说完这话,便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唇瓣相贴的那一瞬,苏岫连喜欢是什么都没想明白,便已经在回应这个吻了。
微风袭来,莲叶起起伏伏,莲花风中颤巍,花香氤氲在风里,苏岫想摘了白榆君的面具,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在他耳边随意道:“帮我剥些莲子可好?”
她听见白榆君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就这样使唤我?上次让借我的腰牌把我当车夫使,这回又使唤我剥莲子给你。”
上回…马车,那次在长公主府救下星鹭的画面在苏岫脑海里一闪而过,可那时还是冬天,地上还有残雪,怎么今日便热了,还有莲子吃…
她刚觉得不对劲,眼前的莲池便顷刻间消逝的彻彻底底,包括池上的船,还有船上的白榆君。
周遭光线暗下来,已是夜幕降临,苏岫怅然若失的忧伤没持续多久,就明白了过来,原来那莲花的香气里掺了‘还乡散’。
那是一种西域的异香,与必思答一类一起都归为大周的禁品,这种香料可让人产生幻象,看到最想见到的人,而若是闻香者一直沉迷于幻象,辨别不出真假,便会一直沉睡直到生命终结。
还乡散的味道很淡,本就不易察觉,又被混在莲花香气之中,难怪连苏岫一开始都没察觉到。
想到这里,苏岫忽而觉得周身黏腻不爽,一低头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泥泞沼泽之中,就如同莲花一般,身在淤泥之中。
她察觉自己正在缓慢向下沉,之前上半身还都露在外面,再一看沼泽已经升至腰部了。
“阿昌,刚刚哥哥说…”
星鹭呢喃的声音引得苏岫侧目,只见她和落霏也都在不远处泡着。
随即又听见落霏小声道:“父皇,母后,这里好多莲花…”
无论苏岫再如何大声地喊她们,嗓子都快喊哑了,两人仍沉浸在美妙幻象之中,眉梢带喜,嘴角含笑,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
苏岫只好先自救,沼泽其实就是一片粘稠的池塘,淤泥也在缓慢流动,只要静待时机。
当淤泥流动至离岸较近时,时机便到了。
苏岫将身子后仰,感受到被淤泥紧紧包裹的双腿终于被放开了些,便缓缓挪动下半身,待到整个人几乎平躺在泥潭之上,再缓慢侧翻,直到抓住岸边的杂草。
她浑身沾满了淤泥,已经看不出原来穿的是什么样式,什么花纹,只看得出是件泥衣裳。
这可是大年初一的新服,她暗自心疼起来。
随即苏岫又想到,声音不行,那疼痛能不能唤醒她们呢。
沼泽旁边荆棘密布,苏岫随手折了一条,抡起来直接朝泥池里的两人抽了过去。
那声音清脆响亮,响彻山林。
给公主用刑,苏岫这还是头一回干,但她力道和角度把握的又不错,既不会使她们下陷的速度加快,又能让她们切身实地的感受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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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出自李清照《如梦令》
第32章 天河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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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身上的疼痛让落霏和星鹭很快苏醒过来,她们环顾四周,清楚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后,皆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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