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岫看向白榆君身后,几个身着官服的男子三三两两地商量着什么,看上去都是朝廷重臣,只见白榆君回身对他们道:“各位也都看清了,是梅大人持剑行凶,我为求自保才不慎杀死了梅大人,烦请各位大人替我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做个见证。”
白榆君这话说的恭顺有余,却也笑里藏刀,且说他手里的佩剑还没有回鞘,若是谁敢不应,恐怕下一个不慎杀死的就是谁。
果然这几位大人都是明白人,闻言便连连称是,随后拔腿就走,唯恐退之而不及。
在白榆君和苏岫也离去后,寺院再次回归寂静,唯有角落里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条浑身纯白的蛇从林中钻了出来,阿兰也随之走了出来。
白蛇爬到梅菁的伤口处,上面的血液已变暗干涸,它盘踞在上面,吐着鲜红的信子。
阿兰走过去,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连半点悲恸也没有,她只是拿起了梅菁的佩剑,平淡道:“阿姐,我来陪你。”
随后用佩剑直穿心口,两人的尸体倒在一处,血流成泊。
是夜,布谷鸟窜上落寞干枯的枝头,叫声惨淡。
太后正焚香念经,侍女便忽而来报:“不好了,太后娘娘。”
太后手中佛珠一顿,乌黑浓密的秀发垂在肩头,低声问道:“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梅大人,梅大人她在济泉寺持剑行凶,被白榆君一剑杀死了…”
太后将手中佛珠一掷,厉声道:“你说什么?!”
“奴婢…奴婢不敢撒谎,九兰大人也随梅大人去了,只留下梅大人的佩剑。”
说着,侍女将佩剑奉上,太后看着那把剑,那还是她送给梅菁的,她面色凝重,双眸一阖,半晌,才问道:“白榆君,好啊,他很好,我的人他也敢随便动。”
侍女跪在地上,声音微颤道:“白榆君身后还有数十万的北陵军,他虽表面上归顺朝廷,可他狼子野心,谁人不知,瓦解兵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娘娘即刻便动手,难免他不会孤注一掷,还请娘娘三思。”
“哀家当然知道不能动他。”太后轻抚鬓角,双翠微皱:“济泉寺,我记得芊葳好似在那里修行。”
侍女附和道:“是,娘娘没记错。”
“既如此,明日你叫杜大人进宫来见我。”
隔日早朝,皇帝早早端坐在龙椅之上,而太后则紧随其后,垂帘听政。
各位大人到齐后,礼部尚书杜霖上前一步:“陛下,臣有本启奏。”
皇帝允他平身:“讲。”
“臣有一事,有关芊葳公主,即是如今济泉寺的静姝,这虽说是陛下的家事,但皇上的家事便是国事,故而臣只能直言不讳。臣听闻芊葳公主与寺中的静渊师父私通,暗自苟且。”
礼部尚书杜霖杜大人是太后一党,此事朝野人尽皆知,而他此言一出,不分哪个党别,皆是议论纷纷。
“这…这这,简直是皇家之耻啊,堂堂公主怎么能…”
“可说呢,一国公主怎么能与一个和尚私通,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退一万步讲,即便那和尚能还俗,可这师父与弟子如何能在一起啊,说出来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
“大胆!”皇上一怒,朝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杜大人立即俯首,却没有半分惧色:“事关礼义廉耻,宫规国本,臣不敢信口雌黄,还请陛下明鉴。”
此时,太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皇上,此事不可小觑,还是要抓紧彻查。”
局外之人纷纷作壁上观之,都想眼见着这皇家内斗如何收场。
一下早朝,星鹭听见风声便进了宫,苏岫才回到宫里没多久,正是歇息的时候,星鹭来时,她刚用过早点,正要烹些红茶润润喉。
“星鹭,你来了。快坐,正巧我昨儿刚得的好茶,你鼻子灵,快帮我尝尝。”
星鹭却没心思品茶,坐下便急道:“你还有心思品茶,你可知今日早朝发生了何事?”
苏岫不以为意:“能有何事?”
“有位尚书大人原是太后一党,他告发芊葳和济泉寺的怪和尚私通。”
闻言,苏岫瞬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了好几声:“然,然后呢?皇上怎么说?”
“皇兄还能说什么,太后主张彻查,他还能说上什么话。”
星鹭皱眉道:“芊葳怎么可能和那个和尚有什么,太后简直就是往她身上泼脏水。”
闻言,苏岫沉默片刻,难为情道:“或许…不是泼脏水呢?”
星鹭一怔:“什么?”
苏岫摇摇头:“罢了罢了,太后定是因为白榆君除了她的左膀右臂,她奈何不得白榆君,才要先拿济泉寺开刀,说到底也算是我连累了芊葳,若不是我到济泉寺找她相救,怕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星鹭叹道:“你别这样说,你当时也是没办法,除了济泉寺,还能去哪呢,也不知此时她如何了。”
傍晚时分,宫中侍卫奉命搜查济泉寺,尤其是静渊的住所,只可惜除了些经书和木鱼,没搜到其他东西,更没有任何与男女私情相关的物件。
原是白榆君提前跑过去报了信,静渊才得以将那荷包藏了起来。
可芊葳还是要被带回宫中。
“奉皇上与太后娘娘懿旨,芊葳公主修行期限已到,是时候接公主回去了。”
芊葳跪在佛堂前,和目虔诚道:“我一心向佛,还请你们回了皇上和太后,我不愿回宫。”
不料侍卫们冲上前来,将芊葳架起来,要强行带走。
“这便由不得公主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芊葳双眸微红,怒道:“你们!”
而下一刹,她的怒气被另一个人的声音顷刻间湮灭。
“静姝。”
静渊捻佛珠走来,温声道:“所谓佛法,你已参透大半,为师也再没什么可教你的,这些日子…”
他说到这,忽而顿住了,他本想说服芊葳离开,可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与你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不过,还请你都忘了吧,望你回到宫中,万事顺意,得遇良人,一生无忧。”
说完,他不敢再看芊葳泛红的眼眶,只转过身去,面向巍峨的佛像,默默念起佛经,可藏在胸口的荷包却灼得他疼痛难忍,险些落下泪来。
芊葳回宫后便被禁足在原宫里,不许任何人探视,这一关便是大半个月,连苏岫也没能再见上她一面。
元宵节过后,太后又开始主张操办落霏的婚事,婚宴大致定在二月初二前后,落霏自是满心欢喜,虽说她连见都没见过那传说中的岳恒几面,但女儿家总是对未来的夫婿抱有期许,更何况那还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呢。
皇家嫁娶,自是要大操大办,风光无限,皇宫之内锣鼓喧天,皇宫之外烟火齐鸣,从早到晚,喧嚣不宁。
直到婚宴那天,身着凤冠霞帔的落霏才终于又见到了芊葳,她只看了一眼,便惊得险些哭起来,还是教习嬷嬷连忙拦着,说出嫁那日掉眼泪可是不好,她才好不容易忍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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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花谢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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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芊葳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双眼也没有平日里那般炯炯有神,与新娘子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身边看守的嬷嬷催着离开,就像一个衣着华贵的囚犯,更像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星鹭看着芊葳日渐纤弱的背影,叹道:“这样下去,人早晚会疯。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解了她的禁足呢?”
人都已经从寺里接回来了,还要如何呢,连证物也没有,只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便已是如此了,星鹭都不敢想象若两人真被抓到什么把柄会是怎样的下场。
“与一个和尚相爱,就这般不被世人所容么?”
听到星鹭这样说,寒岁回应道:“和尚还可以还俗,公主也可以下嫁,其实要紧的不是两人的身份,而是两人的关系,师父和徒弟如何能在一起,古往今来都是大逆不道的。”
闻言,苏岫心尖莫名一阵刺痛,她默然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坐在她身边的白榆君低声道:“为今之计,只有让芊葳公主尽早嫁人,谣言也好,事实也罢,便都会不攻自破了。”
苏岫的眼神悠长深邃,摇头轻叹道:“恐怕是很难,且不说还有没有愿意当这个驸马,便是芊葳自己怕是万般不愿,若真逼急了,说不准她能做出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将公主囚禁,并不是个长久之计,无论是太后一党,还是苏岫他们都在等一个变故,看这次的风到底会吹向那边。
而这阵风却来得让所有人意料之外。
三月初三那天,春和景明,济泉寺院里的梅花谢了,四周的桃花正打着骨朵,欲盖弥彰的好看,柳条由黄转绿,欣欣向荣,小和尚扫过院子,却没见到坐在门口的静渊,他觉得奇怪,转到屋里一瞧,吓得直接失了语。
“师…师父!师叔,静渊师叔…”小和尚连滚带爬地跑到佛堂。
他的师父面对满殿佛身念着真经,一听到他冒冒失失的声音,便不耐烦道:“我那怪师弟又如何了,还没起来是吗?他今日是愈发惫懒了,你去把他叫起来,让他像往常那样去门口坐会也好。”
“不是,师父,静渊师叔他…”小和尚咽了下口水,惶恐道:“他圆寂了。”
东风拂过房檐下悬着的护花铃,风吹玉振,从窗外看去,静渊就坐在临窗的塌上,面容清秀,眉似山峦,双眸轻阖,唇角微扬,就似他平时打坐那样,静谧如斯。
他身上没有任何内外伤,便是最好的仵作来验,也没有验出什么,只是舌苔紫暗,像是中毒所致,可看他的表情舒缓,就像花开花落般自然而然地睡在哪里,仿佛什么痛苦都没有。
济泉寺主持怜惜静渊英年早逝,便以得道高僧的仪式将静渊火化,竟得出三枚净白莹润的骨舍利出来。
要知道,上一次出现能炼化出舍利子的高僧已是百年之前的事了,故而坊间人人都传,静渊大师是年纪轻轻悟到了佛法,佛祖便把他接回了西天。
芊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解了禁足,星鹭听闻此事便赶着进了宫,和苏岫一同去看她。
两人推门进去时,看到坐在桌边的人,却险些没认出来。
芊葳眼下乌青极重,头发竟白了大半,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眸如今也变得淡漠无神,旁人与她说话要叫好几声,她才会怔愣着应那么一声。
院外的桃花开了满树,撑在框景之中,灼灼其华,芊葳看了许久,才木然地笑了笑:“春天到了。”
苏岫忽而在那一刻意识到,芊葳不是一朵娇气的花,她可以开在寒冷的冬日里,即使没有太多的日光,水源,甚至土壤,也可以照常开放,可如果被困住,只能见那一方天地,失了自由,这花便落了。
即便是昂扬的春日到了,也再无法盛开。
静渊大师的舍利子被存放在紫檀木盒中,每日受香火供奉,却在七日后被人盗走,此后一直下落不明。
次日,芊葳公主纵身跃入泓河,河流湍急,宫里派人乘舟找了一日,却连尸首也没有打捞上来。
宫里刚办过一场喜事,故而葬礼只草草了事,一连半月有余,苏岫成日里到泓河边逛游,也不知她去看什么,倒是看黄了迎春,走绿了柳枝。
一日,苏岫回来便直奔白榆君房里,像是推开自家门一样,径自倒了杯茶水喝过,才开口:“我发现了一件事。”
白榆君似乎也对她这样的行为见怪不怪,坐在案前,笔尖一顿,顺着那话锋问道:“嗯,什么事。”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差点掉进去的那个天河,它似乎是泓河的一个分支,从泓河东面的山坡翻过去,便是我掉下去的那个山崖。”
苏岫还怕白榆君听不懂,顺手从他手里拿过笔,沾了墨汁在纸上画了起来。
白榆君便在一旁帮她磨墨,待到画完,看着这一团泥鳅不像泥鳅,黑蛇不像黑蛇的一堆东西轻笑道:“你之前不是怀疑天河下面有什么秘密么?”
“对,当初梅菁救下我,就是因为不想让我落入天河。既然她想杀我,如果我跳下去就一定会死,她便再不会救我,一定是那天河下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害怕我会发现,所以才将我救下。”
说罢,苏岫又在那黑蛇的七寸处画了一个圈:“我已经打探过了,只要我们走到这,便可潜入天河下游,一探究竟。”
白榆君用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了几下,明知故问道:“我们?”
苏岫神情一顿,她竟然下意识认为白榆君会和她一同去,况且北陵人一向水性不好,白榆君不愿去也是情理中事。
白榆君看着苏岫不自觉地皱眉,心间莫名荡起一丝欢愉,便随口答应道:“好吧,我陪你去。”
天河之水碧绿澄澈,日光落入河面,映照霞光于岸边石上,绮丽璀璨。
河水深不可测,苏岫自己先下去,让白榆君在岸上等着,过了一会儿,苏岫游上来道:“水下果真有东西。”
两人潜下去,发现河底有一块巨石,上面镶嵌着四只小算盘,似乎要拨到正确的数字便能开启什么。
苏岫灵光一闪,和白榆君对视一眼,也就只有碎瓶党那个四个首领与数字有关,一梅,三莲,四菊,九兰。
她们在密室里见识过九兰种下的毒草,三莲留下的幻象,信仰四菊的部民,更有一梅的绝世身手,而如今,这四人都已作古。
白榆君伸手拨了两个小算盘,苏岫拨了另两个,可巨石却没有半点动静,两人只能赶紧游上来。
就在两人要生火将衣服先烤干的时候,苏岫忽而指着白榆君身后,狐疑道:“下去之前,你有见过这个石板么?”
白榆君转过身,只见一个八尺高,五尺宽的石板立于面前,他对着苏岫摇摇头,随即绕过石板,后面竟是一个漆黑的隧道,不知通向何处。
苏岫燃起火把,率先走了进去,白榆君紧随其后,两人衣服上的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随着步伐发出滴答的声响。
隧道尽头,是一面铁栏,栏杆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苏岫壮着胆子走过去,那东西似乎很怕火光,忙往角落里缩了缩,开口说了人话。
“别过来…别过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火光照在这人身上,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满身污泥,泥中又混着血,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苏岫仔细打量着这人的侧脸,忽而道:“我怎么瞧着,有点像…怀王。”
苏岫从未见过怀王,只在画像上看过,怀王谋反弑君,后又神秘失踪,莫非他一直被太后关在这里。
栏杆里的人听到苏岫的声音,似乎觉得陌生,便终于转头看过来,却在看到白榆君的那一刹,忽而暴起朝铁栏冲了过来,似乎要竭力看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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