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福晋不计较这等鸡毛蒜皮,只叫她多等了一刻钟,很快就将牌子发下。
云莺再度向那小太监道谢,若是她亲自去跟福晋交涉,保不齐紧张得话都说不出口了,有人代劳当然再好不过。
太监笑道:“奴才周铭泉,格格往后若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云莺模糊意识到这便是所谓的“投石问路”——自从四阿哥连着几晚歇在她房里,云莺便注意到打西院偶然路过的仆婢多了许多,望着她的时候还眼巴巴的,欲言又止模样。
连门口长满的杂草都在无形中拔干净了。
她并不习惯被人示好,还是挽星叫她安心受着,也不必有什么特殊的表示,静观其变就行。
若真是有本事的,自然有法子挤到她跟前来,到时候她再从容决定是否录用便是。
看来这个周铭泉就是挽星所说的翘楚了,或者叫显眼包。
云莺轻轻哦了声,便再无下文。
周铭泉不由得心头打鼓,他之前一直在书房当差,却只做些洗笔研墨之类的粗活,加之被苏培盛和他几个徒弟压着,几乎连四爷的面都见不上,更别谈重用。
福晋和几位格格处也都有固定的班底,想挤进去谈何容易,故而瓜尔佳氏甫一入府,周铭泉便已决定择木而栖,云莺的得宠更增强了这份信心。
然而调岗谈何容易,那些人即便不许他出头,却也容不得他另谋高就。他咬紧牙关耐心等待,总算盼来今日机缘,成败在此一举了。
瓜尔佳氏要么欣喜,要么警惕,都足以让他判断这位主子的性情,并重新制定战略。
然而云莺面上却只是淡淡,“我知道了,你且跪安吧。”
居然不为所动?周铭泉分外骇异,愈发觉得这位主子城府深不可测,看来是他太急于求成了。
一时竟忘了如何应对。
云莺走出数步,忽地回头,“你得空去西苑见见挽星,她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给自己指了条康庄大道?周铭泉欣喜若狂,赶紧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云莺莫名其妙,面试都还没开始呢,这人高兴个什么劲?她方才只是想起该由挽星来做这件事——挽星是最懂出题的,非过五关斩六将,周铭泉怕是难得跳槽。
反正云莺不是出题人,怪也怪不到她身上。
七贝勒府邸坐落在一条偏僻胡同里,和其他气势恢宏的皇子府不同,此处人迹罕至、繁华零落,甚至连飞鸟都见不到几只。
夹道倒是生长着不少高大树木,云莺才出了一身汗,此刻站在树荫下乘凉,觉得分外舒爽。
不过眼前的寒酸劲还是令她有些咋舌,她知道七阿哥过得差,可也不至于连门上的铜环都掉漆了呀,外表尚且如此,内里就更不消说了。
灵芝低声道:“七阿哥有足疾,向来不受重视,内务府那帮人自然不会精心修缮。”
明明七、八两位皇子是一道开的府,八阿哥那边就气派多了,雕梁画栋布置得十分精巧——听说内务府当初等那边竣工了才着手这边,明明七阿哥的序齿还更靠前呢,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云莺难以理解,“七阿哥先天不足,万岁爷不该多疼他些么?”
本就比其他孩子差了一截,若还区别对待,那七阿哥心里多难受啊。
灵芝叹道:“格格,万岁爷膝下子嗣多着呢,多一个少一个能怎的?”
何况他是皇帝日理万机,只有人来体谅他的,哪有他体谅旁人的道理?在万岁爷看来,他能容七阿哥苟活至今,还给他一个贝勒爵位,已然仁至义尽——戴佳氏生了孩子却至今只是庶妃,连个正经名分都挣不到,焉知不是迁怒的缘故?
云莺听得心头发紧,灵芝的话无疑又给她添了一层压力,原来怀孩子不光有顺产和难产,就算是平安生下来了,还未必是全须全尾的呢。
万一她也生个七阿哥这般的,该怎么是好?她可不敢赌四爷的良心,父子俩总是一脉相承。
正胡思乱想时,里头开门了,那拉氏一张恬静而白皙的面庞霍然现身,“你来得可巧,我们福晋归宁去了。”
云莺不自禁露出笑容,若七福晋在家,她少不得前去拜访,那就太麻烦了,还不知七福晋会否给她好脸色——毕竟在正妻们眼里,她跟那拉氏是一样的狐狸精啊。
发觉这样太失礼,云莺赶紧收敛嬉容,“怎么你们福晋时常回娘家么?”
看对面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那拉氏点头,“是我们爷发的话,许她随意出入。”
脸上忽有些愧怍,显然七福晋此举不过是跟丈夫赌气——而赌气的因由正是她。
云莺心道她若是七福晋就天天回娘家住着,管老七宠谁呢,难道婆家能有娘家舒坦?
虽然才出嫁一个多月,云莺已强烈思念起瓜尔佳府,但以她身份,除非碰上爹娘过寿这样的大日子,等闲是不能轻易回去的。
云莺颇觉遗憾。
那拉氏跟她相见恨晚,早就盼着一聚,哪肯轻易放她离开,当下挽着她的手朝里走去,又道:“我也不爱交际,见了那些格格都没话好说,唯独对你却是一见如故。”
云莺心说你还不善交际啊,可比她要自来熟多了。
她原本打算略坐坐就走的,然而等那拉氏叫人呈上热腾腾的松仁鹅油卷和菱粉香糕,云莺的眼睛便再也挪不开了。
那拉氏道:“来我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不用拘礼。”
横竖她这片院子除了七阿哥少有人来——福晋跟她势成水火,连底下人都不许过来走动,简直像楚河汉界,倒也落得清静。
云莺起初还想客气点儿,架不住那拉氏再三劝说,遂故态复萌。
还不到半盏茶工夫,两碟巴掌大的点心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那拉氏呆了呆,看着苗条纤弱的,怎这样能吃?
云莺不好意思地道:“我在家没用早膳,偏您这儿的点心又太好吃了……”
其实还是用了点的,可谁叫她脾胃好?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了。
那拉氏失笑,她就喜欢云莺这种天真不做作的样子,便叫侍女再去厨下端些过来,这回可得用大一些的碗碟了。
第22章 聪明
两人吃完点心喝了茶,那拉氏就叫乳母将两个孩子抱来,她要亲自喂奶。
这又令云莺大感意外,那拉氏居然有孩子了,还有了两个!她以为那拉氏应该和自己岁数相仿,可能稍微大点,但也相差不多,可谁知她还停在女孩儿的心态,对方却已为人母。
迎着云莺诧异目光,那拉氏笑道:“你猜我多大了?”
这让云莺生出点小小的希冀,有的人只是长得显嫩,真实年龄可能远超面貌不止——也许那拉氏出嫁的时候就已经是老姑娘了,才会这么快诞下两个孩儿。
鉴于讨论女性的岁数不礼貌,云莺理智地没有接茬。
那拉氏便自顾自地笑道:“你别看我这般,其实我明年就二十了,早已不算年轻。”
云莺:……
她俩的认知是否相差太大?
康熙都快五十了,一群人还夸他正值盛年风貌正茂,那拉氏却这样贬低自己,或许当前的社会风气就是如此。
云莺不免心有戚戚。
她看乳母将孩子抱到近前来,赶紧侧身避开,省得那拉氏尴尬,那拉氏却还娴熟地将孩子揽到怀里,解开衣裳,只将松散的前襟浅浅拢了拢。
云莺脸上微热,这么不避讳的吗?
那拉氏拿她当自己人,当然不觉得有何不妥,“害臊什么,早晚你也得经历这遭的。”
正因如此云莺才感到为难呢,四爷的宠爱令她痛并快乐着,可她完全没做好奉献自身的准备,更别提生儿育女。
她偷偷拿眼瞟去,只见那拉氏居然还颇有料,穿着旗装时一马平川,解下来就令人大开眼界了——听说妇人生产之后会二次发育,难道她也能变这样?她跟四阿哥虽然床笫间十分融洽,可偶尔那闷骚男也会遗憾抱怨那两峰丘陵太低矮了,玩起来不得劲。
可见四阿哥表面是个正人君子,背地里也十分无耻。
云莺脸上更热了,赶紧叫灵芝拿扇子来扇风,看那拉氏喂完大的又喂小的,倒替她累得慌。
那拉氏叹道:“七爷在家时才不许我这么干呢,我只能瞒着他偷偷喂上几回罢了。”
宫里的娘娘就很少亲自喂养孩子,类似的风气也蔓延到皇子府邸,多数交给乳娘们就是了,反正皇家不缺供奉。
可那拉氏总觉着自己的孩子自己带更稳妥些,交给外人总是放心不下。
云莺表示认同,她还听说亲娘的乳汁里有些特殊的营养成分,有助于提高婴幼儿免疫力,是其他奶水替代不了的。
清宫这种反人性的制度,不过是怕母子关系过于亲近,再则也是让嫔妃们好好承宠,不要将过多的精力浪费在子女上——根本是为了方便统治者。
她甚至觉得四爷跟德妃生疏也是被制度所害,好端端的谁愿意骨肉离分呢?
云莺凑近看两个孩子,小的还不到半岁,肉乎乎瞧不出什么来,大的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皮肤白皙清透,两眼圆润有神,唇珠还有着优美的花瓣似的弧度。
云莺端详片刻,“格格跟你不太像。”
当娘的眼睛太小了,眯细起来几乎成了一条线,倒是很有古画上仕女的风致。
一出口才发觉这话有些失礼,赶紧噤声。
那拉氏却不见怪,反笑道:“茉雅奇很像她阿玛。”
七爷尽管性子孤僻,相貌却没得说,他额娘戴佳氏便是有名的美人,若非生胤祐生得不好,也不会失宠于圣上。
她至今都觉得七爷喜欢她是她的福气,尽管这份宠爱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可她也是甘之如饴的。至于那条被嫌弃的残腿,那拉氏更不觉得有什么,难道嫁夫君就非得图他建功立业励精图治?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岁月安稳,还不用担心七爷卷入朝堂的明争暗斗中——只要能一辈子守着他,哪怕当个平民也是好的。
云莺看那拉氏静静出着神,也不忍心打扰,正琢磨着何时撤退,就见那拉氏的一个侍女着急忙慌进来,说是七爷回了家,正向这边赶呢。
那拉氏也慌了神,忙叫乳母将孩子抱下去,po文海废文都在Q群五贰久90八1久2整理更新她并不肯跟七爷起冲突——尽管对七爷的态度颇有微词,可她知道胤祐也是怕她太过劳累,她怎么忍心责怪他呢?
云莺预感再留下去就该吃狗粮了,遂趁势告退。
那拉氏不便留她,只拉着她的手依依劝说,请她得空务必要再来。
云莺呵呵两声,她再来的时候那拉氏怕是要添第三个孩子了。
看着那拉氏这么幸福,云莺几乎有些甜蜜的忌妒——本来是盼着对方能让自己坚定念头的,结果现在反而是她有些动摇了。
也许她该听听四爷的话,也不算坏?
*
四阿哥下了朝,原打算去看望德妃,谁知半路上却遇见十三阿哥胤祥。
胤祥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一时还没认出他四哥来,正要越过他往外跑呢,亏得四阿哥及时叫住,“十三,你慌什么?”
胤祥满脸是泪,“四哥,我额娘方才晕倒,瞧着实在不好……”
住在永寿宫的敏嫔,从去岁就有吐衄之症,加之开了春时气不好,愈发缠绵病榻起来。但宫中嫔妃本就体弱的多,太医看了诊也不过是说脏腑失调、让静静地调养着就是了。
胤祥信不过这些太医,甚至怀疑太医院开的药不过是敷衍差事,反而拖延了他额娘的身子,导致病势愈演愈烈。
他预备从外头请个医德精湛的大夫来。
四阿哥皱眉,“这事不妥。”
向来嫔妃问诊都由太医院建立脉案,贸贸然叫个江湖郎中岂非乱套?治好了倒好说,治不好该找谁追责去?何况万岁爷最重立法规矩,十三这样胡闹,往好了说是任性乖张乔张做致,往不好说便是藐视宫中太医、连他这位皇阿玛都不放在眼里。
若一定要请,也须遵照流程,请宫中主事的娘娘办理。
四阿哥劝道:“先叫太医去永寿宫照看,实在不行,我让德妃娘娘给你开张条子,你拿着也好交差。”
他跟十三素来交好,也是因为十三自幼孺慕的缘故——十四娇生惯养,从来不把他这位承乾宫兄长放在眼里,倒是十三一心一意地尊敬他。
举手之劳,四阿哥当然责无旁贷。
胤祥嗫喏道:“四哥,还是不要了……”
四阿哥有些奇怪,“为何,你不想医好敏嫔娘娘的病么?”
十三阿哥嘴唇哆嗦,声音也颤抖起来,“可是德妃,她未必肯帮我额娘……”
四阿哥脸色倏然难看下来,宫中早有传闻,称德妃与敏嫔十分不睦:敏嫔最初不过是永和宫的侍女,因得万岁爷垂青有了一夕之欢,又幸运地结上珠胎,成为庶妃搬离了永和宫,并在生下三个孩子后晋封嫔位。
至今提起来都被津津乐道,而敏嫔亦聪慧温婉,在宫中人缘并不坏,只除了德妃——说也奇怪,德妃这么个水晶心肝玻璃人,玲珑剔透,长袖善舞,与谁都不曾撕破脸,总能维持表面和睦,可偏偏与永寿宫从无走动。
虽说一个在东六宫,一个在西六宫,本就没有常来常往的必要,可毕竟主仆一场,这么形同陌路总归是有些奇怪。
就有人说德妃忌妒敏嫔得宠,才故意使绊子,而敏嫔后来在万岁爷的寿诞上出了舛错,见罪于圣上,似乎也印证了这点——那次寿宴正是德妃负责操办的。
四阿哥素来将这些流言斥为无稽之谈,德妃自己便是包衣宫女出身,又怎会看不起同样经历的敏嫔?甚至还怀恨在心。
可看十三畏畏缩缩的模样,四阿哥到底于心不忍,遂携了十三的手,“走,我带你去见额娘。”
他要德妃用实际行动来破除流言——哪怕是为了重拾他的爱戴也好,额娘应该做到,不是么?
*
兄弟俩焦头烂额之时,云莺正坐在五皇子府的花厅内悠闲喝茶。
不得不说,此处就比七阿哥府上气派多了,五阿哥虽然不具才干,但幸好他有个能干额娘——宜妃自己便是个爱掐尖要强的,当然不肯让儿子给比下去。
没能跟宜妃做成婆媳,她感到很遗憾,云莺觉得两人该很有共同话题呢。
云华看她进门到现在嘴就没停过,不禁笑道:“你在家没用早膳?”
四贝勒府不至于穷酸成这样吧,饭都不叫人吃饱。
云莺坦诚,有时候是顾不上吃早饭——谁叫四阿哥总缠着她,晚上操劳太过,早上她总得多睡会儿嘛,难免误了钟点。
死丫头是来炫耀的吧?云华听后脸绿了半截,她都小半月没跟五爷行鱼水之欢了,刘佳氏借口月份大了胎动不适,天天把五阿哥拘在她房里,真是厚颜无耻。
云华强笑道:“那就多吃点,瞧你,脸都饿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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